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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破厄丹……還剩六壺,藥力已大不如從前,且存一存,許是日後能用來應急。”

“龍虎回元丹,吃的就剩三盒了,也需得省下來,海風最盛的那幾天服來化煞,能教自己在溼風冷雨裡面沒那麼難熬……”

“再有這兩枚庭昌山的寶丹,藥力於我無用,但能煉得渾厚元炁法力,要留到我突破境界的時候用。”

“再有給復煉靈寵提前備下的靈石……”

窄小的院落裡,楚維陽沒有點燈,只是藉著皎潔的月色,端坐在庭院中央的石桌前,自顧自的盤算著。

正說著,楚維陽站起身來,院落一角的樹下,靜靜地放著一口半人高的大甕,甕口被楚維陽以符籙封禁,這會兒,隨著年輕人走進,輕輕地揭開那封口的符籙。

緩緩低下頭,輕輕地抽動鼻翼。

最一開始,是較為濃烈的酒氣,可隨著那道酒氣散去,楚維陽皺著眉頭,聞到了一股餿臭味道,內裡還發著點腥臭。

恍惚間,楚維陽像是回想起了曾經在鎮魔窟裡的吃食。

旋即,這味道便再也聞不下去了,他直站起身子來,大口的呼吸著新鮮空氣,這才將那股噁心感覺壓下。

楚維陽從未曾想過,奔走了千萬山水,曾經那挽救著自己性命的東西,竟也會在有一天裡不堪回首。

兀自喟嘆著,彷彿要將心緒撫平。

年輕人復又搖了搖頭。

“先是煮進茶水試過,如今泡酒也不成事情,這《萬靈秘摘》看起來是入門容易,可若要參悟的精深,能將一切丹方拿來,隨手都能化入巫覡藥湯裡去,也是一門本事,也是一類大道!”

直至楚維陽感慨到這一步,心神之中,遂傳來淳于芷冷清的聲音。

“說是巫覡藥湯,可不過是換了個模樣的丹道而已,論及君臣佐使,論及水火坎離,只要是丹道,不論內外,這天底下豈有有那麼容易參透的法門,我雖不是丹河谷修士,卻懂內丹煉法,道理該是相通的。

照我看,依我說,如今日子過得再清貧,這《萬靈秘摘》也不該是這樣的對付方法,煮茶泡酒再繁瑣,在丹道面前也都顯得簡略粗劣太多,非得是那等精益求精的法子,才能有相互和諧,熔鍊一爐的基礎。”

聞言,楚維陽眉頭一挑,前世今生凌亂的記憶從自己的思緒裡紛紛湧現,隨著那“精益求精”的指點,楚維陽隨即想到了諸般精細繁複的菜品。

他忽然有豁然開朗的感覺,雖然還未有齊全法門被琢磨出來,但直覺告訴楚維陽,自己這回找對了方向,這般精細繁複之中,最是適合與君臣佐使的法門想契合了。

只是正琢磨著,楚維陽又無奈的笑了笑。

“便是悟出了這等法門,也得有米下鍋才行吶……”

這會兒,感慨著,楚維陽環視幽寂的庭院,環視著牆壁外那更為冷漠的龐然大物,似是忽然間不情不願的明白了一個道理。

似自己這般要與煞炁淤積掙命的人,在這等安穩光景裡,斷是找不出那微茫活路來的。

這處幽寂的院落看起來或許是好歸處,可還沒等楚維陽熟悉起來,卻忽然有了一種遲早某日要抽身離去的預感。

“這偌大道城,也不過是另一處鎮魔窟罷了!”

輕聲念著,楚維陽遂將一應念頭斬落,反身走到庭院的寬敞空出,將寶劍抽出,接著九天月華,一招一式的演練著《春時劍》。

道城中人多眼雜,雖然楚維陽走到哪兒都揹著把長劍,可他卻憑藉翠玉火和些許微末的君臣佐使學識,給自己打造了一個火法丹修的身份。

說到底,劍宗法門太過扎眼,可凝練出了六正劍意,楚維陽也不可能荒廢這一門煉煞的道途,思來想去,也只得白日裡斬妖,以妖血精煉毒煞之火;夜間再勤練劍法,以六正劍意吞納煞炁!

