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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陽君上衣下裳,冠帽岸然,外罩披風,眉目俊朗,神態飄逸,儀表謙恭。

見龍陽君自稱奉王命相問,跟在身後的魏公子府家臣們連忙下了臺階,侍立於階下。

龍陽君深通禮儀,長揖至地,直到家臣們都下了階,才直起身來。道:“王問信陵君安否!”

張輒躬身答道:“公子雖身臨陣戰,幸無損傷,實賴天之祐,王之福!”

龍陽君道:“王問信陵君衣食足用否,夜臥得眠否?”

張輒道:“公子衣食起臥一如士卒,不敢增也。”

龍陽君道:“王問諸先生歸國何所司也?”

張輒道:“臣等奉命經水道巡探啟封,幸得歸國,無所司也。”

龍陽君道:“王問信陵君何所求於王也?”

張輒道:“公子與王,一體也。苟為宗廟、社稷,不敢有私。”

龍陽君道:“王問華陽行陣和睦,上下同心,將率合力!”

張輒道:“此臣等職司,自當盡心竭力,不敢勞王掛心!”

龍陽君長揖道:“王之五問已畢,臣當回報王,敢辭!”

眾人等盡行伏拜,恭送出後門。家老覷空道:“君便時,臣過府回拜!”

龍陽君道:“焉敢勞宰老過府!自當日日掃庭相待。”

一眾人坐出後門,躬身良久,直到龍陽君遠去。

回來後,家老對三位先生道:“王與相皆知,想群臣自無外也。他者無所顧,將軍與大梁尉其訪乎?”

張輒看了看天色,道:“臣等欲今日歸華陽,願家老其告罪!”

正說之間,府前來報,芒將軍遣使請張先生等過府相敘。

家老道:“避之不及矣。願以見!”領著三人出府相見。出府一看,大吃一驚,前來相請的竟是芒辰。

兩下見過禮,芒辰對張輒等道:“張先生歸國,臣等不知,未得相迎。請奉父命,請先生過府一敘,共商梁、華協作之意,願無辭!”

張輒只得道:“將軍之命,焉敢辭。”

家老道:“願公子入室稍歇,敝府備車。”

芒辰道:“不敢催促。敝府已俱車三乘,供先生驅馳。”拉過三乘馬車,果然都是兩人在車上,留下車左之位。

家老道:“公子尊駕,願請供酒。”

芒辰道:“非敢失敬!想先生匆匆歸國,必有要務。將軍亦不敢誤也。願早與之言,庶不賁事。”

張輒道:“公子之言是也。微庶等就行,請家老勿慮。”

家老道:“先生之歸也,得啜一粥亦難矣!”遂拱手相別。一番謙讓後,三位門客依次登車,均居車左之位。張輒與芒辰同乘。芒辰親自駕車,直往將軍府而去。

在門前迎候的是芒亥和車右先生,兩人見張輒等下車,下階迎了過來,相互見禮,揖讓到府內。芒卯在堂前迎候,將三位門客迎進堂內,請三位先生客座就坐,再辭不許,只得坐了。主座坐的芒卯和車右先生,芒氏三位公子出去搬來一個大甕,舀出一大碗呈給三位門客,飲之竟然是棗水。三位先生一路行來,早已飢渴難忍,皆一飲而盡。三位公子皆於下首侍候,頻頻供水。

芒卯還沒等棗水上來,就已經迫不及待地道:“願先生早言華陽之狀。”

張輒趁著幾位公子上棗水的功夫,組織著自己的語言。待飲過棗水後,才緩緩道:“大梁之守也,王命盡付於將軍。公子軍於華陽,以為大梁之犄角。故朝夕以待將軍之命。敢問將軍攻守之策!”

芒卯道:“方今大梁攻守,非關兵事,實在朝政。何者?諸貴戚各有關通,竟能止秦不攻。吾竟無能,惟知兵戰。乃為諸大夫所請,盡開城門,乃至通商於啟封。先生博聞,有兩國交兵,而商路相通,城門不閉乎?”

張輒道:“是則未所聞也。華陽城門開而不閉,乃因重兵護衛,秦無能攻也。乃至鄭城亦皆開城,是為何故?”

芒卯道:“天下和議洶洶,皆不願戰。故戰守之間,得此奇觀。公子欲得吾令,吾亦不知戰將何如!惟備守戰之具而已。魏與秦和,魏相主之,亦不知和議何成,所議何事。但聞魏當獻十城以和。頗有欲王允之者。”

張輒道:“此軍國大事,非臣等所敢知也。願聞將軍之意。”

芒卯道:“臣初與公子議兵,乃以長城之兵躡秦後,韓出其右,魏出其左,秦必走也。不意事出意外,竟成如此之狀,戰又非戰,和又非和。如之奈何!”

張輒道:“以將軍之意,華陽今當何如?”

芒卯道:“大梁、啟封、華陽,今非在吾手,實掌於魏相也。非掌於魏相也,實掌於秦也。”

張輒道:“王獻五城以和,將軍以為如何?”

