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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應慢的傢伙,走暈頭的傢伙們沒有聽得到命令的就會撞到前邊的人背後,他們擁擠著,鬆散著,毫無形象的,毫無軍紀的坐下來休息,這個時候他們當中某些好奇心比較重的傢伙就會大量那個女人和孩子,比如康丫,他抱著槍走了過去。
康丫開口問道:“難民吧?是從甸緬逃難過來的?家裡是做生意的還是念書的?看穿的家境不錯呢。”
女人並未理會康丫,只是接著唸叨:“誰能幫我喪了我的公公,誰能幫我喪了我的公公。”
康丫見此,又開口問道:“你公公是被小鬼子殺的?還是餓死的?累死的?”
女人依舊未理會康丫,嘴裡低聲的唸叨著同樣的話。
郝獸醫叫他:“康丫,你給人個安靜好不好?”
康丫現在看起來的確很討厭,別人並沒有打算回答他的問題,他還一個勁兒的自問自答,就是那種拿街頭上遇到他人的痛苦當做談資的鳥人,而那女人顯然有與她家境相應的聰明,她明白這一點,所以才根本不看康丫,她說話幾乎只是她已經習慣了說這話的韻律,自然而然的就說了出來。
康丫還在唸叨:“丈夫呢?死了吧?日本人殺的還是甸緬人殺的?這是你公公,已經很不錯啦,我們這一路上遇到逃難的人好多,能夠爬上南天門的還真沒幾個......”
孟煩了抬高了聲音,“康丫!”
康丫回頭問:“啥子事?”
郝獸醫說:“回來!”
康丫說道:“我又不累,我不需要休息。”
孟煩了接著罵:“誰特碼管你累不累?你幫不上忙就趕緊回來!”
康丫道:“我陪她講講話,看著怪可憐的。”
郝獸醫說:“這裡有個鏟子,你要真可憐她就把人埋了,好讓他走人。”
康丫並不打算動手,只打算動嘴:“你都走累了,我哪裡還有力氣?走人?往哪走人?禪達?有她吃有她住啊?”
孟煩了說:“現在最不缺的就是你這種連一分錢都不值的同情心!都快亡國了,你嘆氣就對得住列祖列宗啦?”
沒想到剛和孟煩了一邊的郝獸醫開始幫著康丫說話:“康丫他也不止嘆氣......”
“郝獸醫,你閉嘴!”話還沒說完,就被孟煩了無情的打斷,他拿著槍喊道:“康丫,不回來我拿槍打你了啊!”
孟煩了倒不會真的開槍,但他拉了槍栓。
先前的玩槍經歷讓郝獸醫心有餘季,他攔著孟煩了,說道:“你不要又亂玩槍了!”
孟煩了嘴唇蠕動,康丫就扭頭拐了回來:“不聊啦,不聊啦,這就來嘍。”
孟煩了這才退出那發子彈。
可是回到潰兵們中間,康丫就開始播報其實他們剛剛都聽得真真切切,並且全是他一派胡言亂語:“她是華僑,全家都在甸緬做生意,人家家世不錯,全讓打仗給搞沒了。她丈夫死了,公公還沒上南天門就病死了......”
蛇屁股揶揄他:“這是你自己編的,還是她說的。”
康丫吹噓:“這種事情我見太多了,看一眼就知道是咋回事了。”
孟煩了說道:“沒人想知道怎麼回事,我們大傢伙只想著好好休息休息,日本鬼子還是追著你不緊,要是緊的話,你就不會這麼說了。”
迷龍帶著李烏拉和幾個潰兵走在隊伍最後邊,上邊放著的是不對的輜重,只是先前龍文章讓隊伍丟掉輜重,又被迷龍給撿了回來,他說:“到了和順鎮,用這些東西換成錢,就算不能換成錢,給大家改善改善伙食。”
車子嘎吱嘎吱的向著,坐在地上的潰兵們回頭看,龍文章說:“帶著這麼多玩意兒,上山累死你個癟犢子!”
