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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擊得手,趙蟾立刻遠離倀鬼屍首,嚴陣以待。
小心無大錯。
他擔心山鬼再附身到其他人身體上殺他個措手不及。
白幼君奇怪看著他:“郎君,你這是在幹什麼?”
趙蟾屏息凝神,對周遭全神貫注戒備著。
白玉卿似是想明白了這少年因何如此,笑道:“妖魔已經走了,不必這般疑神疑鬼。”
趙蟾斜睨她一眼,見其並無異色,隨放下心。
“小郎君我問你,還願意當我釣山鬼的餌料嗎?”白玉卿挑著眉頭問道。
若不言語,白玉卿的美宛如天山淨雪,一襲白裙也似曇花怒放,一說話,一挑眉,獨屬於女子的英氣霎時撲面而來。
白幼君期待的凝視趙蟾。
此一時彼一時。
前日答應白玉卿當釣山鬼的餌,他尚是孤零零的山野少年,今天已成了斬妖人,亦是擁有中品鍛體境的境界。
趙蟾認真觀察兩姐妹的神情,半盞茶的功夫,他才字斟句酌道:“既然答應了白姑娘,我不會反悔。”
“呵,你在想什麼?是不是在思考其中利弊?”
“嗯。”趙蟾沒有隱瞞。
白玉卿陡然間有些欣賞趙蟾,這少年做事有板有眼,毫不優柔寡斷、拖泥帶水。
殺那外鄉人,半句不廢話,引到合適的地點說殺就殺。
殺這倀鬼,倒是稍顯猶豫,不知道只要他想,隨時都能宰了這倀鬼,甚至不需要任何試探,這也情有可原,一個小地方的少年,哪能有那麼高的眼界?
“用半盞茶的功夫來思考能否獨善其身,時間長了些,眼界淺了些,若是那群山上宗門的弟子早已喜滋滋的答應了。”白玉卿慷慨的指點。
趙蟾和她們姐妹之間的距離隔著五、六步,桃枝儘管插回腰間,表示對她們並無戒備之意,實則右手不自然垂著,一有風吹草動立即便能握住桃枝。
“我不是山上宗門的弟子。”他道。
“趙蟾我再問你一句,你想不想成為山上宗門的弟子?”
“不想。”
白玉卿預先猜到了答案,自得的笑了笑:“如果有人令你拜師玄微宗,你定要拒絕。”
“多謝。”
“謝我提醒你嗎?”
趙蟾平靜道:“我以為我只是白姑娘用完即棄的工具。”
“笑話,我家青妹對你頗為青睞,倘若我害了你,青妹非得與我斷絕姐妹關係不可!”
“阿姐~”白幼君羞的將小腦袋埋進白玉卿懷裡,又微微側頭瞧一眼趙蟾反應,見其臉色不變依舊平靜,不禁感到幾分失落。
白玉卿繼續道:“再告訴你一件事,你居住的這條弄歲巷還住了一頭黴鬼,本來不想和你說的,看在青妹被你迷的神魂顛倒的份上,我大發慈悲的知會你一聲。”
“黴鬼?”
“人死前存有執念,就有機會在死後變作孤魂野鬼,若存有大執念,抑或身死之地陰氣、煞氣濃郁,可成厲鬼。黴鬼便是厲鬼中的一類,有黴鬼在的地方,你也看見了,角角落落髮黴的嚴重,待這些黴長成,就到了黴鬼禍亂一地的時候。”
趙蟾問道:“為何等到黴長成後,黴鬼才作亂?”
“不錯,問到點子上了。”白玉卿凝視趙蟾的狹長眉眼,“黴鬼的黴,不僅僅能增強它的力量,同樣會使其行蹤詭秘,等黴鬼準備好之後,鍛體境的修士絕難找到它,更遑論將之斬殺了。”
趙蟾沉吟問道:“白姑娘可不可以殺了它?”
“不行。”白玉卿乾脆利落道。
“我知道了。”他沒有問為什麼。
白玉卿對白幼君道:“青妹我們該走了,小郎君眼下很忙的。”
“阿姐……阿姐你就幫幫郎君吧。”白幼君很小聲求道。
“胳膊肘往外拐,你覺得我捨不得打你?”白玉卿叱道。
她只好委屈的跟白玉卿離開,期間頻頻望向凝思的趙蟾。
趙蟾自語道:“王大哥是上品鍛體境,我現在能做到《撼神劍》的劍出存神,應是中品鍛體境,我們皆非黴鬼的對手。白姑娘不想出手,婉兒姐身邊的外鄉人呢?
另外,我該不該相信白姑娘說的此事?”
