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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的時間過去。

這外海極深處的畫面,似是定格了光陰歲月,凝固成了瑰麗的畫卷。

在這幅畫卷之中,有著泰半還多的篇幅,被那純粹的黑暗大幕所佔據,倘若有人能夠從這黑暗的大幕之中窺見人世間最為真實的那一部分玄景來,則註定要被那層疊堆積的巨浪山嶽所震撼,要因那須彌風暴混合著的海眼漩渦本身而失聲,這是天地之象的沛然偉力。

而在這幅畫卷的一角上,在直面著這派然天地之象的,則是那微茫到幾乎只有孱弱兩個墨點兒的微茫身形,連他們腳踏著的花煞天河,在這無垠的黑暗大幕堆積聚攏成的山嶽面前,都孱弱的渾似是溪流一樣。

天地,眾生,自己。

似是在這凝固的畫卷上被展現的淋漓盡致。

那醞釀著磅礴巨力,無垠幽暗的海眼漩渦看起來是凝固不動的,不過是因為那被放大到接天連地的巍峨景象所帶來的錯覺,那種厚重本身,甚至教海眼漩渦的迴旋都展露出某種無法言喻的遲鈍感覺。

但這一切誠然盡都是人肉眼所見的幻覺遐想而已。

那一件又一件寶器的破碎,已經為楚維陽切實的證明,那看起來的笨拙與遲滯的力量之中蘊藏著怎麼樣的厚重,這厚重本身又進一步蘊藏著怎麼樣吞納一切的無法抵抗的力量。

甚至到了後面,楚維陽都很難說清楚,到底是自己將寶器擲入了海眼漩渦之中去,還是伴隨著寶器的飛遁,最後被海眼漩渦的巨力捕捉,進而吞納了去。

而在這幽暗的大幕面前,之所以楚維陽和師雨亭看起來也是凝固不動的,則是因為這一刻,楚維陽在藉著那禁制鎖鏈的祭煉,感應著道與法的纖毫變化,以推演著那已經無法觀瞧的寶器在海眼漩渦深處的變化。

而師雨亭則是類似的參道悟法,只是比之楚維陽感應來的朦朧模糊,她極盡於純粹的觀照著那須彌之道,觀照著那寶器入得海眼漩渦之後,那須彌之力自生滅之中恆久長存的氣韻變化。

如此,良久的時間過去。

這外海極深處的畫面,似是定格了光陰歲月,凝固成了瑰麗的畫卷。

終於,在某一瞬間,似是漫漫光陰歲月在凝固與堵塞之後,倏忽間通泰開來,進而在下一瞬像是要彌補早先時的凝固一樣,陡然間加快著變化。

也因著那切實的感應,楚維陽的身形猛然間不受控制的搖晃著。

電光石火之間,師雨亭甚至沒再多看眼前的須彌景象一眼,猛然間偏過頭來,擔憂的看著楚維陽。

只是道人只有身形的搖晃而已,那蒼白的臉色並未有進一步的變化,通身氣機仍舊如常,唯有目光愈見得明亮起來。

“怎麼了?”

師雨亭有些不明所以。

反而是楚維陽笑了笑,喑啞的聲音在呼嘯的疾風驟雨之中顯得不甚清楚。

“沒甚麼,許是寶器……已沉底兒了。”

這裡能夠沉的,自然是那海眼漩渦的底。

接下來,便連已經在此間見慣了寶器損毀的楚維陽,都在屏氣凝神的感應著禁制鎖鏈的氣機變化。

一息,兩息,三息……

十餘息,數十息,百餘息……

良久時間過去,終於在某一瞬間,楚維陽再度看向了師雨亭這裡。

那牽繫在心神之中的禁制鎖鏈長久的存在著,似是印證著寶器的完好。

於是,當楚維陽手中捏起法印,打落在身前,以一道道幽寰與戊己篆紋凝聚成《道周圖》時,同樣的,師雨亭手捏著蓮花法印,朝著那橫空佈下的《道周圖》緩緩地推出。

下一瞬,縈繞在兩人身周的須彌之力朝著那道圖灌湧而去。

霎時間,便似是要有一道須彌門扉在兩人的面前洞開,直直通往那寶器之中內蘊的須彌一界,那蘊藏在海眼漩渦之下的須彌一界!

