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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鄙以十分嚴厲的口吻宣佈了對有功軍官的獎賞和對戰敗軍官的懲罰,宣佈獎勵在敵後頑強堅持的前軍某營全體士卒。張輒驚奇地發現,司空的情緒似乎已經穩定下來,已經不自覺地挺直了身軀,抬起了頭。
晉鄙複道:“右營遭秦箭,中矢者眾,該眾一鬨而散,致中矢者盡為秦人所屠。此營盡遣,散入各營為臣,給食減半,一應犒饗,皆不予。復有六營,遇敵而驚,狼狽奔逃,弱者為秦人所屠。凡什伍有為秦所屠者,全什盡遣為臣,給食減半,一應犒饗,皆不予。餘眾食皆減半。什伍,鄉里也,朝夕相對,情義有重於此乎?棄之死地而不顧,此禽獸行也!爾後歸鄉,以何面目見覆見其家小,以何面目復拜其長老?”
信陵君站起來,道:“號令不明,將之罪也!故破軍殺將,罪在孤身!今乃復申號令!”
簫間先生捧著一卷簡冊站出來,開啟簡冊,誦讀道:“亡伍而得伍,當之;得伍而不亡,有賞;亡伍不得伍,身死家殘。亡長得長,當之;得長不亡,有賞;亡長不得伍,身死家殘。復戰得首長,除之。亡將得將,當之;得將不亡,有賞;亡將不得將,坐離地遁逃之法。
“什長得誅十人,伯長得誅什長,千人之將得誅百人之長,萬人之將得誅千人之將,將軍得誅萬人之將,大將軍無不得誅。
”伍有幹令犯禁者,揭之,免於罪;知而弗揭,全伍有誅。什有幹令犯禁者,揭之,免於罪;知而弗揭,全什有誅。屬有幹令犯禁者,揭之,免於罪;知而弗揭,全屬什有誅。閭有幹令犯禁者,揭之,免於罪;知而弗揭,全閭有誅。
“將千人,有戰而北,守而降,離地逃眾,身戮家殘,去其籍,發其墳墓,暴其骨於市,男女公於官。百人,有戰而北,守而降,離地逃眾,身死家殘,男女公於官。……”
簫間的誦讀得很慢,但全場都感到一股殺氣。
晉鄙複道:”現號令已明,諸率各歸校營,整頓部伍,激勵士氣,明勸賞罰,皆枕戈待旦。旦日秦若再犯,定當痛擊!“
眾將皆高聲道:”喏!“
張輒見司空情緒穩定了,示意他和贊畫自行離開,只悄悄叮囑了梁尉公子多加註意,自己就去找信陵君。晉鄙大夫與張輒見過禮,讓簫間向張輒介紹午間的作戰情況。簫間對戰陣十分嫻熟,介紹要言不煩,言簡意賅。秦人只用了一次齊射,就造成魏軍營地崩潰,從此兵敗如山倒,周圍幾個營從近而遠,依次棄營而逃,軍官根本鎮壓不住,也被裹脅著往後跑。秦人見魏軍崩潰,將箭陣解開,放出戟士追擊。最先當敵的右營因為箭雨所中,傷亡最為慘重,由於士卒潰散,中箭者根本跑不遠就被秦人砍翻刺倒,旋即被斬首。中箭者以民軍為多,因為武卒披甲,箭入不深,除非被直接命中頭、股等無甲處,一般都能跑出來;但民軍無甲,中箭即重傷。所亡三百餘人,多數都為右營為矢所傷的民軍,少數是其他營中潰逃的民軍,因為武卒一般跑得比較快,所以被殺不多。秦人主要沿著營間道路追擊,幾乎沒有攻打沒有潰散的營寨,哪怕深陷敵後,也沒有攻打。由於有七營潰散,秦人幾乎殺到晉鄙大夫的營前。中營的素質較高,在晉鄙大夫和前軍將的指揮下,側面出擊,射傷了一批秦人,制止住崩潰之勢;隨後左營趕到,秦人遂退。由於受重傷的人幾乎全部被秦人所殺,今天需要入傷營救護者反而不多。
晉鄙大夫愧疚地對信陵君道:”臣無能,令君上受驚,萬死莫贖。“
信陵君道:”微大夫,軍幾破矣。大夫救局勢於危難,雖敗不亂,力退強秦,雖孫吳何以加之!願大夫勿以為意,當善謀良策,再戰必勝。“
等張輒瞭解了今天的戰況,信陵君告辭離開。在途中,張輒向他介紹了今天赴鄭,見到陳筮的情況,還跟著陳筮觀看了秦軍攻魏的場面。最後道:”臣言,君上再三拜上陳公,願得陳公一見,以慰渴望。陳公言,容吾思之。吾,韓客卿,難出也;公子,貴人也,不居險地,必善謀其策。但得其策,即請曾兄相告。“
在張輒敘述的過程中,信陵君幾乎未發一言,靜靜地聽著,直到張輒停止講述,信陵君道:”先生辛苦。自今日之戰,吾有所悟:若戰而不勝,難言其他。復得晉大夫之言,吾軍之敗,首在民軍;民軍之敗,首在軍紀。吾思司勝治軍有方,若令其整頓民軍,能使部伍嚴整,臨陣不亂,鬥不旋踵,勿寧於戰事有補!……陳公之見,容其善謀其策,吾其待之。“
張輒見信陵君的興趣已經完全轉到作戰上,也就跟上思路道:“大夫言,練兵十日,即當出戰。不知大夫何策。”
信陵君道:“現秦軍犯我,應付為難。出兵擊之,恐為不妥。”
張輒又道:“臣歸前,見須賈大夫,大夫無道而見韓王,蓋韓秦交通,魏既請韓援,而復與秦和議,韓左右為難。但魏秦議妥,乃得通也。然魏使不通,韓援不至,華陽之糧難支。故臣計曰,乃使大夫日於鄭購糧秣等物,一則給軍用,二則逼韓通使。”
信陵君道:“此計雖妙,千金何得?縱得,何以至鄭?與呂伯等議之,謂為不可。”
張輒道:“若但為千金,若臣思之。”
車到華陽,信陵君一行剛一下車,仲嶽先生就迎上來,看見張輒和信陵君同車,先是一愣,道:“張先生何至?”