曾經樹海之中晉升境界時煞炁湧動的兇險,仍舊曆歷在目。

半月二十天的預感期限不會相差太多,楚維陽迫切的需要在這之前儘量的削減體內淤積的煞炁,否則晉升境界的瞬間,反而是自己離著死亡最近的時候。

許是被楚維陽的這股意蘊所浸染,忽然間,重疊灑落的月華之中,年輕人的心神裡響起了淳于芷那略顯悵然的聲音。

“後半夜的時候,多加一個時辰,給劍器渡入煞炁罷!”

“許你說得是對的,只有當感受到痛苦的時候,我方才發覺自己還真切的活著!”

“這不講理的世道,將你我的命捏在了一起,說甚麼因果天數,說到底,仍舊是她丹霞老母先放棄我性命的!”

“我之前想要活著,不論是甚麼法子,只要是活著就好。”

“我活下來了!”

“往後我想著有一天得報了這個仇,不論是甚麼法子,能報仇就好!”

“你幫我,我也願意幫你!”

聞言,楚維陽腳步一掰一扣,頓在原地。

他輕輕拂過劍脊,又屈指在劍鋒出輕輕一彈。

“往後也是要做劍靈的人,芷姑娘,還是你告訴我的,這靈物煉入劍器裡,便恍若是握住了成就證道寶器的門徑鑰匙,真個到了那一天,你這一點真靈與金丹大修士也無異,到時候那老虔婆若還活著,你自己的仇,自己報!

曾經鎮魔窟裡,我很是明白一個道理——人既然活著,便須得給自己找個念想才是。

但你說的也對,你幫我,我幫你!”

話音落下時,那劍器在楚維陽的手中嗡鳴顫抖,一時間靈光流淌,九天月華如水一般流過劍鋒,灑向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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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海上,一葉孤舟,隨風浪搖曳,顛簸不休。

只是那窄小的船艙走進,內裡卻別有洞天,浩浩乎恍若道宮雲閣,四壁香燭繚繞,立柱盤龍臥鳳,又在最中央處,四四方方的立著八面屏風,繡著些山河雋永、花鳥魚蟲、雲海升日、仙子步虛。

而八面屏風的在後面,則是層疊的經幢一重重的環繞著,頂好的靈蠶絲線編織成的薄紗,再仔細看去,其上以靈墨書著道門玄宗的普世真經,字裡行間盡是溫潤的意蘊,鐵畫銀鉤裡,有楷有隸,自成一家一派,乍看去時似只觀瞧得了本經,可細細回味的時候,卻像是看盡了前人註疏手札。

而在透過那一重重環繞的經幢,看向最內裡的時候,方才瞧見那妙雲霧靄一樣蒸騰的淡雅香氣裡,竟是一面寬闊柔軟的雲床,一層層恍如雲團的黑紗裡,是師雨亭橫臥其中。

黑紗裡,一隻手伸出,託著額頭,一隻手落下,下意識的捻著一面團扇。

淡雅的香氣之中,美人的呼吸聲悠長,恍若是沉睡在美夢之中。

那一屋之外的海浪和孤舟,似是與她毫無干係。

也正此時,忽有一陣腳步聲響起,師雨亭像是忽然間驚醒過來,抬頭看去時,卻見一侍女悄然立在正前面的屏風前。

慵懶的聲音從雲床中傳出。

“這會兒……是甚麼時辰了?還有多久到靖安道城?”

話音落下時,那站在屏風前的侍女幾乎抖了抖肩膀,打了個寒兢之後,才顫顫巍巍的開口道。

“回師伯,到靖安道城還得有兩日的航程,方才有海中大妖乘浪路過,只是見得了懸在船頭的祖師法旨,也沒言語甚麼,徑直走了,師伯,我……”

那侍女越說越是顫抖,話說到最後,幾乎失語。

層疊經幢中,師雨亭忽地笑了起來。

“怕甚麼?師伯又不會怎麼著你,有甚麼事兒直說便是,遇了麻煩,解決麻煩,這才是正道,只你在這兒哭哭啼啼,若真耽擱了正經事情,到時候你有幾條命來還給師伯?”

聞聽此言,那侍女才像是回過了神來,定了定心念,開口說道。

“師伯恕罪,就在剛剛,前一步到了靖安道城中的師姐玉簡傳訊過來,說……說師門留在道城的那個釦子,那個叫董衡的……”

師雨亭眉頭挑了挑,這會兒像是徹底去了睡意,趕忙追問了一句:“那個叫董衡的,怎麼了?”

砰——!

那侍女應聲便直接跪在了屏風前。

“他……死了!”

