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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黃歇他們和召陵官員拉關係時,和隱陽有業務往來的商人也進入了隱陽,拜見了城主和長老。
和管邑只有區區百餘戶不同,隱陽是個有著近萬戶人家的大邑。隱陽城也不只是個土圍子,城內有市,城外有社;城裡府庫裡坊,一應俱全。城池建在澧水匯入隱水的交匯處,河邊密佈舟楫、津渡,與城門相輝映。
城池不大,邊長不足一里,沒有挖掘護城河,長期在城裡居住的,也就百十來戶。能夠在城裡居住的,都是本地有頭有臉的人物。商人被允許進入城內集市開店鋪,但在城外居住。惟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沒有軍隊,平時只有十幾個精壯負責維持社會治安;如果有戰事,周圍鄉邑的人自願進城,協助守城。
陳國商人來訪時,集市已經關閉,商人們已經離開了自己店鋪,各回各家。所以陳國商人先行拜訪了住於城外的商界領袖,再在商界領袖的引薦下入城。這些商人經常往來於隱陽的,隱陽人上層對其中很多人都十分熟悉。陳國商人告訴他們,楚公子要來做一筆大生意,你們可以按最高規格接待,不用考慮錢的問題;大凡有好貨都可以上,公子只要看上眼的,一定會用最好的價錢收購,未來也能建立長期合作關係。隱陽眾人自然表示歡迎,通知了相關人員,並款待了前來打前站的陳國商人。這些商人平常沒有大生意是不怎麼出面的,今天竟然來給別人打前站,正角的牌面可想而知。各商家都準備至少要見一見這位楚公子。
第二天,五十乘車齊齊從召陵開出,船隊也沿隱水而上,大約半天時間到達隱陽。五十乘,五百人,如此規模的商隊果然驚人耳目。城內的人物由城主率領,與各家商戶也有百餘人,迎接出五里之外。
那些頭面人物將黃歇等迎入當地最為豪華的逆旅中,商人則在禮成之後各自找地方談生意去了。黃歇對城主和長老們道:“敝邑值際不幸,流於故陳,至今而後,與眾鄉里相鄰。或有攪擾,願先行賠罪!”手下人拿來數根藤杖,黃歇一一奉於長老,道:“願與長者壽!”又捧出一冠一帶,奉於城主道:“願與城主新!”
這些藤杖造型別致,輕巧耐用,長老們稱謝不已;城主接過冠帶,拜謝道:“吾等野人,何敢當公子之賜!”
黃歇一一回禮道:“敝邑新遷,願尊者無摒。”
這些人趕緊回應道:“得遇貴人,吾等甚幸。”
黃歇命人捧出酒來,每人奉上一碗,其酒甘冽,滿口盈香。
眾人正飲之間,忽然一名家臣進來,於黃歇耳邊俯語幾句。黃歇很不好意思地說道:“舊友來訪,不敢不迎。願以辭!”自己辭出,讓家臣們陪城主和長老們歡飲。
出了逆旅,見門前一名士子,面容憔悴,見黃歇出來,禮道:“黃公安好!”
黃歇定睛一看,來客竟然是芒卯。芒卯為魏卿二十餘年,多次出使他國。與黃歇曾於席間多次見面。黃歇拜道:“公何以至此?”
芒卯道:“臣遭顛沛,亡命至此,指邑為隱氏。聞黃公至,特潛來拜見。”
黃歇道:“如此,且請入室。”帶著芒卯進入自己的下處,對諸人道:“此隱公,吾之故友也。多年不見,不意移居此間。”眾人也都跪起相迎,客套幾句後,知趣地辭去。
黃歇吩咐家臣道:“隱公乃吾故友,多年少見,願為竟夜之談,且謝客。”
讓家臣重新捧出一壺新酒,兩人共席而坐。共飲三爵甘醴,黃歇道:“此地距陳不遠,公何不訪楚,王必信用!”
芒卯長嘆一聲道:“臣以不祥,喪師辱國,何敢再立朝庭,復登廟堂!”
黃歇道:“勝敗乃兵家常事,焉得一敗而不復出也。”
芒卯舉酒一飲而盡,黃歇連忙添上。芒卯道:“雖不敗猶不可為,何況一敗!”
黃歇見芒卯說到痛處,連忙敬酒。芒卯似乎不善酒,面上泛紅。黃歇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問道:“二十萬大軍,何以猝敗!”
芒卯道:“驅羊群而鬥虎,雖眾何益!若無武卒制之,幾望風而潰矣。”
黃歇道:“魏王奈何以無勇之士,而鬥強秦?”
芒卯道:“秦入啟封,王深以為恥。信陵君領軍屯華陽而拒之,歷三月而不屈,魏中老臣皆雲秦不可畏,昔者武卒五萬可破五十萬秦軍,而況今哉!兼以梁東值災,民獲才半。王乃發梁東饑民及他邑者凡十五萬,以武卒一萬五千人以為鋒。北說於趙,南說於韓,約以三國同時並進,以伐秦。”
黃歇道:“三晉雖盟也,無利何肯聯兵?”