他已然信了八成。
裡裡外外確實長了黴。
穩住心,趙蟾越過孫合的屍首推開房門。
吱呀吱呀數聲,門開了。
血液腥臭的氣味逃也似的撲向他。
孫合的孃親……那具面目全非、殘缺不全的殘屍應是孫合的孃親。
趙蟾攥緊雙拳,咬著牙,靜靜站在門外,默默看著遍佈齒痕、流了滿地鮮血的殘屍。
腦袋被吃的剩下頭骨,脖子啃了一半,五臟六腑空蕩蕩,手臂、大腿的肉乾乾淨淨……
在他的記憶裡,孫合的孃親是個寡言少語的婦人,除此之外,便沒有其他深刻印象。做了這麼多年鄰居,她歷來都是低著頭快步穿街過巷,孫合的爹脾氣不好,動輒大喊大叫,她卻從來沒有反駁過,被罵的很了,也只是說一句,你彆氣壞了身子。
趙蟾扭頭便走。
無論它是不是山鬼。
不殺這妖魔,他的心不能定、不能靜、不能安!
回到自家院裡,長吁一口氣,挎著食盒到遮草巷。
巷子潮溼的邊邊角角黴斑肆意生長。
敲敲門。
“楊大哥?”
“在的。”
楊昀和張翠翠自屋內攜手走來:“飽了嗎?鍋裡還有。”
“吃飽了。”
將食盒交給楊昀,趙蟾想了想:“楊大哥、翠翠姐,這段日子鎮子不安生,你們到村裡避一避比較好。”
張翠翠目光一凝,眉頭情不自禁皺起,立即又鬆開,她笑道:“趙蟾你說的哪裡話?鎮子不是沒有發生大事嘛,難道你指的是我跟楊昀?你怕我們待在鎮子,被那些長舌婦戳脊梁骨?”
趙蟾留意到了她微不可查的神情變化,只道是確如她所說,她對楊大哥表白示愛,彼時又有群眾圍觀,他們會傳些難聽的流言蜚語。
“賢弟你多慮了,任他們說就是了,我和翠翠只當清風過耳、明月照我。”楊昀較之以往開朗極多,那些之乎者也亦是不說了。
他心道,大概如今的楊大哥才是真實的自己。
“我現在是斬妖人,楊大哥、翠翠姐你們信我。”趙蟾搬出斬妖司的身份。
張翠翠欲說還休,最終卻道:“趙蟾你也太在乎那些閒言碎語,我們都不怕,你怕什麼?”
稍頓。
她環抱楊昀臂彎:“楊郎,仔細想想,趙蟾說的在理,俗話說好男不跟女鬥,你我逍遙快活的過自己日子,原本不需理會她們亂嚼舌頭,但楊郎亦是要讀書的,亞聖的孃親為了他讀書尚且要三遷,何況是楊郎了,若是被那些人的險惡話語亂了思緒豈非不美?妾在源水村有處宅子,不如楊郎隨妾到源水村讀書一段時間?等風頭過了我們再回來。”
張翠翠餘光覷到趙蟾鬆了口氣,便知他已經知曉了遊居鎮即將大亂。
楊昀笑道:“哪裡讀書不是讀書?在哪裡與你朝夕相伴不可?既然娘子在源水村有座宅子,我們今晚擺下酒席請了賢弟喝過喜酒,明天一早我們就搬過去。”
“楊郎~”一說喜酒,張翠翠臉頰浮上紅暈,美的彷彿朝霞。
楊昀轉身回屋裡拿了一張喜帖,雙手遞給趙蟾:“我打算給你送去的,沒想到賢弟倒是先來了。”
趙蟾小心翼翼的接過喜帖,再謹慎放回懷裡,多說一句:“情真意切便不在乎虛禮,恭喜楊大哥、翠翠姐喜結良緣,自此比翼齊飛。”
依照遊居鎮習俗,成親的規矩繁多,楊昀和張翠翠不說,但看他們的舉止,是要一切從簡,請過他吃了喜酒,這樁親事算是成了。
楊昀拍手大笑:“賢弟說得好!情真意切便不在乎虛禮!卻是為兄眼下的權宜之計,待我金榜題名、郤詵高第,定要給翠翠舉辦一場風風光光的婚事!彼時再使賢弟不醉不歸!”
趙蟾受其感染,漸漸放鬆心緒,笑說:“靜候楊大哥請我到狀元郎府中痛飲喜酒。”
“你們呀,說錯了。”張翠翠面紅耳赤,掩嘴笑道。
楊昀詫異:“哪裡說錯了?”
她指著楊昀家徒四壁的宅子:“這裡已然是狀元郎的宅邸了。”
“哈哈……”楊昀無拘無束的開懷大笑。
賢妻扶我青雲之。
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又寒暄數句,趙蟾告辭離去。
張翠翠盯著少年的背影,剎那間思緒萬千。
“賢妻走神了?”
