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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裡朦朦朧朧,掰著手指頭細細算起來,也是幾十個時辰、好些天過去,落到現實中來,許一念間便是幻境裡很久,一切都說不準,四下裡幽暗,更是讓楚維陽不清楚到底是甚麼時辰了。
有心直接抽身離去,可原地裡,楚維陽想了又想,還是準備最後搜尋一遍密室,尋摸清楚這厚重的灰燼與塵埃下到底掩埋著甚麼,能教人一息間墜入幻境裡面,必然是有跡可循的變化。
一念及此,楚維陽抬手一招。
早先時楚維陽是跌倒進密室中的,當時身形踉蹌,一時未曾顧忌,法劍便已經脫落在手邊。
換作之前,只是找尋法劍都需耗費一陣功夫。
可是這會兒,卻只見楚維陽抬手一招,氣海之上的光暈之中,劍意長河呼嘯著、兜轉著,同源而出的六正劍意幾乎是在閃瞬間沖霄而起,直抵天頂,震動著楚維陽的心神,震動著那心神裡已經融為一體的部分法劍禁制。
隨即,灰塵揚起,緊接著,是劍鳴聲清澈的迴響在密室之中。
緊接著,幽暗的幻境裡,兀自有明光兜轉,啥瞬間,明黃色與銀白色寶光交織在一處,乍看去時,幾若星河璀璨。
等那寶光倏忽兜轉,再落定的時候,法劍上一塵不染,就這樣懸在了楚維陽的面前。
這會兒,不顧著胃囊丹鼎之中傳來的幾若燒灼的飢餓痛感,楚維陽很是純粹的歡笑著。
雖說早已經明白,這劍宗的法門乃是以武入道的笨辦法,可一路奔逃九萬里,手中劍縱然提振精神意蘊,可楚維陽總覺得比之那凡俗裡的武夫也沒甚太大區別。
直至此刻,直直那寶光兜轉著法劍,這樣輕靈的懸在楚維陽的面前時。
楚維陽真切的覺得,自己這會兒終有了幾分“入道”和“劍修”的姿態了。
如是,定了定心神,楚維陽這才鄭重其事的屈指,往劍脊上一彈。
霎時間,體內渾厚的法力閃瞬間沖霄而起,裹著懸照氣海丹田的劍意長河,陡然間化作洶洶劍氣,再經過法劍加持,霎時間若星海之數,化作劍氣狂風呼嘯在密室之中。
風暴的中央,楚維陽的衣袍陡然間被捲動的獵獵作響,可他仍舊立身在原地,靜靜地看著劍氣旋風席捲著,將灰燼與塵埃盡數掃出密室。
唰——!
倏忽間,又是一道嗡鳴聲迴響。
霎時間,以那懸照的法劍為源頭,四下裡幽暗的劍氣靈光猛然間收束,似乳燕歸巢一樣,消弭於無形。
再低下頭去的時候,楚維陽看向了密室的角落之中。
一具白骨……準確的說,應該是一具白骨,堆積在那密室的角落裡。
歲月光陰過去的太久太久了,曾經的修士血肉銷蝕而去,緊接著,連那橫躺在地面上的白骨都徹底的散亂開來,一時間教人無法分辨出形體,一眼望去只能看見大略。
緩緩地踱步走到近前,楚維陽低頭凝視著,與此同時,身旁的法劍兜轉,淳于芷略顯頹靡的聲音響在楚維陽的心神之中。
“這不是尋常的白骨,除卻金丹大修士的境界,沒有誰的白骨還能存世這麼久遠的歲月,仔細看看那幾處皸裂開來的痕跡,大修士的這一身骨曾經已是玉化,故而血肉銷蝕而骨骼堅韌,可誰曉得又是多久過去,最後連玉骨也碎裂開來,化作頑石模樣……”
曾經楚維陽不能理解馬管事對於金丹大修士的敬畏,再等到後來,楚維陽漸漸地才懂得了對於這一境界的敬畏。
但是如今,楚維陽還無法完全的理解淳于芷話語之中的感慨與遺憾,畢竟這其中仍舊相隔著太過渺遠的境界,而曾經的淳于芷,已經數煉丹胎,倘若無視掉那境界躍升間的天塹瓶頸,對於淳于芷而言,證道金丹也只剩下了幾步路而已。
駐足在那樣的境界去觀瞧金丹大修士,窺視歲月光陰,許又是全然不同的意蘊和心境。
但終究,楚維陽還是在這種滿是感懷的心緒裡,仿若福至心靈的伸出手來,輕輕地波動著角落裡那幾乎徹底頑石化的斷裂骨片。
又是幾道酥脆的碎裂聲之後,楚維陽捏著一枚“石片”,將其湊近到眼前。
