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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下做了決定之後。
曹昂用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邊讓。
接著一揮袍袖,深吸一口氣,便語氣慷慨的朗聲言道。
“家曾祖父在宮中三十餘年,歷經四帝,選賢舉能,未嘗有過,甚至當年孝桓皇帝能夠登基,他老人家都居功至偉,在世時便多有讚譽。”
“哪怕是先帝在世,亦不敢直呼我曾祖父為閹宦,你不過一小小的末學後進,又如何敢口出狂言,大放厥詞!”
“莫非你邊文禮,自認為比先帝還要英明,比孝桓皇帝還高不成?”
邊讓原本沒把曹昂放在眼裡。
然而此番言論一出。
其臉上頓時色變。
實在是這頂帽子扣的太大。
他就是再狂傲,再驕縱,也絕不敢說自己比桓靈二帝還要更英明。
只要他敢點頭承認,那在場不管是誰殺了他,都不會有半點罪責。
反而還要拍手稱快,說殺的好。
因此邊讓不敢直言回答。
只能挑著曹昂言語中的錯處,沉聲反駁道:“世人皆知,我乃天下名士,便是孔文舉,王景興,見到我也要投名刺拜會。”
“你不過一黃口小兒,當真大言不慚,說什麼末學後進,實在可笑!”
聽聞此言。
曹昂反道冷哼一聲。
不退反進,往前邁了一步。
雙目如雕似鷹,死死的凝視著邊讓,同時更是提高音量斥道。
“家曾祖父在宮中為大長秋之時,曾多次舉薦賢能,諸如陳留虞放、邊韶,南陽延固、張溫,弘農張奐,潁川堂溪典,這裡面哪個不是天下名士,哪個不比伱一介區區腐儒要有名氣?”
“種暠種景伯,曾經擔任過三公的大賢,更是親口所言,對我曾祖父感激涕零。”
“倘若我沒有記錯的話,邊韶邊孝先,就是你陳留邊氏的人吧,連你自家的長輩都受我曾祖父恩惠。”
“和這些人相比,你倒是告訴我,你不是末學後進是什麼?”
……
曹昂句句如刀。
對邊讓步步緊逼。
接連舉出的幾個人名,都使得邊讓無言以對,難以招架。
先前提到的每一個名字,都是活躍在幾十年前的天下知名之士,他邊讓比這些人,是萬萬比不過的。
更別說其中還有他族中長輩。
他要是敢予以否認。
那毫無疑問會被人戳著脊樑骨罵。
甚至傳回家族中,他說不定還要受到族中長輩的斥責。
到了這個時候。
邊讓心中已經生出了淡淡的悔意。
曹騰此人,實在不是一個很好的攻擊點,雖然有著閹宦這樣的汙點身份。
可終究和張讓等人有天壤之別。
他貿然拿這個來攻擊曹操,反倒被曹昂的三言兩語之間給架住了。
使得如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真是晦氣。
不該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如此言語的,應該等人少的時候,私下裡拿來羞辱曹操。
到時候眼前這小子,即便拿這些話來架住自己,他也完全可以無視之。
棋差一招。
邊讓想要開溜。
然而曹昂又豈能如了他的意?
……
見眼前這個老傢伙啞口無言。
曹昂當即再進一步。
身上彷彿燃燒起了火焰,似有虎狼般的意志透體而出。
強大的威懾力,使得邊讓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一步,彷彿在畏懼曹昂。
然而還沒等他反應過來。
曹昂便已然用手指著他的鼻子。
言語間充滿了不屑的嘲諷道:“聽聞汝昔日曾經拜會大賢郭林宗,想要從有道公那兒得個隻言片語,從而名揚天下,使世人皆知。”
“然拜會過後,卻只得了有道公一句‘略有薄才,可惜乃無道之輩’!”
“眼下看來,有道公果然真知灼見,汝果真為無德無能之輩!”