張輒道:“先至右營,與司空同往中軍議事。乃與君上同歸。”
仲嶽先生道:“先生適時。呂伯已歸,將報於君上。”
信陵君道:“可也,請呂伯入府議事。”
信陵君入府後不多久,呂伯到了,與眾先生見過禮,就於階前坐下。信陵君道:“其事有三:一則,秦人犯我,斬三百餘人,而吾無一獲也;二則,張先生從鄭歸,與陳公及須賈大夫會;三則,呂伯自大梁歸。是三也。”
靳先生首先發言道:“容臣言其一。是日也,秦人於食畢出營,隅中列陣,午時陣成。陣於吾右營南,為三陣,其二突前,一陣稍後接應。是時也,日在南方,吾當其陽,光亮耀目,卒眼難睜。秦陣前推,只百步至吾陣前,一陣攻吾前軍右營,一陣攻吾中軍右營。至溝前,鍤土填之,數息而平。吾卒雖以弩射之,皆為盾所遮掩。且戰且退至柵內,秦乃以盾柱地,起箭射之。時寨內民軍聚集吶喊,突為箭矢所中,驚慌而竄,兩營遂北。秦人放出戟士,追亡逐北,躡吾卒直入其後二營。其左右二營見秦直入二營,皆驚惶而散。故秦只一射,而破吾八營。追亡逐北,殺傷不計其數。尤以兩右營,為箭矢所傷,棄於陣前,盡為秦人斬首。掩埋之時,盡為無頭之屍,皆不識為何人。”
張輒道:“大夫言,有司勤者,據營而守,雖陷敵陣而營未崩,有乎,否也?”
靳先生道:“是營也,民軍亦動,而武卒尚靜,控弦執戟,以待秦人。然秦人追北之時,但求斬首,不為攻伐,故棄而未攻。”
張輒道:“秦人何退?”
靳先生道:“大夫見前陣崩北,急以中營武卒出營列陣,左右擊之,秦人無盾,見弩發,乃稍退。復欲整軍再戰,吾左營皆至,秦乃退。”
張輒道:“先生何知之詳也?”
仲嶽先生代答道:“各營傷者皆至傷營,諸先生一一撫慰,一一詢之,故知其詳。戰畢收屍,前、中軍皆號泣不能用,乃以後軍民軍收之。復得諸先生同行,親歷其地,諮之眾軍,乃得之。”
張輒道:“臣往鄭也,乃隨陳公至華陽郊外,登城而望,秦陣盡在眼前。擊鼓而進,鳴金而退,如臂使指,歷歷然也。其戰而勝,非偶然也,此兵勝也。”
信陵君道:“今日方知吳子噬瘡,而士鬥不旋踵之為難也。秦非兵勝也,實將勝也。孤自掌兵以來,身不得與最下士同,卒未食吾先食,卒未宿吾先宿;旗鼓不舉,號令不明,賞罰不勸,德不服眾,故有此敗。其有他過,願諸先生教之!”
仲嶽先生道:“公子勿得自罪。公子,貴人也;吳子,將也,臣也。生於商賈之家,非知忠義孝俤,憤而殺人,不容於衛,不臣於魯,乃至魏也。焉得與公子並論。非獨公子也,即吾等衣冠入營,雖無起坐揖讓之禮,日得二餐,夜得一眠,未為過也,安得與武者風餐露宿等耶?公子入營,衣無錦繡,臥無細軟,食無肉味,坐無片席。滿面滄桑,衣裳破損,發不勝冠,履弊襪殘而出其趾。為君若此,寧為無德乎!”
信陵君道:“無忌少德,寧當先生之譽!此事可緩議。戰事若此,旦日秦軍至,當以何策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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