仔細端看去,那該是一枚靈玉雕琢成的佩飾,哪怕歲月光陰裡無盡的靈光潰散,曾經光潔的表面上滿是斑駁的痕跡,但楚維陽仍舊能夠分辨出玉佩邊角上曾經雕刻的雲紋與符籙,以及正中央處,以龍紋鳳篆分別篆刻在陰陽兩面上的“謝”字。
謝家人。
謝氏先祖著述《雲霽經》,謝家謝奎在幻境之中的參悟指點。
一念及此,小心的將這枚玉佩放在掌心中,楚維陽像是想到了甚麼一樣,伸出手,又落在骨片之中一陣翻找。
果不其然。
等楚維陽再抬起手來的時候。
一枚巴掌大小的青銅碎片,就這樣呈現在楚維陽的面前。
其上不曾落得斑駁痕跡,可卻佈滿了銅鏽,彷彿只要楚維陽的手指輕輕地用力,便可以將那層鏽跡刮落下來。
只是,這樣的感覺只是錯覺而已,楚維陽能夠真切的感應到那青銅碎片傳遞而來的堅韌觸覺。
而其上那極盡熟悉的幾道淺淡紋路,也朝楚維陽昭示著碎片本身的根腳——正是那口青銅大缸。
誰也不清楚,金丹大修士的本命法寶遺蛻是如何殘碎成這般模樣的,楚維陽也無法分辨,到底是因為幻境潰散的緣故,還是因為自己洞悟了《雲霽經》的緣故。
總歸這枚青銅碎片仍舊具備著遺蛻的堅韌特質,但是楚維陽已然無法從中感應到屬於大修士的道果餘韻。
很是複雜的喟嘆了一聲。
他甚至無從去猜度,這隕落在角落之中的屍骨,到底是謝家的哪一位。
畢竟,幻境裡的許多景象,皆是顯照在人心神之中,是真是假都還難說得準,許是那謝家先祖,許是謝奎,許是青鼎峰的邢道人,又或者是不具姓名的後生晚輩……
楚維陽的心中有千百句疑惑,可眼前已經沒有能回答他的人了。
一時間,極近複雜的情緒湧上了楚維陽的心頭,無盡的感懷之間,楚維陽復恭恭敬敬的將玉佩和青銅碎片小心的放在身前的地面上,正面對著金丹大修士的遺骨,年輕人推金山倒玉柱,朝著眼前的一切恭敬一拜。
“盤王元宗此代傳人,玄冥丹鼎一脈門人,楚維陽,叩謝前輩傳道授法之恩,此中因果難忘,來日定有所報!”
“另……請恕晚輩失禮,將收攏前輩遺骨,來日倘若能得見謝家後人修士,問得祖地宗祠,也好教晚輩盡一盡人事。”
“海上狂風浪湧許多年,前輩,還是入土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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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日時辰之後,浩浩大海之上,楚維陽乘著一葉孤舟,已經離開了那處海島。
到底多了一番經歷,此時間,楚維陽再看著眼前的大海浪濤,感應著幾乎無垠的水中靈炁隨著自己的呼吸吐納,仿若是風捲狂湧一樣的匯聚而來。
對於這茫茫外海,楚維陽心中的最後一縷恐懼和茫然便已經被徹底斬去了。
外海中幾若無盡的水中靈炁,對於楚維陽而言,便意味著《雲霽經》的修行資糧幾若是取之不竭,而這同樣意味著,丹鼎之內五炁靈光兜轉間,楚維陽的水火兩相,盡都是無窮無盡的。
楚維陽的丹鼎內煉之路,幾乎以一種楚維陽從未想象過的暢快進境,不斷的攀升著。
可到底,內煉丹道與五臟脈輪本就是齊頭並進,如此才是玄冥丹鼎的根髓,修著一道,便也拖拽著另一道進益。
這樣一來,水火兩相不斷迴旋之中,那飢餓感愈演愈烈,幾乎已經成為楚維陽有記憶以來,最為強烈的一回。
正此時,盤膝坐定在舟頭,忽地瞧見不遠處水面下的細微波瀾。
幾乎是在楚維陽心念落下的瞬間,一道烏光直接從船底疾馳而去,倏忽間,恍若雷霆迅捷,再看去時,那烏光已經裹著一尾妖魚,倏忽間躍出海面,就要往楚維陽的手中落去。
修得了《雲霽經》之後,這斬妖修行的事情,便也愈發容易起來。
輕輕地抬起手,楚維陽就要去接那烏光和那尾魚,只是冰涼的觸感剛剛傳遞到楚維陽的掌心中。
年輕人忽地一怔。
他似是在這一閃瞬間感悟著甚麼。
“咦?”
