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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靜海濤三萬裡,月明飛錫下天風。

幽暗的夜幕籠罩下,是皎潔的九天月華籠罩在無垠的深邃波濤上面。

此時間,便連楚維陽那一葉孤舟破開浪頭的聲音都變得嘈雜刺耳了起來。

只是端坐在舟頭,楚維陽卻未曾顧及這些。

無垠海上本是教人舉目茫然的地方,可修行了《九面玄龜太一咒》,那浩淼煙波下,隨著水中烏光的兜轉,孤舟駛過的地方,便再無甚麼生靈得以藏匿行蹤。

對於楚維陽而言,獵取收穫尋常的妖魚,幾乎已是不費力氣的事情了。

此時間,隨著楚維陽的手一抬,又是一尾魚被裹挾在烏光裡,兜轉著翻卷出海面,直直墜入那一口大釜之中。

再看去時,烏光水中,翠玉火的持續烹煮下,原本寒泉一樣的水已經咕嘟咕嘟冒起了氣泡,不時間,隨著白色的魚湯翻滾,幾乎化成膠質的晶瑩魚肉,透著濃郁的丹香氣息,兜轉著滿蘊的充沛靈光。

端是到了火候。

只是這會兒,楚維陽卻不曾欣喜,反而微微皺了下眉頭。

蓋因為在楚維陽的眼中,這一釜魚羹,本可以有更為深邃的藥力和靈炁,畢竟這不是純粹的烹煮,那巫湯的外相下,蘊藏的是丹道至理。

楚維陽所施展的翠玉火與烏光水也皆盡是頂尖品質,畢竟也是出自於庭昌山的至高法門。

如今這番恰到好處的火候,距離楚維陽的預想,尚還差了三分。

心念流轉的瞬間,心神之中,淳于芷的聲音便已經響了起來。

“曉得你在想些甚麼,煉丹也好,真個烹煮吃食也罷,你見過拿掌心煎魚的?我是未曾料想到,你能夠將玄冥丹鼎的意蘊參透到這樣的地步——

只是這一釜魚羹,玄冥意境有了,巫湯外相下的丹道義理有了,偏生是鼎本身,差了一些,不,差得不只是一籌!從未聽聞凡鐵中煉得出仙丹的!”

聞聽此言,楚維陽像是想到了甚麼一樣,一翻手間,捧在掌心的,便是那一枚曾經掩埋在密室塵埃下的青銅碎片。

倘若說及曾經見過的頂尖寶材,除卻紫蟾丹爐,楚維陽能夠想到的,便只有這一枚青銅碎片了。

同樣的本命法寶遺蛻,紫蟾丹爐山丘也似,不知鍊金去多少的材料,斷不是如今楚維陽的力氣能夠使動的,況且楚維陽尤有三分敬意在,曉得那丹爐中有大修士的道果餘韻,用來盛些吃食,哪怕涉及到甚麼丹道,都太過於暴殄天物了。

反而是這枚青銅碎片,不說玄冥丹鼎一脈的物件,楚維陽用起來天然沒甚麼心理負擔,只說法寶遺蛻本就碎裂成這樣,其上又沒了道果餘韻,不論楚維陽用在甚麼地方,照理說都是教它煥然一新、脫胎換骨的變化。

“芷姑娘,你看……”

話音剛剛落下,楚維陽的手邊,法劍上靈光兜轉,倏忽間就是一道劍氣斬落,直直劈在那枚青銅碎片上面。

金石交擊的刺耳聲音猛然響起。

楚維陽再低頭看去的時候,那青銅碎片上,莫說是劍氣割裂的痕跡,便連些鏽跡都沒能刮擦下來。

只是年輕人也明白,這一劍的用意本也不在表面上。

不多時,淳于芷的聲音便再度響起。

“果然,早先就有所猜測了,那幻境中邢道人曾說這寶器的跟腳,說是一任道城之主的法寶,你又從中參悟得《雲霽經》,我當時就猜測,這法寶該是用北海玄銅煉成的。

只是轉念又一想,這玄銅甚是非凡,外海極北處的大海眼漩渦裡,一年下來不知吞吸葬下多少金鐵在裡面,幾若是熔爐磨盤一般,將水中靈炁與海底煞炁盡都煅煉入其中。

就是這樣,一年到頭來,能有人機緣巧合得到一塊拳頭大小的北海玄銅,都是幾代祖墳冒青煙的運道,於是,我瞧見那大缸的體格,便想著沒有這樣奢侈的事情……”