芒卯道:“方值秦入啟封也,趙拔吾房子、安陽。王乃以其地為賂,請趙出兵。”
黃歇道:“魏王以二城為賂……請趙出兵……”
芒卯道:“賈偃將趙兵三萬,以為前鋒。臣推軍十五萬以為中堅,約韓王起兵三萬以為後援。三晉中,惟韓與秦晉之間,搖動不定。後強起暴鳶至韓,乃強應之。然趙、魏兵集滎陽,糧草皆備,而韓兵不至。遂以攻韓。惟賈偃言,趙但攻秦,與韓,兄弟也,義不伐之。遂以魏軍四面圍打華陽。——實收其谷也。以臣之意,俟軍食盡,乃得回兵。韓使屢遣使催秦援,秦但以胡陽萬餘人為援耳!不意,圍華陽未十日,秦人乃出殽道;臣解圍,回軍以迎之,而武安君出吾後。先克華陽,再屠韓軍,‘人屠’之名,果不虛也。是夜,臣見事不諧,乃潛出軍營,亡於隱陽。”
黃歇道:“聞公之家人,一夜無蹤。定非如公所言,見事起意。必籌謀久矣。”
芒卯面色一紅,似乎心思被人看破,道:“誠如黃公所言。魏王圉自即位以來,深居宮中,朝中之事,盡付臣下。臣與魏相,本不當辭,奈何有信陵君者,頗干政。去歲,臣領兵出河西,為秦所困。臣多方運籌,乃得無事。魏王不以為功,反命信陵君奪吾軍。秦軍臨啟封,大梁被困,臣運籌城守,秦不敢犯。后王遇能商道,臣親與籌謀,力保大梁不失。黃公其思之,啟封與大梁,不過三五十里,秦軍旦夕即至。大梁四門大開,外示安逸,而內堅守備。其中甘苦,非親歷不能知也。信陵君引大兵據華陽,背依韓國,外託大梁,以為犄角,有何難哉!而功在吾上!其時,吾自知魏王之寵幸已逝,而魏國非久居之地也。乃以妻子出居陳留。至出兵也,臣諸子皆隨之。家中惟留臣妾耳!”
望著芒卯洋洋自得的神情,黃歇暗自搖頭。所謂志大才疏、自命不凡,大概就是說的這類人吧!但他還是把這些刻薄的心思藏在心裡,擺出一副關心的樣子,道:“公世受魏恩,先王信公,以為智囊。今新王即位,公寧受此辱,得無爭乎?”
芒卯道:“臣屢託草莽,欲算信陵君,奈何其人氣運久長,不能害也。”
黃歇道:“前聞魏公子遇刺,為鄭氏所救,蓋公之所為也。”
芒卯道:“實告黃公,非獨臣也,即魏王亦必害之。”
黃歇道:“信陵君非魏王之親弟乎?奈何相害?”
芒卯道:“信陵君少有賢名,門下三千門客,皆俊秀也。上及廟堂,下及草莽,凡所為者,皆不出信陵君掌指。君側有人若此,君寧無臥寐難安!故欲除之久矣!”
黃歇道:“魏王久居深宮,朝事一任大臣,焉能動搖信陵君?”
芒卯道:“是故必虛以應之,偽以託之,暗而謀之。”
黃歇道:“公深明此意,信陵君得無知之?”
芒卯道:“但瞞信陵君一人而已!”
黃歇明知其中有故,但也不便明問。改換話題道:“公今欲何往?”
芒卯道:“只如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故何覲見黃公,願賜一教!”
黃歇道:“公,久為魏卿,天下皆知。華陽之失也,舉世皆聞。今隱於隱陽,非有大故,不宜輕出。公可暫命一人,以為中介。容臣歸楚,當徐以謀。至若隱陽一應所需,臣自當應承!”
芒卯道:“小兒申,只在臣左右,未出諸侯。願黃公憐之,令隨左右。但有所驅使,可令申兒一簡傳之,臣無不奉命。”
黃歇想了想,從腰間解下一隻銅佩,交與芒卯,道:“申公子未可以芒氏行也,願立以申氏。未可相隨於今日,恐難避人耳目。敢請潛出穰、鄧間,俟臣至,但言申國之後,出銅佩以為信。臣當知也。”
芒卯本是智謀奸詐之士,聞此言大喜道:“黃公此言甚妥。臣當密謀此事,令申兒與公相會於穰、鄧間。若此兒不堪教訓,公可摒而棄之。”
黃歇道:“公所信託,必龍鳳之姿也。”望了望天色,道:“一鼎一簋,公勿嫌也。”
芒卯道:“不敢攪擾,願以辭。”黃歇再三不許,只說席間還有請教,芒卯也半推半就,就留在逆旅中吃了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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