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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木屏風的後面,響起的是清冷的如同琴音一般,恍若是附和的笑聲。

“如是說,師兄也只知道這些了?妾身這兒,還想知曉些更為詳細的呢……”

說話間,楚維陽已經站起身來,輕輕地撫著劍柄上纏著的紅劍穗,待得沒了那心神裡的笑聲,楚維陽方才平靜的開口說道。

“哪裡還許我知曉的那麼詳細……倒是這位姑娘,你若是真的對那逃囚感興趣,這會兒就該尋個船舫,沿著寶瓶江往回走。我離開河源地坊市的時候,恰好聽聞這人被庭昌山的一個瘋婆娘給纏上了,正一路追殺呢,姑娘若是湊巧,回身的時候興許能正面碰上。”

話說到這裡,忽地,木屏風後面,竟有琴聲錚錚的聲音。

原來好聽的,不只是那清冷的嗓音。

一念想到這裡,楚維陽這才往後退了一步,正要拱手拜別。

忽地,木屏風後面,那琴聲一樣的嗓音,又續上了那自然的曲調。

“逃囚不逃囚的,小女子不感興趣。原本多嘴問師兄這一句,還是因為剛剛才聽到的訊息——說是劍宗的丁酉年長老,不知為得甚麼事情,竟一怒之下叛宗而逃了,如是得出生天,不日或許就得奔逃到寶瓶江上來。”

聞聽此言,楚維陽這才身形一頓,他的動作維持在原地,仍舊朝著那木屏風的後面抱劍一拜。

“丁不丁的,貧道也不是很感興趣,想那劍宗家大業大,人聲鼎沸、香火繚繞的,徒子徒孫一多,形形色色裡,總難免是各式各樣的人物,出了甚麼變故,都算不得意外,想來更動搖不了根基。”

話音剛剛落下,琴聲便緊緊地跟在了後面。

“師兄說話別有一番意蘊和道理在,咱們如今有了這兩三句話的緣分,妾身師雨亭,不知師兄如何稱呼?”

說這話的時候,楚維陽大半個身子已經隱沒在了洞開的窗戶之外,隱約間,只能教人看到那赤紅的劍穗,在隨著楚維陽的身形晃動,一點點搖曳著。

“貧道……姓郭,散修……郭典。師姑娘,船舫快要靠岸了,咱們有緣……再相見了。”

這話說完,楚維陽的身形再往後一退,於是,連那赤紅的劍穗,都隱沒在洞開的窗戶之外了。

而當楚維陽清瘦的身影走在空曠的走廊裡的時候,江風吹拂過來,卷的年輕人寬大衣袍獵獵作響,沉寂的心神之中,好半晌,忽地出來譏誚的嗤笑聲。

“哈——瘋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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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風的後面,玉瓶裡點綴著朵朵鮮花淡雅,復又在玉瓶之下,是深棕色的木盤,託著一炷檀香,隨著點點灰白的煙塵抖落,嫋嫋香菸彌散開來,盡都是沁人心脾的幽幽香氣。

幽紗一樣的袖袍裡面,女人那纖長的手指伸了出來,羊脂白玉一樣的好看,仿若是扶風弱柳一樣,漫不經心的輕輕撫在琴絃上面。

好一會兒,女人忽地噗嗤一笑。

珠簾下鼻翼輕輕顫動,在那淡雅與香氣之外,似乎仍舊能夠嗅到那屬於寶藥的丹氣。

“郭典?”

“楚……維……陽?”

“這人可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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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道城。

