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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解的事情當然是劉賀以前從書裡看到的,至於郭開和郭解的關係,劉賀則是現場半猜半蒙出來的。
看來運氣不錯,猜得大差不差,那麼接下來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
劉賀當然不能把自己的老底漏出來,所以他索性就沒有正面去回答郭開的問題,而是自顧自接著說了下去。
“郭解原本就是河內響噹噹的遊俠,我不知道你如何躲過了族誅之難,但是我猜你一定想繼承汝祖之志,當一個以武犯禁的遊俠。”
“可孝武皇帝容不下你們遊俠,更容不下你們郭家,所以你就只能退而求其次,當一個水匪頭子。”
“你不管是當水匪頭子,還是拒不招供,不是為了別的,而是……”
劉賀故意賣了一個關子,等他確定對方認真在聽自己的話之後,才慢慢地說道:“而是為了和朝廷過不去,朝廷不讓伱當水匪你就當,朝廷讓你招供你就不招供,你只是想以此來彰顯自己的任俠之氣罷了。”
《韓非子》有云:儒以文亂法,而俠以武犯禁。
儒者利用文獻來擾亂國家的法度,遊俠使用暴力來違犯國家的禁令。
放到這郭開的身上,就是不管做什麼事情,都是為了和朝廷抗爭。
聽完劉賀的話,郭開的眼睛先是瞪得通圓,接著就像一盞燈一樣滅了下去,他整個人都失去了光彩。
俠要以武犯禁,也要以信為本。
郭開再次睜開了眼睛,說道:“某輸了,願意招供畫押。”
劉賀鬆了一口氣,沒有見血,也沒有死人,這已經是一個很好的結果了。
“某想知道,你到底是誰?”
“我乃昌邑國門下吏。”
當劉賀與郭開在刑房“對賭”的時候,站在門外的禹無憂也開始向著陳修、何去傷發難了。
“二位,刑獄之事是你們的職分,希望以後不要再用這種事情來叨擾門下了。”
禹無憂夾槍帶棒,陳修和何去傷自然聽得出裡面的譏諷之意。
“禹郎中說的這種事情指的是那哪種事情呢?”陳修瞪著禹無憂問道。
“當然是傷人見血的事情了。”
“按照您的意思,我大漢數百個縣的法曹掾吏獄丞,再連帶長安的廷尉大人,做的都是傷天害理的事情咯?”
“我從來沒有說過你們在幹傷天害理的事情,但是二位別忘了,暴秦亡於苛政刑法,殷之鑑未久也。”
禹無憂好冷地說道,絲毫沒有顧及陳修和何去傷的顏面。
雖然董子之後,大漢明面上是“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但實際上卻是“外儒內法”。
以儒家思想教化百姓,以法家思想管理百姓。
所以哪怕大家同為儒生,像陳修他們這樣的“法官”實際仍然是法家的擁躉。
禹無憂用“暴秦”來做比,就相當於指著陳修和何去傷的鼻子罵他們豬狗不如了。
可偏偏“暴秦亡於苛政峻法”是當下的定論,所以陳修他們縱使惱怒至極,卻也一句都反駁不了,只能吹鬍子瞪眼,把臉憋得通紅。
禹無憂和陳、何兩位吏員的品秩一樣,都是二百石,而且年齡上至少小兩輪,但是現在卻在氣勢上稍勝一籌。
這個挺拔瘦削的青年,就如同一個糾糾武夫守在門口,逼問著兩位刑場老手。
如果手裡有劍的話,估計此刻已經出鞘了。
“這……這,禹郎中這說的是哪裡的話,這都是門下的意思。”
何去傷對郡獄裡的犯人是閻王,但是對前途無量的年輕郎中只能低眉順眼。
“何獄丞說得沒錯,賢良會議是門下的意思,我們只不過是照章辦事罷了。”
陳修雖然仍中氣十足,但已經有一些狡辯的意味了,狡辯就代表著認輸。
“門下這麼說你們就真的做,那門下有一天讓你們造反,你們也就真的造反咯?”
何去傷聽到“造反”兩個字,臉“唰”地一下就白了,趕緊四周張望,確定來往的吏員沒有向這邊,才壓低聲音,一臉痛心疾首的表情說道:“禹郎中,小心隔牆有耳!”
而陳修看熱鬧不嫌事大,拍著自己腰間劍,似乎是和禹無憂賭氣一般說道:“造反就造反,不管是什麼事情,只要是門下說的話,我陳修全都照做。”
“哼,那我倒要替門下謝過陳曹吏了。”
“不敢當,不敢當!”
……
一刻鐘之後,劉賀推開了刑房的大門走了出來。
他發現門外的幾個人相互之間離得都很遠,雖然沒有說話,但是氣氛有些奇怪。
陳修憤怒,何去傷恐懼,禹無憂冷漠。
他們看到劉賀出來之後,才換了一個稍稍和緩的表情迎了上來。
“門下,有結果了嗎?”何去傷有些諂媚地問道。
“拿去吧,都在這裡了。”
劉賀把幾塊寫滿小字的木牘交到了何去傷的手中,陳修立刻也湊了過來。
兩人的臉上立刻就都露出了喜色。
上面是郭開的口供,一樁樁一件件,都寫得清清楚楚,而且和那些小嘍囉的供詞對得起。
而在每一塊木牘上,都還有郭開的簽押,沒想到這個郭開的字竟然還寫得不差。
有了這些,這個案子就是翻不了的鐵案了。
依照漢律,郭開的死罪是免不了了,接下來,法曹會做出判決,再上報廷尉府勘驗,等廷尉府的命令重新回來之後,也就到郭開“上路”的時候了。
“郭開還能活多久?”劉賀問道。
“九月秋決,還能活五六個月吧。”陳修回答道。
“他的那些手下會怎麼判?”
“輕則遷刑,重則梟首。”
劉賀輕嘆一口,說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人有惻隱之心。”
“他們都是吃不上飯的流民,不到萬不得已,誰也不想做這種刀口舔血的營生,更何況他們往往只劫財不傷人,所以劉賀在此懇請陳曹史網開一面,儘量輕判。”
劉賀說完,竟然向著陳修行了一個大禮,嚇得陳修和何去傷連忙回禮。
再想起禹無憂剛才說的話,陳修沒有任何猶豫,立刻就答應了下來。
當何去傷和陳修一路把劉賀送到了門口的時候,劉賀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情,於是囑咐道:“郭開也非大惡之人,人之將死,請善待。”
“唯!”
劉賀和禹無憂上了馬車,在何去傷和陳修的目送之下,沿著昌邑城東邊的城牆一路向北,朝著遠處那更為宏偉的相府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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