迷龍全當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終於踏上祖國的土地,迷龍十分的高興,他把該帶的,不該帶的全部扔在車上,帶著幾個潰兵和李烏拉推著,心情甚好的迷龍把車子上的餅乾般下來,重重的摔在地上。
潰兵們扭頭看著迷龍,那是一箱子餅乾,隊伍裡的潰兵有很多都是飢腸轆轆的,一路的潰逃讓他們無暇顧及收集路邊的物資,即便是有汙漬,除了一些帶不走的,能帶走的基本上都被前邊的人搜走了一遍又一遍。
迷龍壞笑:“獸醫不好了,我搶了你的飯碗呢。”
郝獸醫只好乾澀的笑笑。
他們當中自有臉皮厚的傢伙,康丫毫不介意的把那箱餅乾撿了回來和潰兵們分食,一邊還要和忙活的迷龍打嘴仗:“迷龍老闆,有罐頭一個人賞一個唄。”
迷龍說:“吃飽了好有力氣跟我翻白眼球?白日夢白日做吧。後邊死人堆裡到多的是,小日本鬼子也多的是,有種自己拿去。”
蛇屁股提醒他:“休息呢,你別往前走啦,死啦死啦一見你,怒從心頭起,直接崩掉。”
迷龍呲牙裂的:“他好意思崩掉我?他好意思崩掉哪個?”
話是這麼說,但迷龍並不是找死的貨,拍著李烏拉的背,讓他的苦力們都停下,向路那邊的兩個活人一個死人看了一眼。
李烏拉坐在地上,卡按著潰兵們,道:“有水沒有?”
蛇屁股說:“拿罐頭來換。”
李烏拉看了眼迷龍,見他沒有給自己罐頭的意思,就起身去車上拿了一個罐頭,迷龍看到了,也沒有動身。
“就這一個,多的沒有了,我身上也沒有。”
蛇屁股接了過來,給他一點水,在誠信這方面,蛇屁股還算是不錯的。
孟煩了說道:“可保他那褲腿裡就藏著好幾個,我還可保就偷你老闆車上的,喪門星!”
他叫那個雲南老兒,喪門星是潰兵們給董刀起的外號,他一路上走著,都帶著自己弟弟的骨灰,家裡的人又死絕了,被迷龍用罐頭收買做了保護罐頭的保鏢。龍文章不管他,川軍團趕路要緊,迷龍就自己單幹,一路上遇到的潰兵們想要搶他的東西,都被董刀打跑了。
迷龍看著那對母子,說道:“怪可憐的。”
潰兵們聽到聲音,扭頭看著迷龍,他們都啞然了,迷龍的表情實在是太過於認真了,沒有別的,只是認真和小心,那樣過分的認真和小心、溫和、悲傷、換了、傷逝、懷鄉、心碎,他們從未在迷龍臉上見到過這種表情,是那樣的傷懷和認真。
康丫學著郝獸醫的樣子叫他:“迷龍,你讓人安靜會,好不好。”
迷龍依舊滴咕著,又像是在對自己說一樣:“怪可憐的。”
康丫補了一句:“你又幫不上什麼忙。”
迷龍沒有回應。
迷龍那年三十八歲,他拒絕在日佔區生活,流亡入關時二十七歲,潰兵們不知道他之前的二十七年中有過什麼,也不知道他在關內的十一年如何渡過,但在收容站的潰兵們知道那天他們看見個夢遊的,他夢見已經永遠消逝的一切,甚至他們一度覺得迷龍驚醒時會橫死在他們眼前。
迷龍是個可憐人,潰兵們都懂得顛簸流離的滋味,或許這也是迷龍可憐那對母子的原因。
只是他們看慣了蠻橫霸道的迷龍,卻還從未見過在迷龍臉上會露出這樣的表情,甚至於秦娃子犧牲的時候,迷龍都未曾有過這樣的表情。
迷龍在他們的啞然中橫穿山路,這最多可過一輛汽車的寬度對迷龍來說,也許比這幾天所有走的路都要長,他的動作緩慢而堅定,站在了那對母子身前,對死人他完全忽略,迷龍背對著潰兵們,所以潰兵也看不出來迷龍是看那女人更多一點,還是看那孩子更多一點,他的目光是貪婪,而不是好色。
那個女人並沒有看他,低垂著披散在身上,沾滿樹葉稻草的頭髮,那孩子瞪著他,如同一隻幼犬一般瞪著迷龍,但卻沒有絲毫的威力,迷龍自然而然的把小孩子忽略,看著眼前的女人。
女人依舊難道著熟悉的話:“你能不能幫我喪了我的公公?”
迷龍開口說話了,但話到了潰兵們耳邊,他們一臉震驚的看著迷龍,這一瞬間居然變得結巴起來:“你......你那啥......從哪兒來?”