寶瓶江畔,城樓下,靜靜地佇立在那裡,楚維陽的眼前,那由著一塊塊黑色巨石堆砌成的龐然大物,以一種厚重恍若山嶽的氣勢,迎面兜頭鎮壓過來。

抬頭看去時,高是幾十層樓也似的一望無垠,再想觀瞧那城牆的厚實,卻是視線裡再也看不明晰的細節。

如是怔怔的出神望著,良久,楚維陽方才收回了目光,年輕人帶著某種無言的茫然與忐忑,緩步朝著城門的方向走去。

洞開的城門前,以一眾三四十數的道兵一字排開,略顯稀疏的人群以一種幾分拘謹的方式,排著隊依次經過那一眾道兵的排查,才悶聲走進道城中去。

走在路上的時候,許是想到了甚麼,楚維陽回身看去。

但見船舷邊,只有三三兩兩船客走動的身影,緊接著,直到一群水手們都站在甲板上吆喝了起來,楚維陽都沒有看到該是那清冷聲音的女人身影。

兀自搖了搖頭,黃昏略顯幽暗的風沙吹拂裡,楚維陽自顧自的笑了笑,這才折轉回身,又繼續往前走。

好一陣,稀疏的人群也在楚維陽的眼前漸漸地散去,唯有那一眾道兵的身形,在楚維陽的視線中愈發真切起來,直至最後,連那玄色兵甲裡的血腥味道都充斥著楚維陽的鼻息。

再觀瞧去的時候,這群道兵幾乎是一個模子裡鑄出來的一樣,連那幽冷的注視目光都不差分毫,他們一手按在腰間,一對目光就像是一對利刃,呼吸間便將楚維陽從頭到腳的“割裂”開來。

那為首之人,先是將視線停在了楚維陽手中的劍上,又低頭看了眼楚維陽的鞋子邊沿,最後才落回到楚維陽的手腕處,於是便一直這樣盯著,死死地不曾挪開目光。

寬大的袖袍裡,隨著楚維陽胳膊的晃動,白玉毒蛇靈巧的探出頭來,吐著蛇信,發出略顯不安的嗡鳴聲音。

有了動靜,楚維陽這才靦腆的一笑,左手微微抬起,指尖晃動的閃瞬,似有一道翠玉顏色的焰火由虛而實,一閃即逝。

“來道城本就是為的斬妖與修行而來,貧道豢養這靈寵,也是因著修行功法所致。”

聽得了楚維陽那喑啞的聲音,直至此刻,那為首的道兵才將目光緩緩地挪開,也沒有甚麼回話,道兵們只是各自往一旁挪了半步,由是給楚維陽留下一條狹窄的通道。

半低著頭,似之前眾人一樣,楚維陽顯得侷促的往前走了兩三步,沒等後面的人跟上來,楚維陽這才又像是想到了甚麼似的,側著身子回頭問了句。

“敢問諸位師兄,城中可有開著回春閣?卻不知路又該如何走?”

此言一出,連跟在楚維陽身後排隊的人都頗詫異的看來,玄甲的面罩下,也終於傳出了沉悶的聲音,顯得有些譏誚,乍聽起來和初時的淳于芷有些相似。

“回春閣?這兒是靖安道城,又不是靖安坊市,便是丹河谷的人進來做生意,也需得用正名!”

這般說著,許是覺得與楚維陽顯擺些威風,也沒甚意思,那道兵這才一抬手,往城門洞裡邊一指。

“路也無須問,直往裡頭走,尋城中央最寬闊的那條街,打頭的第一座樓,便是丹河谷的鋪子。”

略略回味著這話裡的意蘊,楚維陽這才輕輕地頷首道謝。

“曉得了,多謝。”

可原地裡,又不見了那道兵的回應。

這一路行來,山間樹海都曾闖過,分明眼前的這一座城該是楚維陽所見人聲最為鼎沸的地方,可偏生從這第一眼起,從這第一句話開始,就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冷肅,仿若是有某種鬼蜮陰森的氛圍要籠罩在這龐然大物之中,隨著楚維陽的腳步,將他的身形吞噬在其中。

他彷彿到了鎮海的道城,又似是一不小心,跌進了鎮魔的石窟。

只是無聲息的喟嘆著,楚維陽還是腳步不停的走入了道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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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時。

道城偏僻處,緊挨著城牆的一家客店中,二層的臥房裡。

窗戶微微的洞開。

楚維陽的耳邊隱約傳來了道城之外的滔滔海浪聲音,甚至連那略顯清寒溼冷的夜風裡,盡都是浩渺大海的味道。

這會兒,沒了那樹海中的厚重霧靄,藉著朗朗天穹上垂落的明亮月華,楚維陽靜坐在木椅上,仔細瞧著擺在桌面上的東西——

一枚瓷瓶,瓶裡是百草破厄丹,一件木匣,匣中是龍虎回元丹。

方才時候,楚維陽已經依次試過了,這丹河谷鋪子中出來的丹藥,也沒有能比回春閣中多煉化一分藥力和靈炁。

許是唯一的好處在於存貨許多,只要是鍊金與靈石足夠,楚維陽敞開了運功煉化,也沒有那買盡的時候。

最後,楚維陽的目光落在一旁,落在一樽玉壺的身上。

這才是他從丹河谷的鋪子裡淘換來的新鮮頑意兒——碧雲渙神丹。

以價格論,約莫與龍虎回元丹相差彷彿,只是這丹藥卻不化煞,反而滿蘊毒煞,據說這丹藥的主材乃是某種生在外海中的海蛇的妖血,也就是這等開在道城的丹鋪才有,若是到了玉髓河南北的坊市裡,恐怕價格還要浮上三成。