曹昂的反擊如推山倒海。
鋪天蓋地的向邊讓襲來。
使得他有些喘不過氣。
無德無能,這樣的評價攻擊性實在太強了,一旦流傳出去,那他前半生所積攢起來的名聲,恐怕會毀之大半。
故而這個時候絕對不能走。
今天一定要和這小子辯個清楚明白,否則恐難善了。
邊讓當即一揮袍袖。
雙目圓瞪的看著曹昂。
眼眶中好似要噴出火來。
他也同樣用手指著曹昂,不甘示弱的怒喝道:“爾不過一區區豎子,未治經典,未學大義,所言皆不過強詞奪理,均非正論。”
“便以爾這粗淺的學識,又如何知道有道公的深意,你又怎麼懂得,所謂入道究竟是何意義?!”
曹昂聞言,頓時哈哈大笑。
直笑的邊讓有些心慌。
一陣狂笑聲過後。
曹昂當即對左右眾人拱手抱拳,略微行了一禮之後。
接著朗聲言道。
“你既如此說,那我今日便以我這微末學識,與你言道一番。”
“也好讓在場諸位聽一聽,你究竟是如何無德無能!”
……
邊讓本能的感覺有些不妙。
似乎自己方才那番辯駁的言論,要以來曹昂更為猛烈的打擊。
事情好像變得更加糟糕了!
只可惜現在察覺,為時已晚。
曹昂先是用目光掃視了一眼,依舊在邊上苦著個臉,作進退兩難狀的張邈,隨後高聲喝道。
“倘若我沒有記錯的話,你邊文禮是去年九月,被朝廷任命為揚州九江郡太守,且你已前去上任。”
“然而聽方才孟卓叔父所言,你如今已是棄官而回,眼下距離去年九月,尚且不足一年時間。”
“你從洛陽城出發,到達九江郡陰陵縣,再從那兒迴轉到陳留,光是往來路途上所要消耗的時間,恐怕便足有數月之久。”
說到這裡。
曹昂稍微頓了頓。
又往邊讓那邁了一步。
隨後臉上露出一絲輕蔑的笑意,頗具嘲弄意味的說道。
“除去路上這數月時間的消耗,你真正擔任太守的日子,也不過就是幾個月,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你堂堂一介太守就做不下去了,只能灰溜溜的跑回家鄉,當真是可笑之極。”
“也別藉口說天下戰亂不休,九江郡乃揚州大郡,少經中原之亂,偏安南方,最起碼去年九月至今日未經戰事,相比於關東各州郡,可謂安穩的很。”
“在我看來,無非是你邊文禮不通政務,不明事理,對於郡中的大小事務一竅不通。”
“故而前後歷經數月時間,你這太守就當不下去了,只能強行給自己臉上貼金,說什麼不願為官。”
“名為不願,實則不能,甚至不懂,只會誇誇其談的虛言之士,這便是你的無能之處!”
……
話音落下。
邊讓頓時面色一黑。
被曹昂說的啞口無言。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他棄官不做的原因,還真就被曹昂給說準了,正是因為沒有能力管理好一個郡,當好一個郡太守。
邊讓才灰溜溜的跑回來的。
他是真的不懂政務,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各種事情,甚至就連郡裡大小官吏,各方勢力之間的人情世故,他也是一竅不通。
因此曹昂這番言語。
算是精準的點在了他的死穴上。
使得他眼眶中的怒火更甚。
而這還沒完。
曹昂甚至還對著左右拱手笑道:“在座諸位,不知在下方才所言,可有何處是不認同的?”
蓋上了棺材蓋,甚至還要踩兩腳。
而更為要命的是。
邊讓隱隱約約看見周圍眾人,那看似古井無波的臉上,好像都浮現出了一絲笑容。
這究竟是在笑誰,恐怕閉著眼睛想想,也該知道了吧。
這下丟臉算是丟大了。
邊讓心中那叫一個恨啊。
只是到了眼下這個關頭。
和曹昂辯駁個高低,已經不那麼重要了,最重要的是恢復自己的名聲,洗掉這個所謂無能的評價。
邊讓當即眉頭一皺。
頗有些咬牙切齒的說道:“我乃飽學之士,治的是儒家經典,學的是孔聖之言,我所著之文章,便是我的能為,你這一介孺子,又如何懂得什麼叫無能無德?”