有著師雨亭出手,那須彌門扉的顯照幾乎是一息而成。

可也正就是在這須彌門扉凝聚顯照的同一瞬間,原地裡,楚維陽的身形猛然間劇烈的搖晃著,若非是師雨亭反應的及時,將楚維陽的腰身再抱住,道人似是要在那閃瞬間猛然的脫力之中跌落下花煞天河去。

可饒是此刻,搖曳的身形被師雨亭攙扶住了,但劇烈的痛苦似是仍舊折磨著楚維陽,道人的眉心肉眼可見的有著幽光的兜轉。

絳宮心室的搏動更是因之而如同悶雷也似的從道軀之中傳出,只是一息快過一息,最後連綿的轟隆聲音裡,卻是絳宮心音的紊亂。

而伴隨著這樣的紊亂,楚維陽喑啞的喉嚨裡,似乎都有著短促的氣音迸發。

那氣音一閃而逝。

可師雨亭此時間仍舊有著小半的魂魄真靈留駐在楚維陽的道圖蟾宮內,她切實的洞見了那禁制鎖鏈崩滅開來的時候,楚維陽心神之中渾如風暴席捲過一樣的劇烈狼藉,以及那震動本身帶來的傷勢與痛楚。

因而,分明楚維陽因之有所反應,反而更教師雨亭覺得,其道心之堅韌。

而因為著楚維陽的反應,師雨亭遂也能夠明白,在須彌門扉洞開的那一剎,寶器崩滅在了海眼漩渦的最深處。

霎時間,那凝固顯照的須彌門扉便要因著寶器本身的崩滅而搖搖欲墜著潰散開來。

而師雨亭卻很是冷靜的朝著那愈漸顫抖嗡鳴著的須彌門扉,只輕輕的一招手。

霎時間,須彌門扉兜轉而來,直直將師雨亭與楚維陽的身形淹沒在其中。

片刻後再看去時,便渾沒有了兩人的身形,那花煞天河更是化作斑斕塵埃彌散了去。

於是,只剩了無垠的黑暗,以及那黑暗大幕後沛然的天地之象。

——

百界雲舫中,靜室裡。

不過一日光景過去,當須彌之力化作狂風,兀自從中迴旋兜轉的時候,那百無聊賴之中自顧自躲在屏風後面撫琴的青荷探出頭來,只一眼便看到了渾身溼透的自家師父,還有那臉色蒼白渾無半點血色,被師雨亭攙扶著,幾乎站都有些站不穩的楚維陽。

青荷的目光接連在兩人的身上流轉著。

你們這是……

這是真的去海眼漩渦了?