聽她那滿是喟嘆的語氣,顯然又是被玄冥丹鼎一脈震驚的一天。

原地裡,楚維陽也學著淳于芷一樣,手腕一抖,掌心中翠玉火顯照,直將那青銅碎片裹在其中煅燒。

如是數十息過去,等楚維陽將翠玉火一收,再去拿手指頭小心翼翼的戳著青銅碎片,莫說是燒下來甚麼銅汁鐵水了,指尖的觸感上,只有屬於青銅碎片原本的冰涼。

咧了咧嘴,楚維陽這才喟嘆著開口道。

“似是這樣的寶材,便是隻剩了巴掌大小的碎片,便是沒了大修士的道果餘韻,只是材質本身的堅韌,我幾乎都拿它沒有辦法……”

聽到楚維陽的感嘆,反而是淳于芷的反應,顯得很有辦法一樣——

“修行豈是如此不便之事!若是用自身法焰去燒煉,不到金丹境界,別想將其熔鍊,海眼漩渦裡面出來的東西,其堅韌,在金丹境界的寶材之中都是數得著的!

可它既然擺在了面前,被咱們……被你攥在了手心裡,那就斷沒有擺弄不了它的道理!不拘是齋醮科儀,還是用靈符佈下陣壇,引動天地之力過來,都能收拾穩妥!

只是話說到頭,齋醮科儀也好,靈符陣壇也罷,用過一回就毀的東西,都不是你如今的家底能支撐起來的,又要便宜又要有效果,這才是艱難所在,我得好好想想。”

愈是到這樣的時候,楚維陽便愈是欣賞淳于芷這種出身庭昌山,掌萬法玄妙的氣韻。

翻手收起這枚青銅碎片,楚維陽便將法劍橫在膝上,指尖捏著一縷煞炁,併成劍指撫在交織著明黃與銀白顏色的劍脊上。

“好!好!不著急,芷姑娘慢慢去想,想那庭昌山道法玄妙,定能有合用之法,不遜我玄冥丹鼎一脈……”

正說著,也不知哪一句觸動了淳于芷,她再開口時,那清麗的聲音之中,幾乎夾雜了些怒意。

“哪裡是庭昌山玄妙,分明是我這兒曾經將諸法修得玄妙!”

眼見得法劍上靈光一陣陣兜轉,楚維陽也只是笑著連連去撫。

“好,好,芷姑娘,關於庭昌山,你說甚麼,那就是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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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海極北。

滔天的巨浪翻湧著,一陣還未呼嘯而過,便有一陣沖霄而起。

遠遠地,連綿轟隆的聲音,幾若是雷霆炸響一樣,環繞在層疊巨浪湧成的“連綿群山”之間。

遠遠地隔著“群山”朝著更遠處眺望而去,那轟隆雷音的源頭,那視野的盡頭,海與天的連線處,一道深邃而純粹的幽暗將天地割裂開來。

海眼漩渦。

仿若是天地無盡威能的顯照,在這磅礴的天象面前,在四面八方湧來的靈炁交錯成的洶湧風暴裡面,即便是身為金丹大修士的宋清溪,臉色都變得慘白起來。

她似是氣息有些不暢,再仔細看去,原本平整的宮裝也被水汽打溼,又在狂風裡獵獵作響,最後緊緊地貼在她整個人的身上,承托出浮凸的身軀,教人一眼就能看到她因為喘息而劇烈起伏的胸膛。

狂風之中,劍氣長河的黯淡靈光在她的身周若隱若現,原本渾厚的無量神華,也只在她的腦後懸照出朦朧模糊的光暈,再自看去時,連她捏在手中的劍形翠釵上面,都有了一道深邃的裂痕,不時間有黑氣蒸騰,從中散逸出來。

這會兒,宋清溪那冷清的臉上稍稍有些驚惶神色,她不時間回首朝著身後望去。

果不其然,只是倏忽間,忽然一道靈光由遠及近的砸落在半懸空,明光兜轉之間,一個將身形都隱沒在帷帽垂落的厚重紗衣裡的女人,正凌空而立,顯照的瞬間便將氣機鎖定在了宋清溪的身上。

緊接著,又是一道劍光劃過,再看去時,卻是丁酉年顯照身形,這會兒,鎮魔窟長老不見了早先的狼狽,陰翳的眼神之中滿是對於宋清溪的猙獰恨意。

瞧見了那女人的身形,宋清溪忽地像是放棄了掙扎一樣,臉上的驚惶神色陡然間消減了去,復又只剩下了冷清神色。

“你……”

剛開口準備說些甚麼,話音還未落下,便被那女子打斷。

分明是轟隆雷聲連綿震響的地方,可那女人從帷帽下傳出的慵懶聲音,卻真切的迴響在這方天地間,似是風雨不能侵之,似是雷霆不能動之。

“宋清溪,你還是少說兩句廢話好了!你們劍宗九成的人出來行走,都是那不可理喻,一句話就要出劍分生死的瘋子;

剩下那一成,就是你們截雲一脈的傻子,分明是劍修,多少年了卻一張嘴就是因果因果的,離了這倆字兒能死是怎麼著?

