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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來時的那段路相比,往相府去的這段路要熱鬧了一些,但是街上來來往往的仍然以官吏官車為主,並看不到太多穿著麻衣的百姓。

破舊的馬車孤零零地朝相府駛去,劉賀和禹無憂都在想著各自的事情,因此車上顯得有些沉默。

最後,還是身為臣子的禹無憂先開口,打破了這安靜的氣氛。

“門下,我有話要說。”

每次,只要禹無憂一說這句話,就意味著他要講大道理了。

劉賀對禹無憂的長篇大論是有一些厭煩的,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一旦拒絕,那麼禹無憂就會說更多的大道理。

“你說,我正聽著。”

“諾。”

應完這聲之後,禹無憂倒沒有接著說話了,仍然端端正正地坐著駕車,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

一直到劉賀都想要提醒他的時候,禹無憂才緩緩開口了。

“門下剛才問我的問題,我想清楚了。”

“想清楚什麼了?”

“門下剛才質問我,是幫法曹審案不對還是用太狠毒的刑罰不對,先前我沒有想清楚,但是現在想清楚了,門下這兩件事情做得都不對。”

劉賀聽出了一些有趣的東西,他坐直了身體,用手拍了拍禹無憂的肩膀,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首先,門下就不應該替法曹審案,幫郡獄逼供。”

“刑法主殺伐,暴戾之氣太盛,門下乃玉葉金柯,不應過多涉足這等兇險之地。”

“上天有好生之德,郭開縱使罪有應得,門下也不應該用如此殘酷的刑罰去逼迫他。”

“屬下的話講完了。”

禹無憂能想到這一層邏輯,讓劉賀非常欣慰,但是他仍然反詰了一句:“那陳修和何去傷他們做這樣的事情應不應該呢?”

禹無憂明顯地猶豫一下,但最終還是點頭回答道:“那是他們職分,自然應該做。”

“所以禹卿的意思是想要我君子遠庖廚?”

“正是。”禹無憂的回答很簡短,但他那端正的背影顯然輕輕地晃動了一下。

“可你我都是這天下人,既然都活在這天下,這天下事自然也就有我們的一份責任,要記住一句話……”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劉賀從顧炎武那裡“竊”來的這句話很有力量,明顯說到了同為儒生的禹無憂的內心深處。

文抄公不只是要會抄詩詞,更要會抄文章。

“另外,你覺得我說的水刑過於恐怖,但我也不過是為了讓郭開和我打那個賭罷了,你看現在的情形,法曹的難事沒有了,郭開也沒有受刑,不是一件兩全其美的事情嗎?”

“更何況,我們還救下了不少本來要梟首示眾的窮苦之人,這又是一件仁慈的事情。”

“我這兩年為昌邑國做了那麼多事情,只不過想讓昌邑國的百姓能過得好一些,不管是郭開這樣的百姓,還是黑夫那樣的百姓。”

說完這些的話,劉賀一頭躺回了車廂,他一邊翹著二郎腿一邊得意地吹起了口哨,清脆的哨聲讓拉車的那匹馬駒都變得歡快起來了。

“我明白門下的苦心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會牢記於心的。”

“孺子可教也。”劉賀非常欣慰地說了一句。

“但是,子曰,君子不重不威,門下,您現在的坐姿很不雅。”

禹無憂後腦勺沒有長眼睛,但是兩人相處這麼久,他已經猜到了劉賀此時的得意。

劉賀只能“嘿嘿嘿”地乾笑了幾聲,無聲地朝禹無憂筆挺的背影扮了一個鬼臉,就坐直了身體。

劉賀與禹無憂駕著馬車行了兩里路,路過了昌邑縣縣寺之後,終於來到了昌邑相府。

相府的構造和中尉府相似,但是要大不少,而且正門就對著昌邑城最寬敞威嚴的東西走向的東門街。

來往的行人仍然以來相府辦理公務的吏員為主,數量雖然不多,但是個個都神色匆匆。

和做擺設的昌邑王宮比起來,這裡才是整個昌邑國的行政中心。

一切政令均由相出。

劉賀仍然只能低調地走最僻靜的側門,主簿張破疾帶著他繞過了大堂,沿著僻靜的迴廊一路走到了堂後的主簿閣。

主簿在相府裡的地位很高,所以主簿閣所在的位置就被設定在辦公的大堂和起居的後院之間的院門附近,而其他門下閣也在周圍——門下吏名稱就是由此而來的。

在張破疾的引領之下,劉賀和禹無憂走進了主簿閣。

諸曹閣的面積不大,多數都是兩丈見方,主簿閣雖然格外重要,但是大小和其餘諸曹差不多,而且分成了內外兩間——內間存放檔案,外間署理事務,所以看起來就更顯得窄小了。

主簿掌管著一郡所有的書籍檔案,所以放眼望去,架子上到處都是簡牘,而且已經堂而皇之地從裡間“侵襲”到了外間,用浩如煙海來形容可能有些誇張,但說是汗牛充棟則絕不為過。

進入主簿閣之後,劉賀和禹無憂兩人一時竟然不知道該如何落座——僅有的三張几案的四周也堆滿了簡牘,幾乎沒有任何的空間。

空氣中有一個竹木的黴味,雖然不好聞,但是卻也不令人厭惡。

在這黴味中,還聞到了一股酒氣。

劉賀仔細地找了找,很快在一卷展開的長簡下中看到了一個酒盅和幾粒用油烹過的大豆。

顯然,有人在這裡一邊讀書一邊飲酒了。

真是不亦樂乎。

張破疾側身從劉賀身邊擠了進來,看到地上的情況之後,臉色為之一窘,立刻就手忙腳亂地收拾起地上的“爛攤子”來。

他一邊收還一邊故意抬高聲音罵道:“這幾個豎子,明明吩咐他們要收拾好,竟然敢不聽,明天定要罰他們把《爾雅》抄三遍!”

郡下人人知道張破疾對昌邑相忠心耿耿,不貪財不好色,就喜歡飲酒讀書。

地上的這些“罪證”恐怕不是手下的書佐留下的,而是他自己昨晚喝昏了頭,忘記收拾乾淨了吧。

難怪張破疾在今天清晨的賢良會議上來遲了,看來是宿醉未醒啊。

劉賀和禹無憂相視而笑,倒也沒有說什麼。

半刻之後,地上終於騰出了一塊堪堪夠三人坐下的空間。

張無疾擠出一個笑容,牽動起了腮下那一小撮山羊鬍,說道:“門下見笑了。”

劉賀和禹無憂大大方方地坐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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