許是經了人事的緣故,青荷的思緒偶然間總會變得甚是大膽起來。

只是這樣的念頭在青荷的心神之中也只是倏忽間已經流轉而已,她便趕忙從屏風後面走出,幾步疾行到了楚維陽的另一側,同師雨亭一同,將楚維陽攙扶住。

直這般離得近了,青荷遂才切實的感應到,楚維陽身上那甚為明晰且紊亂的法力氣機。

一面驚詫於楚維陽的傷勢之重,另一面,也唯有切實的駐足在了築基境界之中,青荷才能夠最直觀的感受到自己與楚維陽之間,只法力層面的最純粹差距。

同是《五臟食氣精訣》,同是以五行煞炁入元門修法之道。

恍惚間,青荷竟因之而感慨著,一邊隨著師雨亭,將楚維陽攙扶出這間靜室的同時,師雨亭一揮手,走廊正對面的門扉倏忽間洞開。

於是,這般幾步路走過,楚維陽身形搖搖晃晃,自心神創傷乃至於須彌兜轉的眩暈之中,迷迷糊糊裡稍稍清醒過來的時候,便頓覺自己已經身處在一間暖室之中。

老實說,很微妙的感覺,像是頭一夜喝得了酩酊大醉,清早醒來時尚還因為宿醉而頭痛欲裂,等迷迷糊糊地看清楚環境時,才又發現是渾然陌生的房間。

好在,立身在身旁兩側的人,是師雨亭和青荷,而不是甚麼陌生的人。

直至此刻,藉著師雨亭和青荷的熟悉神形,楚維陽那凌亂的心神風暴之中,才有著更多的思感與念頭開始被相繼接駁。

於是,那種難以言明的遲鈍感覺開始在楚維陽的心神之中消退了去,他開始將早先時所經歷所生髮的事情與此時間的心緒相貫連。

因而,當師雨亭和青荷好不容易才將楚維陽攙扶著躺在了柔軟的雲床上的時候,楚維陽忽地直挺挺的支撐起了上半身來。

他偏頭看向師雨亭,臉色仍舊有些蒼白,至少還瞧不見血色,可是那眼眸的明亮,甚至遠勝早先時。

“師妹,寶器的煉法,實證而來,這一條路沒有錯!

當然……你最後施展的洞開須彌之法門本身,也沒有問題!

只是道與法之中,尤有不諧之處,氣機的流轉,不能在外貫穿海眼漩渦,沛然巨力之下,會造成寶器的損毀……

但這是好事,意味著觀照的方向很對!只是細節處,亟待磋磨與印證!

這條路便快走到終途了,許只有兩三步路而已……”

說著話的時候,楚維陽悸動的情緒展露,不禁揚起手來,像是又要祭起法器一般,遙遙虛握著甚麼。

如今方見楚維陽參道悟法之痴。

這塵世間風霜撲面,竟尤能見得這般赤子之心。

回應給楚維陽那悸動情緒的,是師雨亭那極盡於溫柔,乃至於要將人融化了去的笑容。

她輕輕的捧著楚維陽那揚起來,想要虛握著甚麼的手,緊接著,又引著楚維陽的手,落在自己的俏臉上,略顯得粗糙的指節摩挲著師雨亭那羊脂白玉一樣浸潤著盈盈水光的肌膚。

好一陣,等楚維陽那喑啞的喉嚨裡只剩了些許沉重的喘息聲時,師雨亭的聲音方才響起。

她用上了百花樓的秘法,那溫柔的聲音像是直直傳遞入了楚維陽的心神之中。

“公子,妾身盡都知道的,但是不急,不急在這片刻,公子好生將養,道與法的感觸被你掌握著,不會因短暫的調養而煙消雲散,也不會因為迫切的參悟而有所增益,恆久之道,不同於百花枯榮,從來都不是爭在一時。

公子先好生歇息,妾身去給你拿些蘊養的寶藥來。”

九煉丹胎境界的修士以最為謹慎的方式施展著宗門的無上秘法,幾乎就在話音落下的閃瞬間,楚維陽沉鬱的臉色便一點點變得柔和起來。

“我知道,我知道……只是……只是從來都急切慣了……”

近乎夢囈一般的輕聲呢喃著,楚維陽遂平靜了下來,躺在雲床上,任由疲憊的睏意將他席捲,進而,是許多年未曾再有過的睡意,淹沒了他的精氣神。

原地裡,看著楚維陽一點點變得悠長的綿柔呼吸聲音,師雨亭小心的將楚維陽的手掌放下,遂才偏過頭去,看向一旁不明所以的青荷,似是被剛剛楚維陽的情緒暈染了一般,隱隱有著明光綻放。

“荷兒,這乘風而起的路,咱們師徒倆,真真是好運道,沒選錯人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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