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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瞬間,章毓卿想到了很多。

前段時間的平穩幸福生活,讓她幾乎忘掉了剛來這個世界時,神秘力量在她耳邊的箴言。

神秘力量一遍遍的告訴她,這個世界的結局不會改變。

若不是端淑今日的話,讓她猛然警醒,她就要被這個世界同化掉了。

也許再過個五年十年,她成了這個世界的一個普通女人,會安然接受丈夫再娶,操心著子女,忘記身上的仇恨,忘記她曾經來自於另一個世界,身體內部藏著一顆清醒不羈的心。

端淑看似淡定平靜的眼眸中隱藏的是前所未有的狂熱,似乎是篤定她根本拒絕不了“皇后”這個位置的誘惑。

“毓卿,你是皇后,時兒是嫡長子,未來的太子,將來的皇帝。你是個聰明人,不需要我多說。我跟你說這些,既是提前跟你打個招呼,也是讓你做個準備。你不只是惟兒的妻子,你還是曉兒和時兒的母親!”端淑說道,“一個母親,自然是要給孩子最好的。我也一樣。”

章毓卿眼睛閉上又睜開,看向了端淑。“陸惟也願意娶章毓瑩?”

端淑笑了起來,看著小桌上的那封燙了金紋的信,不屑的說道:“她要的無非就是繼續她的榮華富貴,獅子大開口想要皇后的位置,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放心,最多虛以為蛇一段時間,她威脅不了你。”

章毓卿平靜的問道:“我問的是陸惟,他也願意?”

“自然是願意的。”端淑說道,那嘲笑的目光彷彿在說這還用問嗎?彷彿章毓卿問的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沒人能拒絕天下第一的位置,沒人能拒絕至高無上權力帶來的誘惑,這個至高無上的權力可以傳給子孫,千秋萬代的站在金字塔的頂端。

多少人發動戰爭,流血漂櫓,葬送千萬人的性命也要踩著累累屍骨往那個位置上爬,最終死在路上,後面還有更多的人前仆後繼。

只要陸惟娶了章毓瑩,認個便宜兒子,就能讓小皇帝禪位,不僅不費一兵一卒登上這至高無上的位置,和平登基還能青史留名,傳為佳話。

也難怪端淑這個整日在人前吃齋唸佛,一副毫無世俗慾望的人都激動成這樣。

“我……”章毓卿深吸了一口氣。

端淑伸出手,制止了章毓卿的話,微笑說道:“我知道這事情來的突然,沒關係,離惟兒登基還有幾天,你可以再想想。”

“真是荒唐!”章毓卿脊背挺的筆直,轉身要走。

端淑又叫住了她,說道:“這些年來涼州應該有不少存銀吧?”

章毓卿沒有吭聲。

端淑說道:“剛你也聽說了,金永修那賊子洗劫了國庫,如今惟兒登基,正是用錢的時候,你把涼州的賬本和內庫交給我,你公爹會護送銀兩入京。”

章毓卿看著全然陌生的端淑,沒有說話。

一句話就想讓她交出財政大權?當她是紙糊的嗎?

“你不信?”端淑遞給章毓卿一封信,“惟兒親筆寫的,你總認得他的字吧!”

章毓卿接過信,薄薄的一頁紙上不過寥寥兩句,說派方芩回去取銀,落款是龍飛鳳舞的陸惟二字。

確實是陸惟的筆跡,鐵畫銀鉤,方正剛勁。

章毓卿捏著信紙,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是這麼脆弱,在巨大的財富和權勢之下,什麼親情愛情友情都顯得那麼淺薄和不堪一擊。

她曾以為陸惟對她的愛深厚磅礴,其實也一樣,經不起什麼考驗和打擊。

原來陸惟需要她,現在陸惟有了更好的。

在這樣亂糟糟的時刻,章毓卿不合時宜的笑了起來,多少讓端淑下不來臺。

端淑不悅的說道:“我以為你是個聰明人。”

章毓卿嘴角彎起,“我也以為,您跟陸德文會老死不相往來。”

結果,兩人對權勢共同的追求讓反目成仇的夫妻又重新站到了一起。

陸惟要是當了皇帝,陸德文就是太上皇,端淑就是太后,還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

端淑臉色沉了下來,有種被羞辱的憤怒。

“聰明人會審時度勢,有眼色,知道怎麼做才是對自己最好的。為了惟兒,我做的這點犧牲算什麼?”端淑冷冷的說道,“你便是會掙些銀子又如何?身份低微,上不得檯面,你拿什麼跟惟兒手中的幾十萬大軍比拼?不由得你願不願意,木已成舟。你不為自己想想,也要為曉兒和時兒想想!”