沒想到會有今天罷?當年我那二弟子,不就是撞見你法身,被你一劍殺了麼?你們不是懂因果麼?這因果怎麼算?

今日,你這道法身,你這柄本命法寶,就盡都留在這兒罷!”

話音落下時,那女人的朦朧身形,幾乎是霎時間散在了狂風裡,再看去的時候,只有鋪天蓋地的煞炁裹著九天月華,呼嘯著席捲向宋清溪。

與此同時,那慵懶的聲音幾若是雷霆一樣,也炸響在了丁酉年的耳邊。

“姑奶奶為了痛快來的這兒,可你也別想把百花樓拖下水!識相的,趕緊滾!否則斬了她的法身,我便親自收拾你的性命!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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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華朦朧,直上九天正中。

這會兒,仍舊是端坐在舟頭。

沒去再思量著青銅碎片的事兒,原地裡,楚維陽已經開始烹煮起第二鍋魚羹了。

眼見得丹香味道一息勝過一息,不一會兒就抵至了火候的巔峰,原地裡,楚維陽也不抬手,只是輕輕地一張口,隨即,那翠玉火與烏光水一裹,水火盤旋之間,就裹著魚羹,化作一道流光飛入楚維陽的口中。

幾乎是閃瞬間,隨著楚維陽的吞嚥,巫湯化作熾熱的烈火,直從中脈墜入胃囊丹鼎之中。

蒸騰的靈炁與藥力在鼎中水火磨盤的淬鍊下,仍舊蒸騰而起。

罕有的,楚維陽煞白的臉色,竟有了幾分紅潤,那短暫的飽腹感中,楚維陽微微眯著眼睛,似是陷入了微醺的陶醉裡。

正當楚維陽沉浸在其中,仔細體悟的時候。

忽地,楚維陽的臉色一變,猛地睜開眼睛。

年輕人沉鬱的眼神朝著不遠處的空處看去的時候,幾道呼嘯的聲音幾乎同時從略顯平靜的海面下傳出,清澈的月華映照下,數道烏光水幾乎化作利劍一般刺去!

唰——!

幾道烏光還未那空處交匯。

下一瞬間,一道碧藍靈光兜轉著,便從海面下衝出,等楚維陽再看去的時候,卻是一清瘦的道人腳踏在海面上,迎著楚維陽的目光,只是訕訕一笑。

可原地裡,楚維陽的臉上卻毫無笑意,更相反,隨著這清瘦道人的身形顯照,楚維陽沉鬱的臉色愈顯陰翳,空洞的目光一動不動,幾乎有剋制不住的殺機要湧現出來。

與此同時,那海面下的呼嘯聲戛然而止,幾道烏光散在水中,不見了去向,卻也未被楚維陽收起。

外海中,有人的地方便有兇險,若想免去些麻煩,便只能擺出這樣的兇戾表情來。

如是,接連數息的沉默與對視,楚維陽喑啞的聲音方才響起。

“我不打招呼,你這是沒想著出來?”

話音落下時,那人臉上的笑容更是尷尬,一時間,連腰都半彎下來。

只是楚維陽瞧的真切,自始至終,這人都這樣平靜的踏在海面上,任由波瀾湧動,卻不曾變化分毫。

“是貧道之過,是貧道之過!瞧見道友在這兒打熬水火,手法端是精妙,一時間瞧的入了神,竟犯了大忌諱,不過道友無須多慮,關乎道友修行,貧道可以賭咒宣誓,定然不外洩絲毫!

哦,對了,我觀道友妙法,水火兩相之中,有妖獸血煞氣機,這樣的法門,我只聽聞一處有過,不知道友可是庭昌山門人?為了賠罪,我這兒另有一樁機緣,想要送給道友!”

聞聽此言,楚維陽端坐在原地,仍舊是不動聲色,只是抬眼看去的時候,楚維陽的眼波深處,水火兩相的靈光兜轉而過。

平靜的海面上,遂響起了年輕人喑啞的聲音。

“我不是庭昌山門人,我是東山淳于家修士,名喚淳于典,這位道友,可以細說機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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