有些人就是這樣。
你和他講道理,他就講規矩。
講規矩的時候,他就開始說道德。
要是連道德都說不贏了,那就開始顧左右而言他,拋開事實不談,直接開始曲解意思。
此刻邊讓便是如此作為。
強調自己儒學之士的身份,似乎作為一名儒生,不會治理地方,當不好一郡太守,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就是拋開事實不談。
盧植覺得很淦!
然而,殊不知。
眼下他這番言論,恰恰是落盡了曹昂給他精心編織的陷阱之中。
致命一擊,要來了!
……
在聽見邊讓的辯解之後。
曹昂再一次哈哈大笑起來。
表現的張狂無比。
“唰!”
笑聲過後,曹昂猛的轉頭。
雙目炯炯有神的盯著邊讓。
“這便是你的無德之處!”
大聲厲喝之下。
曹昂當即怒罵道:“所謂儒者,有君子之儒和小人之儒,君子之儒,忠君愛國,守正斥邪,既能恩澤於當時,又能流芳於後世。”
“而小人之儒則不同,專攻筆墨文章,只會雕蟲小技,可謂青春作賦,皓首窮經,筆下雖有千言,而胸中實無一策,此等小人之儒,便是日賦萬言,又有何可取之處?”
曹昂言語如刀,文字似劍。
一字一句之間,彷彿有無盡的鋒芒,將邊讓割的鮮血淋漓。
一邊說。
曹昂還一邊向前邁步逼近。
而邊讓則被他說的面色紫如豬肝,懦懦而不敢言,只能一步一步的往後退,直到“咚”的一聲撞到了柱子上。
往後再無退路!
而見其如此畏畏縮縮的模樣。
曹昂更是不屑的勾了勾嘴角。
繼續言辭怒罵道:“不能興邦,不能治國,所學所用,皆無益於匡扶社稷,只會尋章摘句,埋首於筆硯之間,數黃論黑,舞文弄墨。”
“如此腐儒,尚不知羞恥二字作何寫法,反倒沾沾自喜,自以為於國有用,豈非無德之輩乎?!”
一番君子和小人之儒的高論。
彷彿從九幽陰司吹來的寒風一般。
使得邊讓瑟瑟發抖。
只覺毛骨悚然,心下冰涼一片。
此刻在他眼中。
曹昂就彷彿一隻披著人皮的惡鬼,徒手將他身上的瘡疤撕得鮮血淋漓,一塊一塊地翻在外面。
實在恐怖至極!
……
“你……你!”
邊讓靠在柱子上。
用手指著曹昂,足有片刻之久,卻依舊難以說出一言。
另一隻手則撫在胸腔位置,整個人面上的表情有些難看,五官好似擠到一起去了,充滿了猙獰之感。
“呼哧……呼哧!”
邊讓喘著粗氣。
彷彿被曹昂方才那番言語,給罵的心臟病發了,顯得很是激動。
然而曹昂覺得不夠。
面對這個老傢伙如此姿態。
他依舊面不改色的向前兩步,徹底的把邊讓逼靠在了柱子上。
隨後一字一句,言辭鋒利的說道。
“似爾如此無德無能之輩,更是無禮在先,侮辱我家曾祖,實在心胸狹隘,粗鄙淺陋。”
“皓首匹夫,蒼髯老賊,我從未見過有如此面目醜陋,厚顏無恥之徒!”
“此輩不足以語,請勿復言!”
說罷。
曹昂還真就揮手走到一旁。
連看都不再看邊讓一眼,似乎真就不打算再和他說哪怕一個字。
蓋棺定論。
猶如泰山崩塌,東海傾倒,惶惶如山河之勢,朝著邊讓洶湧而去。
頓時使得本就已經感到心臟絞痛的老傢伙,直接一股甜腥味湧上喉頭。
“噗嗤!”