“哎呀!喝過喜酒後再這麼喚我。楊郎,我只是覺得趙蟾活的怪累的。”她嘆道。
楊昀想了下,笑道:“他只不過是個好人罷了。”
“這亂糟糟的世道,好人可是會被壞人訛詐的。”
“你呀,相信他。賢弟不光是好人……還懂得變通,遇事也狠得下心,否則,賢弟哪能跟著老劉漫山遍野的採漆?不像我,呵,膽小如鼠。”
張翠翠撲進他懷裡,捂住他的嘴:“不許楊郎這般說自己,楊郎在我心底,永遠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兩人回了屋。
相攜落座。
楊昀感慨道:“曾經我當所謂的舉案齊眉僅是書上胡謅的虛言,誆騙我等讀書人的,沒想到有朝一日,我楊昀也擁有一位可與我舉案齊眉的賢妻。”
“妾是狐妖,為了哄騙楊郎,當然要虛情假意。”
“哈,若你是狐妖專門來此騙我的,我也甘之如飴、死而無憾!”
“當真死而無憾?”
楊昀一字一字道:“無怨無悔!”
“楊郎!”
她摟著他的脖子,將腦袋埋進他的懷中。
楊昀試探幾次,才壯著膽子抱緊她的纖腰,視線從她的秀髮掠過門框上長著的點點黴斑繼而落到鋪了一地的陽光裡。
……
趙蟾徑直去了夕照客棧。
謝婉答應了皮影戲班的請求,允許他們這些伶人在院中排演。
唱腔哀愁婉轉、相思不絕,唱詞亦極盡生離死別之苦。
去年秋分戲班到遊居鎮,當夜便是演了這出皮影戲。
趙蟾記得喚作《千絲怨》。
說的是狐妖和書生的故事,結局不好,狐妖深陷情網,為救書生性命,甘願舍了辛苦修來的道行,重新化成一隻懵懂的紅狐,這書生也是情痴,懷抱狐狸趕赴京城考試,成功金榜題名,天下無人不知,而當朝宰相的嫡女亦是相中書生,一門心思嫁給他,宰相同樣分外欣賞書生的學問,對此樂見其成,不曾想,書生婉拒,情繫紅狐,滿朝公卿見狀元郎居然愛上了一隻狐狸,嘲笑他是狐痴。
這出《千絲怨》已經到了尾聲。
趙蟾只聽伶人鳥啼花怨的唱道:“我和你,來生再續今緣。心有千千結,也只當是蛛絲擾人。願天下有情人終成了眷屬,不似你我,愛怨情愁,有緣無分。”
謝婉在櫃檯後拄著下巴聽的入神,兩行清淚滴滴答答落於衣襟。
他在櫃檯前,說話不是走也不是。
待謝婉收拾情緒,才問道:“吃過飯了?”
“婉兒姐好,我吃過了。”
看到趙蟾欲言又止的神色:“有事?”
“我,我想找下那位外鄉人。”
“哦,他叫做阿萍,你找他做什麼?”謝婉本是情緒低落,乍聽趙蟾找阿萍,頓時有了精神。
他平靜道:“我可不可以當面對他說?”
“好,阿萍在樓上休息呢,你跟我來。”
謝婉扭著屁股自櫃檯後走出,白了眼坐在視窗位置飲茶的白玉卿、白幼君姐妹。
小鎮就這麼大,總是能相遇。
白幼君早已看到了趙蟾,她站起身雙手擱在腹間凝眸望著趙蟾,猶如還未出閣的大家閨秀。
“阿姐,郎君怎麼來了?”她滿懷憂心的低聲問道。
白玉卿反而說道:“戲班唱的叫《千絲怨》,說的是狐妖跟書生歷經無數磨難,最終仍然不能在一起,狐妖甚至為了這段情,丟了辛苦修來的道行。青妹啊,要當心!”
“啊?阿姐,與我有關?”
白玉卿怔了下,挑著眉頭反問:“和你無關?”
“阿姐,我不是狐妖,郎君也不是書生,當然跟我們無關。郎君是上天眷顧之人,我也受上天眷顧,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好好好,你說了不止一遍了。”
“阿姐你快回答我嘛,郎君為何到此?”
白玉卿道:“你先坐下,我再說。”
等她規規矩矩坐下。
白玉卿說道:“適才我告知他黴鬼一事,他請我動手斬殺黴鬼卻被我拒絕……”
“啊!我明白了,郎君是來求援那位玄微宗弟子的。”白幼君恍然大悟。
白玉卿把玩茶杯,“既是求援,叫做阿萍的玄微宗弟子必定要挾他加入玄微宗,我倒想看看,他該如何處置!”
白幼君又慌了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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