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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安平接受管令的任命,立志要作出一番事業,四處求教,到處鋪墊。但最終卻發現自己只是一個牌面人物,真正辦事的,乃是剛剛投效信陵君不久的曹包。這令雄心勃勃的鄭安平十分沮喪。

送走二人,鄭安平來到廂房,把事情告訴了張祿。張祿似乎也有些受打擊,但很快緩過勁來,道:“焉知非福也!公子坐領一邑,垂手而建功,此天與之福也。”

鄭安平道:“丈夫處世,當建功立業,安得終老一生。今得其便,而失之交臂,能不恨之!”

張祿道:“公子若恨,是自絕於功名也。願公子安之若素,有事必勤,有功則讓,三年之後,必見其效。”

鄭安平道:“先生何謂也?”

張祿道:“開疆拓土,功業之大者也。信陵君必也全力,曹叔亦非其任也。公子但於急其所急,需其所需,管邑之治可必,而公子必也左遷。”

鄭安平道:“承先生之言。信陵君使吾為管令而不任之,是不信耶?是力不任耶?”

張祿道:“管令,其信陵君自任也。其吏皆其門下也。任公子為管令者,但依舊例耳。公子勿怪也。非獨公子,其曹叔,乃至仲嶽先生或張先生,亦皆佐之,非其令也。”

鄭安平若有所思道:“先生於啟封得見張輒。吾為管令,必依先生,寧勿為張氏所察也!先生之言是也,以管付於他人,焉知非福!”

張祿道:“信陵君賜婚,此節難過。吾若不出,必有所因。願公子早計之。”

鄭安平道:“但言病重可也。”

張祿道:“聞仲嶽先生深通醫術。但言病重,恐難遮掩。”

鄭安平道:“先生何所計也?”

張祿道:“彷徨無計!”

鄭安平安慰道:“臨事必有其機!”

張祿道:“公子之言是也。”然後轉換了話題,道:“公子正待訪曹包,忽曹包來訪,公子何言?”

鄭安平道:“曹氏與仲嶽先生須臾不離,吾不敢言,恐洩侯兄。”

張祿道:“公子之慮是也。”

次日,鄭安平結束整齊,按時到達梁西驛。少時,張輒馭車帶著曹包也到了。鄭安平很客氣地將他們迎入大堂,請教自己及其他三人要做的事。張輒道:“但立於臺前,與諸人會面。他者勿勞也。”

又過了不多久,粟兄、犬兄和小四也到了。他們都認識張輒,卻不太認識曹包。鄭安平介紹道:“曹包先生,信陵君門下,見為管丞。”於是大家過來見禮。

張輒道:“粟兄為管尉,臣已知也。未知二子何所任?”

鄭安平道:“正無所計,願先生計之。”

犬兄和小四道:“但得麾下為一小卒足矣。”

張輒道:“二子皆武卒,屈於裡中為左右夥。”

二人道:“謹諾!”

張輒道:“犬兄與四兄何氏何名?”

二人道:“微庶之人,焉敢為氏。”

張輒道:“願呼為左犬、右四可耶?”

二人道:“但憑先生。”

張輒遂將本次行動的完整流程一一告知,鄭安平注意到,連曹包也聽得十分認真,惟恐出錯。

一應準備就緒,張輒駕車,邀鄭安平為車左。鄭安平謝道:“臣焉敢為車。”

張輒道:“公子以上士為縣令,正當乘也。”於是鄭安平上了車,但手上仍然執著長矛,而曹包僅僅跨了把短劍。雖然鄭安平站在左邊,倒似車右武士。其餘三人只能各執長戟,在車後跟著。

一行人於午時到達囿中。囿中已經得到命令,將管邑的人都集中到城外的廣場上。不多久,囿中守、尉領著張輒一行登上城樓。城外的管民在一聲“拜”的喝令中,一一伏倒。

張輒從懷中掏出一卷簡冊,開啟來,高聲誦道:“諮爾管民,陰藏兇頑,圖害王室,罪其在天!王降師,束手來降,於師勤勉,能盡其力。王體天好生之德,允爾歸化,其功其罰,爾其知之,慎之勉之!”