滿嘴鮮血噴湧而出。
直接將身前的一片地磚給染紅了。
……
“文禮,文禮!”
張邈趕忙衝了上去,伸手將正萎頓於地的邊讓給扶了起來。
邊讓艱難的睜開眼睛。
隨後動了動手指,聲音中充滿虛弱的說道:“走!孟卓,讓人送我走!”
其實噴這一口老血。
不見得就是半死不活。
更多的是因為邊讓,實在沒臉繼續呆下去了,顏面都丟乾淨了。
只能佯裝吐血昏迷。
曹昂那如連珠箭一般的言語攻勢。
直接將他的層層盔甲給擊穿,在他心上戳了一個又一個的血洞,彷彿用尖銳的匕首,剜開了一個又一個的瘡疤。
無德,無能,小人之儒,心胸狹隘,粗鄙淺陋,厚顏無恥。
這裡面每一個詞彙。
都像是一座泰山,壓在了他的頭頂,使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不知道周圍眾人,看向他的目光是怎樣的,想來應該是充滿了鄙夷和嘲弄吧,邊讓根本就不敢睜眼去看。
但無論如何。
他知道一點。
自己的名聲今天算是徹底毀掉了!
只要這件事情流傳出去,別說他還算不上頂級的天下名士,哪怕就是和那少數的幾位一個級別,也根本扛不住!
更何況還有這麼多人旁觀,曹昂又擺事實講道理,說的頭頭是道。
而他從頭到尾,就沒能拿出一句像樣的話反駁,被曹昂一路逼到了牆角,
這落在他人眼裡。
就是自己對於曹昂的指責全盤接受,無力反駁。
完了,一切都完了!
邊讓眼下只想趕緊逃離這個地方,逃離眾人那如刀似劍一般的目光。
回到一個陰暗的場所,把自己關起來,把耳朵塞緊,把眼睛閉上,只做不知道外界如何傳揚自己的名聲。
……
“小心些,別磕著了,趕緊抬回驛館去,請個醫師過來看一下!”
張邈對幾名下人吩咐一番後。
目視著邊讓被抬了出去。
而躺在架子上的邊文禮,雙目緊緊的閉著,連眼睛縫都不敢睜開。
只是在路過曹昂身側時。
他似乎心有所感。
心中突然升騰起了一陣濃烈的悔意,抓心撓肺,令他痛苦萬分。
自己究竟是何苦,今日來招惹這曹家父子,大家往日無冤,近日無仇。
就只因為自己妒忌心作祟,卻平白無故把大好名聲,全部一朝葬送。
悲哀啊!
往後大家提到他邊文禮時,恐怕只會不屑的說上一句“無恥小人”吧。
對於邊讓心中所想。
曹昂毫不知情。
當然。
即便他知道了,也會不屑一顧。
現在知道後悔,那當初幹什麼去了,不過是自己作死罷了。
這也不是對那些行為的後悔。
而是對聲名喪盡的恐懼。
像這樣的人,不招惹自己便罷,一旦和自己作對,那就要一棍子全部打死,以狂風暴雨式的攻擊,將所有企圖對曹家不利的險惡分子,通通除掉!
對待敵人,豈能手下留情?
……
等到送走了邊讓之後。
場上頓時為之一靜。
張邈看著邊讓遠去的背影,回過頭來又望向曹昂。
面色有些複雜的說道:“子脩,今日之事……”
言語間有些猶豫。
而曹昂則毫不客氣的搶白道:“此人辱我先祖,更是辱我父親,我未曾當庭拔劍將之斬殺,已經是看在叔父您的面子上,否則他早已身首異處!”
“您與我父親乃是知交好友,您今日將此人帶來,說出這般無禮之言,這難道就是朋友之道的處事方法嗎?”