到底是在靖安道城中做生意的,只聽那掌櫃簡簡單單的說了幾句,楚維陽登時間就像是得了甚麼便宜一樣,原本還在猶豫著,可一想從閆見明和淳于淮身上都得了許多的浮財,這才腦子一熱,掏錢就買下了一壺來。

那日裡一朝修行的通透,一道翠玉火生在蟾宮裡,楚維陽已經能夠將《五臟食氣精訣》與《大日純陽釣蟾功》執行相濟,一心而二用。

只是方才服下一枚碧雲渙神丹來嘗試一二,寶丹入腹,誠然一道靈光化開,便有靈炁從中脈直墜氣海,但藥力升騰,卻無幾多毒炁化入心火之中。

不說與那藥泥相比擬了,便是連白玉毒蛇的毒炁都大有不如。

買虧了。

難不成是被那掌櫃的給騙了?

一想到從閆見明和淳于淮那裡得來的浮財,也是自己拼了命才賺來的買賣,這會兒楚維陽心疼的便直坐在窗戶旁,好半晌沒能說出話來。

也許是實在看不過眼,沒等夜色更深,楚維陽的心神之中,便響起了淳于芷滿是指責的、“恨鐵不成鋼”的指點聲音。

“真真是想不明白,似你這等道法根底的人,如何能活下來這般久的!又或者是和劍法沾邊的人,都得是這般泥石腦子?拿著煉毒火的法門去煉水相毒丹,你是怎麼想的?到底懂不懂五行生剋的道理!”

一句話,幾若是雷霆霹靂一樣,登時間教楚維陽清醒過來。

只是楚維陽眼神兜轉著,頭一回面對淳于芷這般譏誚的話語,竟不知該做甚麼反應才好。

那頭的法劍裡,頓了頓不見楚維陽的反應,淳于芷似乎也是明白過來了一樣,霎時間話茬一開,便生是要過癮一樣,止也止不住了。

“還有,真把自家那《五臟食氣精訣》當成是隨念隨應的無上仙經道功了?再是如何奇詭的修行,總也要講道理不是?吞下化煞丹藥,便自有一分化煞的藥力,氣血入腹不會壯神,養神的寶藥也生不出氣血來。

你這姐兒的功法,我是不大懂的,只是內煉脈輪的道理,姑奶奶卻一清二楚哩!真個以為一心二用、執行相濟是甚麼好事情?修行之中,法力增長才是最微末事情,三元安泰,脈輪平穩,動靜間和諧才是要務!

不求你將五臟脈輪全數都煉起來,只是煉了心火,緣何不去多煉一部腎水功法?你也知道龍虎相會是內煉要旨,緣何眼裡只有了青龍而不見白虎?水火坎離調鉛汞,這其中已有了陰陽之相,才是黃芽丹道正途!

半通不通,半懂不懂,只見了魔道修行的痛快,若想要哪天雙眼皆成碧綠翡翠,你便這樣繼續不管不顧好了,連劍宗的傻子也知道,自家的劍法極於一道了,該以開天之相調和,修在雲罡裡邊的才要去找地煞炁。

還有,似你這會兒的彆扭性子,楚維陽,你且好好想一想,到底是生來就如此彆扭的?還是因為一路奔逃將自己憋瘋掉了?又或者是被那水相毒丹一激,心火大熾,愈發焦煉心神,使得思緒沒有半點在清淨中?

這會兒,還只是修煉上的不諧,可來日若是與誰道左相逢生死鬥法起來,楚維陽,這就是要你性命的要害!

得了姑奶奶這幾句話,且歡喜去罷!在山中修行的時候,多少人聽這幾句講,都得把頭從早晨磕到晚上呢!”

正說到這裡,楚維陽的手已經緩緩地湊在了法劍邊上。

過足了癮,淳于芷似是也生了悔意,話音猛地一頓。

“我不說就是了,你把手拿開!”

聞言,楚維陽這才偏了偏手腕,那指尖去撩撥那劍穗。

而一經指點,通了心意,只霎時間,楚維陽心火之中熾意全去,心神思緒裡,盡是靈動的清淨。

“不論怎麼說,芷姑娘,還是要多謝你的指點,不論這話好聽還是難聽,這善處,我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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