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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乎呢喃的輕嘆聲音之中,楚維陽渾似是失去了繼續說下去的興致,而觀瞧見楚維陽言及“傳續道統”時的半是感慨半是落寞的神情,幾乎是在最為微末時便與楚維陽一路同行的淳于芷,更是能夠真切的明白,道人心中那難以言喻的寥落。

於是,淳于芷似是自知失言一般,終不在此事上繼續追問楚維陽,連帶著整個金紅火靈鸞鳳的身形都蜷縮在了那梧桐燈盞之中,在神境真人級數的巫覡祭火的煅燒之下,鸞鳳的身形暈散開來。

純粹的鳳凰天火顯照的頃刻間,那焰火之中的焰火之中,更有著第三層的微茫火種顯照。

在淳于芷相繼熔鍊得了純陽法焰與乾陽真火之後,依循著昔日裡同樣是楚維陽給描摹而成的修途前路,淳于芷已經在著手於太陰真火的煉化。

這是淳于芷的真髓法焰得以全乎陰陽的一步。

而此刻,伴隨著那道微茫的火種顯照,其上驟然間便有著玄色的焰光從中蒸騰開來,太陰真火繚繞著,幾乎在現世的頃刻間,便已經在鯨吞著四面八方的濁煞風暴。

而在這一過程之中,淳于芷的道法靈韻更在滲透入這枚火種之中,而且,不時間有著巫覡教以聖地大教的底蘊所支撐與給予的那些修持法焰的無上寶材與寶藥。

在這一過程之中相繼顯照,或是被淳于芷熔鍊後蘊養入那太陰真火之中,或是在徑直煉化入己身,蘊養那已經被淳于芷所掌握的純陽法焰與乾陽真火。

淳于芷明白,這一刻,沉浸在這種寥落情緒之中的楚維陽,並不需要自己的寬慰,也不需要誰人的打攪。

他只需要一個冷靜的沉默獨處的時間,來使得道人的思感與念頭盡皆從那過往的並不算是太久遠的記憶之中掙脫出來。

果不其然。

很快,當道人稍稍有所回過神來的時候,在道人的側旁處,正逢最後一個正道修士之俘虜,走過了幽寒的蟾宮大殿,朝著大殿之後的狹長甬道走去。

自始至終,他們的神情堅毅,他們的身形顫抖,但是在那一枚枚暈散著五彩的金針扎入眉心泥丸宮內的頃刻間,這些人便盡都在失去了對於法力的掌控之後,進一步失去了己身對於身形的掌控。

他們曾經走過了那狹長的青石山路,從陽世走入了酆都。

而今他們又走過了蟾宮這滿是冰霜的地面,從酆都走入了煉獄。

那淒厲的慘叫聲音從甬道那如石如玉般幽深兼且水潤光滑的厚重牆壁之中相繼傳出來,那是連禁制與符陣都無法遮掩的聲音與魂音。

而下一瞬間,當這些失去了對於身形掌控的修士,更進一步的聽得了在他們的身後,那巫覡教玄河老魔一路走來碧袍磋磨的聲音之後,伴隨著一道道法印從他們身後相繼刷落,伴隨著眉心處的金針驟然間流淌著靈光而顫抖嗡鳴。

緊接著,他們眼前一黑,連帶著己身真靈對於思感與念頭的掌控也徹底喪失,於頃刻間昏厥了去。

——

良久,良久。

大抵是真個良久的時間過去,當一位正道修士,甚為艱難的從長久的昏厥,從長久的昏沉睡夢之中清醒過來的時候,這正道的修士,便驟然間從極致的幽寒與此起彼伏的接連淒厲的嘶吼聲音之中連帶著神智也清醒了過來。

可也正是閃瞬間的清醒,其人驟然間發覺了己身的處境。

她正橫躺在了好似是一塊寒冰砌成的雲床之上,在重新掌握了己身的思感與念頭之中,對於肉身道軀卻仍舊是失控的狀態。

只是雖然無從掌控,但是伴隨著思感與念頭的貫穿,四肢百骸之間的任何一絲縷的氣血的感觸,盡都能夠映照在她的心神之中。

渾身上下,諸般要害大竅,此刻盡都被五彩金針填入其中,鎮壓與掌控內周天經絡的同時,將其人密密麻麻扎的如同刺蝟也似。

而那一身礙事的滿是血汙的法袍,也早已經在這一過程裡被毀去。

艱難的眨著眼睛,進而,在極致幽寒的顫抖之中,其人尖利的聲音驟然間響徹在了幽暗但卻寬闊的靜室之中,在這頃刻間,甚至蓋過了那起此彼伏之間,接連嘶吼的魂音。

“玄河老魔!無禮儀的牲畜!悖人性的渣滓!”

“你我同是修士!縱然有正邪之別,你我同是修士!安敢如此辱我!”

“貧道離著證道金丹也僅只一步之遙!貧道是大教的道子!是一宗之魁首!可殺而不可辱!貧道只求速死!來!給姑奶奶個痛快!”