張邈頓時面色慚愧。
雖然今天這場事情的主要責任,要由邊讓來背,但曹昂此刻把罪責的一部分歸到他身上,張邈也是完全承認的。
在邊讓指著曹操罵的時候。
他作為朋友沒站出來制止。
事後又如此言語猶豫。
已經算是違背朋友之道了。
故而下一秒。
張邈轉身對曹操拱手,並躬身行了個大禮,彎腰一拜到底。
“孟德,今日之事,乃我之過,在下是在心中慚愧。”
“且容我將邊文禮之事處置妥當,再來你府上,負荊請罪!”
……
曹操其實不怪張邈。
他知道自己這朋友的性格。
就是個牛鬼蛇神,各條道上都結交的任俠之輩,有時候他自己也分不清楚哪個人好,哪個人壞。
因此在張邈致歉過後。
曹操大度的擺了擺手。
“孟卓言重了,此事非你之過,倒是小兒孟浪,有何冒犯你之處,還望多多包涵!”
打了兩句圓場之後。
曹操對曹昂招了招手。
待兒子來到身旁後,曹操先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臉上露出欣慰之色。
接著聲音滿懷感慨的說道:“昂兒,我們走吧!”
隨著父子二人的步伐行進。
左右眾賓客當即讓開了一條路。
無論是山陽太守袁遺,還是各地的大小世家,在場所有人都以敬佩,且畏懼的目光看著這爺倆。
尤其是亦步亦趨,跟在曹操身後的曹昂,更是吸引了眾人的視線。
好一個凌厲的少年郎!
……
待父子二人離去之後。
餘下眾人倒也沒有了交際的興致,互相打了聲招呼之後,彼此便三兩成團的離開了廳堂。
只是在離去之時。
還能聽到大家口中的小聲議論。
“這邊文禮也是自討苦吃,招惹誰不好,偏偏要招惹曹府君父子。”
“也是他自己漏洞百出,我看曹將軍說的一點不差,無能又無德,不知是如何攀上名士這個稱謂的。”
“這姓邊的算是徹底毀了,往後兗州哪還有人敢和他來往,過往那些故交好友,怕是都要與他斷交了,誰還敢站上一個,被蓋以小人之儒名號的無能無德之輩。”
“曹將軍真是厲害啊,言辭比刀鋒還要犀利,邊文禮能堅持那麼久,已經算是心智堅定了,換了我承受這樣的謾罵,恐怕三言兩語就要吐血倒下。”
此言一出。
眾人頓時為之沉默。
不由都想到了方才宴席上,曹昂那揮斥方遒,以高就低的貶駁之語。
將邊讓罵的狗血淋頭。
毫無還手之力。
設身處地的想一想。
換了他們當做曹昂的對手,恐怕一個回合都堅持不下來。
想想都覺得恐怖。
不少人在這炎熱天氣,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彷彿從心底裡冒出了寒氣。
“走吧走吧,往後對曹府君和曹將軍恭敬一些,有些事情儘量照辦,否則曹將軍不僅帶兵能殺人,他開口也能殺人啊!”
“是極是極!”
“誠如張兄所言!”
眾人紛紛達成共識。
離開刺史府的腳步更快了幾分。
用心險惡的邊讓,是絕對不會想到這一點的,他當著所有人的面開噴,嘴賤直指曹操的出身。
不僅沒有降低他在兗州世家心中的威望,反倒還起了反作用。
與會者對曹操更加恭敬了。
這個兗州刺史,恐怕要當得如鐵鑄一般,再也無法輕易撼動了。
…………
刺史府書房中。
父子二人隔案對坐。
面前擺的是一架煮茶爐。
“咕嚕咕嚕咕嚕!”