在震驚過後的潰兵們又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
康丫說:“東北!哈哈哈哈!甸緬他東北的!”
從收容站裡走出來的,熟悉迷龍的潰兵們在笑,就連郝獸醫和阿譯也跟著笑,這笑聲中卻帶著一股悲哀的情緒。
迷龍對身後尖銳刺耳的笑聲置之不理,問道:“你兒子?”
女人沒抬頭也沒有回答,迷龍遲疑了一下,就伸出手想去摸小孩的頭,但長時間的顛簸流離足以把那麼一個本就淘氣的小孩逼得像是一頭野獸,他張開手在迷龍手背上撓了幾道,迷龍也不生氣,卻十分珍惜的吮了吮手上的傷口。
“你丈夫呢?”
蛇屁股替女人回答:“死了唄,一頭擔子不好挑,迷龍,要不你已經有掛車了,你湊合著再來一挑子。”
潰兵們跟著哈哈大笑,但實際上那一點也不好笑,潰兵們坐在地上,卻顯得十分無聊,他們就笑著用這種方式來消遣。
那女人把頭低的更低,潰兵沒人能夠看得到女人的臉,孟煩了是知道,那是處於內心的自尊心而並非是因為羞澀,就像是一隻傷痕累累的獅子默默的舔抵著自己的傷口,卻在內心把自己獨有的尊嚴放得非常非常高。
迷龍發了半天痴,突然伸出手想撩開她的頭髮,女人不是羞澀又或者是驚恐的推開,而是默不作聲的抓住迷龍的手腕,把他放回原處。
他的手指上拈著一片草葉,那是從她頭髮上拈下來的,她身邊的兒子就像是一位保鏢一樣一腳踢在迷龍的膝蓋上,而迷龍照舊哈著腰,保持著他那如同見到上帝般的姿勢和表情。
“我那個......拿掉這個......”迷龍讓手上的草葉飄落。
女人面無表情的看著草葉飄落在地上,就像是逝去的靈魂,她又低聲道:“你能不能幫我喪了我的公公?”
迷龍看著眼前的女人,說道:“你能不能嫁給我?”
潰兵們愣了幾秒,緊跟著就爆發出一陣更刺耳的鬨笑聲,他們一邊笑著,一邊揉著自己笑的發痛的肚子,那女人特意等到潰兵們笑完了才說話,因為她的教養讓她不習慣用大聲來壓過潰兵們的笑聲。
“我公公給自己做了個生柩,才三寸厚就連房子一塊被燒了,如果你能給他三寸厚的棺柩,就可以。”
迷龍一聽,頓時喜了,他道:“我能啊,不過你別聽岔了,我說的是你嫁給我。”
顯然那邊並沒有聽岔,她的回答毫不猶豫:“如果你能帶我們回中國,給我們個家,我就嫁給你。”
迷龍因為這要求的輕易和艱難撓了撓頭,他在思考,在思考未來自己是否能給對方一個家,他撓著頭,說道:“那可不唄,我又不想娶個外國人。”
於是那個女人提出了她的最後一個要求:“如果我死了,你能好好對雷寶兒,我就嫁給你。”
迷龍在她剛說完最後一個字便開口了,並且是那樣的毫不猶豫,而坐在一旁的潰兵們卻已經被他們這認真到只能當做戲謔的對答而徹底安靜,他們呆呆地看著兩人,聽著迷龍說話。
“就算你不死,我也會對雷寶兒好,就算你不嫁給我,我也要帶你們回中國,就算我死了,我也要讓我屁股後邊這幫混蛋玩意兒帶你們回中國。”
女人點頭說道:“那我就嫁給你。”
迷龍直起了腰,轉頭看著林子,他的眼睛裡閃爍著明亮的光芒,迷龍轉過身,似乎是辦完了一件人生大事一樣,他重重的喘了口氣,對潰兵們說道:“有家巴事兒沒有?”
潰兵們扮演著傻子和啞巴,堅決不理會迷龍。
迷龍就把他近乎是草率定下的家庭放在一邊,買過山路走向潰兵們,山風吹著很輕快,他回來時比過去時至少快了幾十倍,潰兵們依舊裝作若無其事,且什麼都沒有聽到的模樣。
而迷龍一邊走一邊嚷嚷著:“傢伙事呀,傢伙事,誰他媽有傢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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