芒卯道:“即十城亦可也。今大梁、啟封水陸盡開,秦人朝發夕至,大梁軍民朝乾夕惕,不得稍息。且時近隆冬,諸事不備,恐入冬難捱,凍餒盈門。若誤春時,尤為難矣!若秦人退走,大梁戒備解除,華陽軍盡遣,民得備冬,地不失時。凡此諸般,勝十城多矣。今非止民也,即臣等亦心身皆疲也。”

張輒道:“若和議既成,華陽當遣。遣之之道奈何?”

芒卯道:“先生之憂,正吾所憂也。華陽之卒,盡四鄉之饑民也,朝不保夕,死中求生。若不得卒歲之資,其勢必亂。亂則為患,有甚於秦也。何者?魏與秦,君子之交也,雖刀兵相向,三五之禮猶不可少;苟得其利,義不失也。民亂則為盜賊,少廉恥,無信義,進則畏死,退則貪利,捕殺之不盡,為害甚巨。”

張輒道:“將軍必有遣之之策。”

芒卯道:“其策有三:其上者,攻城拔寨,以建其功,按功論賞,各得其所。今之華陽,有城可攻乎?其中者,與敵奮戰,殺十人而一人成功,以功論賞,其無盜賊矣。今可與秦一戰乎?其下者,盡賜功爵,給官養之,以得卒歲。今上、中策不行,公子可行其下者。”

張輒道:“下策其可行乎?未得王之命也!”

芒卯道:“他人皆不可,惟公子可也。公子,王弟也。公子之言,蓋王言也,非卿相之可非議也。願公子自承王之雷霆,而利宗廟、社稷!”

張輒道:“是費公帑幾何?”

芒卯道:“平年夫一百五十石,戶牖中飢,戶約九十石,雖足食,無稅、祭與衣也。但得戶三四十石,可以卒歲。”

張輒道:“十萬之戶,乃三四百萬石也。”

芒卯道:“免其稅,得十五石,官給二十石可也。”

張輒道:“是亦出公子之私帑乎?”

芒卯道:“五與公子,一而二,二而一也,公私焉分?但利國家也。”

張輒道:“容微庶告於公子!現華陽之軍,糧秣難繼,將軍其有令乎!”

芒卯道:“聞公子遣門下盡出府庫以資軍,王心甚慰。若得勝而歸,王必有封賞。公子無吝也!”

這時,芒卯身邊的車右先生出言道:“吾觀先生常離王與公子,非是也。王即公子,公子即王,王安則公子安,公子存則王存。不可離也。凡求諸王者,苟利國家,公子可徑行之,無慮他也。先生,公子之腹心,當盡心於此,不可懈也。”

張輒道:“微庶謹領!”

芒卯道:“吾已盡言大梁之事,願先生詳言華陽之狀。”

張輒道:“亥、辰二公子初自營歸,當告於將軍,何待復言?”

芒卯道:“二子雖在營中,袖手旁觀,不得其實。願先生復言其實也。”

張輒想了想,便從芒卯歸國之後開始說起,信陵君一開始準備在長城外御秦,組織民軍修築起完整的防禦工事。營壘建設剛完,大梁尉至營,報秦軍已襲取啟封,長城之外的營壘盡成虛話。而大梁尉忽發心疾,難以統兵,仍由信陵君率軍,欲從朝議,躡秦軍後,與之死戰。在準備糧食的過程中,九位公子於圃田城外為盜賊所殲。隨後意外發現華陽城糶糧於啟封。乃變計襲取華陽,以華陽為中心,構建防禦。然後,芒氏二公子佐梁尉公子盡率囿中武卒至華陽,當夜為敵所襲。當我準備暗襲啟封時,秦人突然出兵,與我對峙。晉鄙大夫遂堅軍高壘以待。相持至今。其間,秦人數犯我,皆為我所退。秦乃增兵大犯,雖少得殺傷,亦無功而返。大夫遂頒“教戒令”,整訓民軍。後二公子歸而申公子至,傳將軍掘地穴以備隆冬之命。乃以全軍之力,十日內盡得全軍盡入地穴,略避風寒。以及信陵君設立醫營,及參與民軍訓練等事。須賈大夫隨二公子至營,迭遭顛沛,復與須公子及信陵君諸門客同往鄭中,韓王先託辭不見,乃與須賈大夫議,糴糧於鄭,以逼韓王,韓王乃見之。凡此諸事,一一報告,惟有與陳筮、曾季相見等情,一字不露。

在張輒敘述的過程中,芒卯與車右先生雙目炯炯,直盯著張輒,似乎要看穿他的心思。還不時掃一掃其他兩位門客,觀察他們的表情。張輒雙眉低垂,娓娓而談,語氣平穩,不加起伏,彷彿在敘述別人的事。但另兩位門客就做不到掩飾自己內心,隨著張輒的敘述,臉上變幻著表情。——被芒氏眾人一一看在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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