章毓卿笑過之後,輕嘆一聲,“我知道了,這兩天會準備好,後日公爹便可護送銀兩上路。”

端淑滿意的點點頭,哼了一聲,加重了語氣,“我承諾過,只要你聽話,皇后的位置就是你的,太子的位置就是時兒的。毓卿,你是聰明人,莫要讓母親失望,母親不會虧待你的。”

章毓卿轉身出了門。

六月底的驕陽火辣辣掛在空中,照的大地一片刺目的白。庭院大樹上的蟬嘶鳴著,吵的她腦子裡都在嗡嗡響。

門口侍候的小丫鬟看到她臉色蒼白,走路都有些不穩,擔心的上前攙扶住了她。

章毓卿推開了小丫鬟,晃了晃有些眩暈的頭,“我無事。”

她強撐著走到了屋裡,坐在了床上。

陸惟從漢中回來,他們兩個雖然睡在一張床上,卻沒有過親密舉動了。陸惟總是剋制著自己,他怕這段時間她懷上了孩子,他遠在外面打仗,讓他缺席了孩子的孕育和出生。

那會讓他有深深的內疚,覺得對不起章毓卿和孩子。

臨走前的夜裡,陸惟摟著她,身下硬硬的頂著她,在她耳邊喘息著說道:“本來我還心急老四怎麼還不來,現在想想,等我出征回來,她再來正好。”

章毓卿伸手捂住了臉。

她不想去賭人性,也不想去賭感情。

小丫鬟以為章毓卿中暑病了,慌忙去叫了王春娘。

王春娘過來的時候,章毓卿正坐在簷下看著西墜的落日,伸出手掌擋在眼前。

落日在她身上臉上鍍上了一層金紅色,一雙眼睛平淡無波,簡單樸素的抹胸長裙,烏黑的髮髻,襯得她容顏清秀乾淨。

彷彿這些年的歲月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印記,她還是當年那個性格冷硬傲直的孤女。

王春娘看到那雙清冷的眼眸時,心裡咯噔一下,剛走到跟前,還沒開口,便聽章毓卿說道:“你來的正好,我有事找你。”

“什麼事?”王春娘問道。

章毓卿示意了下旁邊的椅子,“庫裡還有多少存銀?”

王春娘驚訝為什麼突然問這個,但還是坐下說道:“一千萬兩朝上,具體的要看賬冊算一下。”

“明日拿五百萬兩出來。”章毓卿吩咐道,“陸德文要帶銀子去找陸惟。”

如果她預料的不錯,這錢是章毓瑩索要的,留給小皇帝禪位後降為藩王的補償款。

王春娘驚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陸大人要那麼多銀子幹什麼?出征的糧草物資都帶齊了的!”

“他要完成他的夢想。”章毓卿譏諷的低聲笑了起來,背手看著墜到地平線的夕陽,涼薄冷酷的說道。

陸惟有他的夢想,她也有她的夢想。

第三日,天尚未明的時候,端淑帶著人到了章毓卿的院子裡,隔著門問道:“毓卿,可起來了?”

章毓卿正在做夢,她在夢中看到陸惟手持長刀,身著重甲,俊美的臉上還濺了一道血跡,大踏步的走進了滿是屍體的金鑾殿,面容冷酷,眼神肅殺,渾身散發著暴戾的氣息,好像不管誰擋在他前面,他手中的刀就會把誰劈成兩半。

被端淑的聲音驚醒時,章毓卿回想起夢中踩著屍骨,執著往龍椅上走的陸惟,沉沉的出了口氣。

她確實不能低估了權力帶給人的變化。

陸惟這些年來軍功赫赫,收復失地,將胡人殺的膽戰心驚,又驅逐了金永修,大概也不會甘心臣服於一個不諳世事的小皇帝。

當年如果不是因為要保住陸惟分享給她的權力,讓她可以繼續隱秘的支援盛歸心和紅蓮教,就不會有如今的陸曉和陸時。

也許真的沒有人可以抵擋的了權力的誘惑。

她不能,陸惟也不能。

這麼一想,曾經情動時,陸惟在她耳邊的海誓山盟也不過如此,一時興起的荒唐之言罷了。

回想起來,湧上心頭的都不是感動,而是索然無味,掩藏在無奈之下的利益驅動。

章毓卿譏諷的輕笑出聲,手捂住了眼睛,好像把她和陸惟之間的關係想的越不堪,就能讓自己心裡的難過少一點。

“母親稍等,我這就起來。”章毓卿說道。

端淑心裡窩著火,她能不急嗎?銀子沒到手之前,什麼都是空的,虛的。

章毓卿表面上答應的好好的,誰知道會不會出現什麼變卦?

那麼聰明的女子,婆媳一心的時候自然是自己的好助力,可是現在……也忒不懂事了!

等房門開啟的時候,太陽已經升了起來。

端淑進屋,看著章毓卿慢吞吞的洗臉,梳頭,幾乎按捺不住火氣,握緊拳頭說道:“毓卿,你之前答應過,今日是交接給你公爹銀子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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