下面一聲喝令“謝恩!”城下眾人皆伏三拜。

囿中守道:“汝其歸化,當歸汝鄉。今有管邑令、尉,乃送汝歸。”

鄭安平等四人各佩綬帶,執戟、矛,出現在大家面前。張輒帶過車來,粟兄令管民按家族列陣,粗略地分成兩夥,由犬兄和小四帶著,就出發登上赴管邑的路。

這些管民在營中的地位比民軍還低,凍餓之餘,還要忍受無盡的白眼和侮辱,身體和心理都處於崩潰的邊緣,鬚髮凌亂,衣衫襤褸。他們相互攙扶著,扶著木棍,緩緩前行,完全看不出這是一支軍隊,倒像是一群難民;而那些拿來當武器的木棍,更像是乞討用的打狗棍。

這群身體狀況極差的人,走走停停,晡時才走到長城邊。鄭安平建議,到長城驛站歇腳,旦日出城。張輒讓曹包與城主商議。城主和幾名兄弟商量了幾句,同意了。於是鄭安平先行出發,找到驛站,出示了自己的節符,說明自己是新設立的管邑令,統率管邑士卒百人從囿中歸管,今夜在驛中歇腳。

驛吏捧出簡冊,記了士卒等名。按士一斗,卒半斗的分例,準備出六石糧食,安排了三個火堆,各備柴草。鄭安平第一次在簡冊上鄭重簽上自己的姓名:管令鄭安平。

一切準備好後,那群跟乞丐似的隊伍也開過來了。來到驛站,見門前廣場上已經準備好粟和薪,壓抑不住的激動奔湧而出,一個人失聲痛哭,哭聲迅速傳導開來。張輒沉默地看著這一切,把手中的馬交給驛卒,牽進去喂水草,自己過去安慰也在抽泣的城主。

兩名夥長引領著各自的隊伍在火堆邊坐下,把手中木棍支在旁邊。驛卒舉火種點著。第三堆火是為長官准備的,這裡的長官只有張輒等六人,張輒遂讓曹包將各家家長都請到這一夥來,驛中值守的驛吏和驛卒也被請來同吃。

隨著鼎中的水漸漸沸騰,粟米在鼎中上下翻滾,粟香充盈在廣場上。

驛吏見這些人只三分像人,七分倒像鬼,悄悄問鄭安平道:“此皆尊駕之卒?奈何憔悴至此乎?”

鄭安平道:“從軍二月,身不暖席,食不經味,故若此也。”

驛吏表示欽佩道:“能從軍二月,皆勇士也!”

兩人說話聲音雖小,座邊之人亦可得聞,但面部皆為鬚髮、塵土所覆蓋,也看不出什麼表情。

在喝粥的過程中,除了驛吏小聲和幾位士子交談外,其他人都沒有什麼話,只是默默啜粥。喝得很快,三隻鼎迅速見底。張輒這才對城主道:“城主可遣一心腹人,先往邑中告知,吾等旦日必至。”

城主當著張輒的面,叫來一名精瘦的青年和一名高大的青年,道:“汝等可忍乏,於閉城前速出城歸家中,告知長老,吾等已歸王化,王盡遣歸家,旦日即至。汝等可將一應事等,細細告之,勿使久望!”兩人道聲“喏”,各執了木棍,走了。張輒默默地觀察著城主的行為,並不出聲。

待二人離開,張輒讓驛卒領士卒入內休息,自己則領著一幫家長以及管邑的五名執司圍坐在火堆前議事。

張輒道:“既歸王化,自當力田。諸長者何意?”

城主道:“非是吾等不事力田,奈偏荒之處,野獸既多,復有盜賊。若力田,難自存也。但敝宅得種三五百畝,亦委之於天也。”

張輒道:“吾觀城中存糧不少,是何得也?”

城主道:“是皆經商所得,於外購之。”

張輒道:“歲得糧幾何?所費幾何?”

城主道:“城中百餘戶,歲得糧萬石,費三四十萬錢。”

張輒道:“是城中所營多也。”

城主道:“四方行商坐賈,常於小邑中轉,各家盡掃席而待之,以此為生。一日夜每得三四十錢,周流往返,所在多矣。”

張輒道:“城中逆旅之業,猶勿廢也,但以老弱為之;壯者力田,勿得惰也。業農之餘,坐賈行商,皆聽便。”

鄭安平聽得心驚肉跳,一名客商一夜收三四十錢,一年下來豈不過萬!那將是何等巨大的一筆財富!他恨不得自己也開一間逆旅,賺上一把。

城主道:“開荒力田,所費多而所得少,不若力商而稅之,所得多也。”

張輒道:“民有恆產,其有恆心。錢財,身外之物,不若糧帛之養身也。一夫不耕則一戶不得食,一婦不織則一戶不得衣,縱有錢財,亦復何為?故夫必耕,婦必織,行有餘力,然後為商可也。”

城主道:“其奈荒原何?”

張輒道:“君上體管民之困,十日之後,以祭禮之時,將狩於管,長者當擇精壯從之。復於野燒荒為田,婦孺老弱皆與焉。”

城主大驚道:“十日以後?”

張輒道:“是臘月十五。月明之夜,君上與邑眾舉火而歌,聚眾而飲,以彰天地祥和之氣。”

城主道:“先生觀吾邑眾,力憊筋疲,難勝其力也。願君上緩之!”

張輒道:“若誤十日之會,月復明也,乃在上元;月復明也,乃在春日。是當三月後也。神明不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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