愈漸得尖利的怒吼聲音之中,是楚維陽緩步走到了那寒玉雲床側旁處的身形。

而也正是在視野之中,洞見了楚維陽從幽暗之中緩步顯現而出的身形的時候,幾乎下意識地,其人忽地一怔。

連帶著,那尖利的聲音也一同戛然而止。

在她的視野注視之中,並非是那一身細密蛇鱗,只一眼看去時便教人覺得幽冷滑膩的身形。

可是此刻映照在她眼眸之中的,卻是真正的人,褪去了一些獸相的,未曾抵至金丹巔峰境界,便具備著完整人身的“人”。

雖然此刻,楚維陽披頭散髮,一雙幽深的像是能夠將一切盡皆鯨吞的眼眸在直視著自己,但是這電光石火間的對視,卻仍舊教其人透過那近乎獨一無二的神韻,認定眼前之人便是玄河老魔!

霎時間,像是有著一道驚雷從她的思感與念頭之中倏忽間劃過。

好像是透過這頃刻間她所洞見的這諸般微末的細節,已然能夠教她推演與猜度出許多許多的脈絡與框架,此刻,那一團亂麻也似的表象之下的一個線頭好像就這樣被把握在了手中。

可是不等其人繼續猜度與推演下去,楚維陽那冷漠的聲音響起的頃刻間,便驟然間破去了她的思感與念頭。

“聒噪!”

“可殺而不可辱?”

“你以為這是辱?若是因汝的聒噪,而使得貧道的印證有了怎麼樣的出入,彼時貧道當會教你好生明白明白,甚麼是折辱!”

說罷,楚維陽冷冷地撇過其人一眼之後,復又看向了那寬闊石室的幽暗深處。

而這會兒,好似是已經適應了這石室的幽暗,這正道修士的視野也隨即有了些適應,她在這幽暗的寬闊石室之中,看到了一排排數之不盡的寒玉雲床。

幾乎可以想象得到,在俘虜被炮製的最多的時候,此間大抵每一張雲床之上,都悽慘的橫躺著那正道的道友們。

他們或許有著比自己更為悽慘的下場。

但是而今再看去時,入目所見,這些寒玉雲床之上盡都空蕩蕩的,再沒有甚麼人橫躺在其上,僅只在那原本該水潤的平整玉石表面,她看到了一道道已經淤積成了烏色的血痕。

幾乎頃刻間,她癟著嘴,眨巴著眼睛,便已經落下了淚來。

“孽畜——!”

這般憤恨的低聲謾罵著,可是這回,她的聲音卻被掩埋在了那更為淒厲的重新響徹的起此彼伏的魂音之中。

那一切煉獄的意境來源。

而當女修隨著楚維陽的目光,往幽暗石室的更深處看去的時候,她終是洞見了幽暗石室盡頭的景象。

那是一道道的烏金鎖鏈的貫穿之中,在這幽暗石室的盡頭,在一派甚為寬闊的空地之中,肉山也似的匍匐在那裡,層層疊疊的角質與鱗甲之中,渾似是每一道扭曲著擠出來的肉瘤上都生出五官,進而這角質般的五官在血汙之中被暈染,僅只能夠發出淒厲的魂音。

原來,從來不曾有過甚麼數之不清的修士在被折磨。

那真正在玄河老魔的手中生不如死的,僅只有一個人,一位金丹境界的修士,一位已經牲畜化的金丹境界修士。

而那一瞬間,這女修士又似是從那滿是血汙的面容之中,瞧見了些許熟悉的面容氣韻。

只是在女修士的記憶之中,那並非是金丹境界的修士,而是在正邪廝殺的戰場之上,巫覡教的一位丹胎境界的天驕道子,她依稀還記得此人的姓氏,姓尚。

未料想,再逢面時,已經是這樣的境地了。

而此刻,伴隨著此獠搖晃著肉山也似的身軀,卻始終無法掙斷那一根根烏金鎖鏈,進而,反而是在楚維陽祭起的玄黃寶兵的玄光洞照之下,那滿身泥濘的血汙之中,卻是其人的神魂本身在皸裂,並且伴隨著皸裂,在朝著每一寸血肉之中暈散去。

即便在這一過程之中,楚維陽將一枚同樣金丹級數的王蠱煉化成了血焰之靈,並且懸在了此獠的天頂,不斷地牽引著其人那四散開來的神魂本源,想要重新將其神形恢復原狀。

楚維陽的舉措有著效果,但是這效果本身,卻遠遠地跟不上其神形的崩滅,甚至這一過程本身帶給了此獠無法想象的痛苦,那遂是一切的煉獄也似的聲音的根源。

換做是旁人,或許還不大能夠看得清楚,楚維陽到底在做甚麼。

可是此刻橫躺在雲床之上的女修,卻是出身以神魂之道法著稱的正道宗門。

哪怕此間的神形變化高卓出了她的修為一整個大境界,但是這一刻,女修卻藉助著楚維陽的手段,洞見了混朦法根髓的一角。

那不是甚麼歷經獸相,歷經諸氣混朦之後的歸真之修法。

在獸相演化的過程之中,是一個人完整神形的殞亡。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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