楚維陽又似是沒有能夠想明白,忽地緊緊皺起眉頭來,可下一瞬,楚維陽卻不顧飢餓,猛地一抬手,又將那尾妖魚重新的拋入水中了。
彷彿是在做甚麼無用功一樣,那妖魚乍一如水,舟頭處,楚維陽手一抬,隨即又是烏光抖落,自水中卷著那妖魚飛出,仍是落在年輕人掌心中。
一遍,兩遍,三遍。
不過是條初通妖氣修煉的魚,哪裡禁得住這樣的折騰,只幾遍之後,便徹底死了過去。
可楚維陽像是找到了甚麼新奇的玩具一樣,也不管這妖魚的死活,仍舊往海里扔著,又一遍遍用烏光捲起來。
足足數十息之後,當楚維陽又將妖魚握在掌心中時,他忽然一咧嘴。
“哈——!我懂了!我懂了!”
話音落下時,楚維陽寬大的袖袍猛地一揚,那口大釜便被楚維陽從乾坤囊中抖落出來,穩穩當當的落在他面前,那揚起來的手落下的時候,一道烏光刷落,幽泉一般的水光墜入大釜之中,緊接著,一團翠玉火從楚維陽袖中飛出,直直將那大釜一裹。
水火相濟之間,楚維陽這才大笑著,將手中妖魚往大釜之中一拋。
緊接著,又一枚乾坤囊被楚維陽捏在手裡,再抖落的時候,卻是一捆捆寶藥靈草,幾乎似是不要錢般的,被楚維陽丟入了大釜之中,倏忽間便隨著妖魚一同,淹沒在了烏光水中。
眼見得此景,連淳于芷都有了幾分驚詫。
“這是——”
原地裡,瞧著那釜中漸漸有靈光交匯,漸漸有香氣蒸騰。
楚維陽這才撫掌大笑起來。
“內煉是丹道,外煉亦是丹道!此水火相濟,方通丹道也!巫覡之術不過是外相,君臣佐使亦是次要,丹道丹道,需通丹道義理!我今日方才明悟!此是我玄冥丹鼎一脈要旨也!”
直至此刻,楚維陽方才徹底明白,早先時去看《萬靈元本君臣佐使要旨秘摘》,自己所得不過是浮於表面的皮毛而已,如今乍一通曉了內煉丹道之法,再去思量《萬靈秘摘》的時候,方才忽然醒悟過來,此中根髓,唯丹道二字而已!
所謂萬靈,所謂君臣佐使,是需得洞悟根髓之後,再去觀照的次要和細枝末節。
一法通,觸類旁通之間,則諸法皆有所悟!
楚維陽也未曾想到,一朝洞見前路之後,最先有收穫的,竟然是《萬靈秘摘》。
一念及此,年輕人遂也爽朗一笑。
“好罷,好罷,兜轉來,兜轉去,我到底最有才情天分的,還是在這張嘴,還是在那口吃食上面……”
楚維陽這般自嘲感慨著,可心神之中,卻再也沒有了淳于芷的聲音。
只是早已經煉化了法劍的禁制,朦朦朧朧之間,楚維陽猶自真切的感受到了那禁制另一端靈光之中湧現的強烈情緒。
某種不敢置信,某種震驚,某種觀念的毀塌。
那強烈的情緒甚至讓楚維陽甚至覺得,這一瞬間的淳于芷,遠比她承受痛苦的時候,更為鮮活。
沒再多去想淳于芷的情緒變化。
只數息間,便已經有淡雅的丹香從大釜之中飄散出來。
楚維陽再仔細看去,釜中的烏光水仍舊平靜若寒潭。
這一釜魚羹遠還未到出鍋的火候。
一念及此,楚維陽隨即目光明亮的看向身前浪頭翻湧的大海。
“這一片無垠外海,真真是修行之福地!倘若是煉得萬里汪洋一釜羹,也不知能不能解我三分飢餓……”
正如此感慨著,楚維陽忽然間又是猛地一抬手,這一回,無須再用手去接,那烏光水裡裹著一尾妖魚,自漫空中被抽去了妖獸血煞之後,隨即連水帶魚,盡都墜入了大釜之中。
原地裡,楚維陽臉上的笑容幾乎一息勝過一息。
飢餓感很難受,教他有些不適的揉搓著腹部,可楚維陽那明亮的目光,自始至終,卻未曾離開過海面分毫。
“更多,還需得有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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