死一樣的寂靜。

沉默之中,只有那侍女的聲音仍舊顫抖著響起。

“還有一個人,明面上是董衡的表兄,實則是百花樓的暗樁,和董衡是同一天死的,師姐找到了道城的寄命錄,查驗過他們倆的命符,不會有差……”

話音落下,好半晌,師雨亭的聲音方才冷冷地響起來,哪裡還有之前的慵懶。

“查出來這兩人是如何死的了麼?一個人出了事兒是意外,兩個人死在同一天,這是誰與我百花樓不對付!”

瞧見師雨亭的聲音只是變冷,那侍女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

“回稟師伯,時間緊,師姐也查的了大略,殺他們倆的那人,也沒怎麼隱藏自身的行蹤,是個疑似散修出身的火法丹修,聽說像是姓馬,得罪了劍宗,來道城避禍來著,如今受僱神宵宗,清理海堤漲潮捲來的妖獸,那個管事,是個大嘴巴的……”

聞言,師雨亭滿是疑惑的聲音響起。

“得罪了劍宗……蓮兒,你確定你師姐說的那個人,是火法丹修?”

蓮兒趕忙點頭。

“問過那管事了,說一手火法凝形之術甚是精妙,法焰倏忽往來之間帶著股銳意,該是在南面曠野裡真正廝殺過的散修……師姐不放心,白日裡又躲在遠處,親自觀瞧過了,與那管事說得不差分毫!”

聽得此言,師雨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繼續追問道:“那麼……盤王宗的那根獨苗呢?”

蓮兒的聲音遂又變得吞吞吐吐起來。

“回師伯,師姐沒找見那人,仿若是一入城便消失了一樣,新來的人裡面,沒有善劍法的;會劍法的裡面,沒有新來的。”

幾經猶豫著,好一會兒,才聽師雨亭的聲音幽幽的迴響在大殿之中。

“蓮兒,去給你師姐說,盯緊了那個甚麼火法丹修,別讓他跑了,且等著我親至道城,和他算賬!殺了我百花樓的人,哪怕只是個釦子暗樁,也斷沒有這樣便宜的事情!

另外!教她好好把盤王宗的獨苗找出來!若是這兩件事情都做不成,告訴你師姐,她也不用來見我了,直接回玉髓河總舵,去下三層伺候野男人去罷!成不得事的頑意兒!”

說到最後,師雨亭的聲音之中已然帶出了怒聲,蓮兒不敢怠慢,趕忙應著,消失在了道殿之中。

如是,復又許久之後,師雨亭這才狠狠地將團扇摔在了鬆軟的雲床上面。

“該死!該死——!說得好聽,粉墨登場,唱唸做打……可我這妝還沒畫上呢,這故事的楔子就教人毀了去,我這戲還怎麼唱!真真成了出笑話!”

正憤怒著,師雨亭像是想到了船舫上,自家師父曾經叮囑過的那些話,再想到剛剛自己憤懣怒極時的宣洩,忽然間,她竟冷冷地打了個寒兢。

美人兒緊咬著銀牙,俏臉含煞,環繞著空曠的道殿,像是在仔細觀瞧著甚麼徑直的牢籠一樣。

“這事兒,不論如何,也得辦成!這戲,不論難易,都得唱完!”

“楚維陽,咱們只見了一面,不,是見了半面,只見過半面,你卻把我害苦!”

“難不成這世上因果命數真有這樣靈驗?倘若真個有,最好等我趕到道城的時候,第一面就直接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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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天光大放。

幽寂的庭院之中,楚維陽一手將長劍負在背上,一邊舒展著腰肢,活絡著四肢百骸。

隔著道院牆,漸漸地也聽得了道城裡愈發喧囂起來的人聲,楚維陽這才緩步朝著門口處走去。

一道法印已經捏在了胸前,正要將院落的禁制開啟,可那靈光還未徹底凝練,楚維陽的腳步就猛地頓在了那裡。

“你說甚麼?芷姑娘,你確定,那人遠遠地在盯著這處院落?而不是無意間、偶然間經過門前?”

聞聽楚維陽略顯得凝重的聲音,許是經過了昨夜裡心神的蛻變,淳于芷的竟輕笑起來。

“哈,庭昌山中自有諸般妙法,便我如今只剩了點真靈,也有許多能為在呢!”

換作以往,淳于芷大約要言語譏誚,如今聲音變得稍稍柔和,反而只剩了些促狹。

沒顧著淳于芷慣常的鄙視,楚維陽收起法印,一下下的摩挲著下巴。

“這可真有意思了,我躲災還躲出新仇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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