隨著茶水的沸騰翻滾,曹操拿碗從中舀起一碗,擺在了曹昂面前。
看著兒子捧起茶碗,輕輕吹拂滾燙茶水時的模樣。
曹操心中有些感慨萬千。
在曹操看來。
今日若非曹昂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僅憑言語就將邊讓罵的吐血。
那他恐怕除了拔劍將其斬殺,不會有其他更好的辦法維護曹家的顏面。
而眼下,曹家的顏面不僅保住了,甚至在眾人心中,還豎起了一杆更高的旗幟,維護了他作為兗州牧的威嚴。
不僅如此。
曹操自己心中也出了一口惡氣。
實在沒有比這更好的解決辦法了!
在關鍵時刻總能站出來,揹負所有人的希望,也不會辜負大家的厚望。
永遠能夠令困境化解,破除危難。
有這樣的兒子。
父復何求?
我為他而感到驕傲!
……
父子二人飲了一陣茶湯後。
曹操心裡漸漸冷靜下來。
放下茶碗。
接著主動向曹昂問道:“昂兒,那個姓邊的雖然被你說的吐血暈迷,但他終究是苟延殘喘於這世上。”
“此人辱我曹家上下,為父若不能殺之,實在難以平我心頭之恨,不知你可有何良策?”
面對父親的怒火。
曹昂同樣放下茶碗。
接著笑呵呵的說道:“父親放心,孩兒心中早已有定計,讓他吐血暈迷,只不過是提前收點利錢罷了。”
“等到時機一至,我佈置的後手便可以顯現,彼時他死路一條!”
對於兒子的本事。
曹操還是相當放心的。
因此聽曹昂這麼一說,他當即點了點頭,一副欣慰的模樣。
只是在猶豫再三後。
還是略微皺了皺眉,有些遲疑的追問道:“這個時機是要等多久,每想到他在這世上多活一日,為父便像是嚥了一口腐臭般難受。”
曹操直言一天都不想讓邊讓多活。
看起來好像有點狠。
但曹昂卻覺得理所當然。
只不過眼下這老小子還殺不得,必須得等他的後手到位,透過這個手段去殺了此人,那才能永無後患。
……
因此面對父親的追問。
曹昂只是搖了搖頭。
“父親不必心急,眼下是糾集各方,討伐黃巾的重要關頭,各方勢力雲集於此,倘若我們於戰前殺了此人,那多少會影響討伐大業。”
此言一出。
曹操臉上的恨意當即消減一分。
他只是有些被仇恨衝昏了頭,不代表失去了思考能力。
誠如兒子所言。
如果在這個時候殺了邊讓,難免會引得各方勢力有所想法,萬一因為這個產生的些許顧忌,導致與黃巾交戰時出了什麼差錯,那可真是因小失大了。
見曹操稍稍緩和下來。
曹昂當即更進一步。
繼續勸說道。
“此人雖是無德無能之輩,今日也算是被我一番言語搞臭了名聲。”
“但他活到這麼一把年紀,終歸是有些底蘊積攢的,最起碼他出身兗州,還是本地士族。”
“有些本地的名士與世家,與他串聯過深,我們貿然動手殺他,只會導致這些勢力對我們生出逆反之心,甚至會暗中背駁我們。”
“因為殺此一人,而導致人心離散,甚至原本能牢牢掌握在手中的兗州,反倒變的飄忽不穩,那這個代價可就太大了,區區一個邊文禮,他還當不得我們如此興師動眾!”
……
這下曹操算是徹底冷靜下來。
為了家族大業和個人前途。
他還是能暫且忘掉仇恨的。
老曹終究是個理智人。
“唉!”
在唏噓感嘆一聲後。
曹操有些難言的扶了扶額頭。
接著頷首贊同道:“我兒所言甚是,若是動手殺他,讓旁人知道了,還以為我曹操無容人之量。”
“反倒不以兵刃殺之,能讓兗州等關東各地有識之士,直到我曹操是個胸懷大度,腹有氣量之輩,日後想必會紛紛來投。”
見父親已然明悟。
曹昂臉上當即露出笑容。
輕輕的拍了拍巴掌。
欣然附和道:“正是此理,只要我們接下來一段時間,不對邊讓做任何動作,兗州諸多名士和世家,只會以為我們是賣他們面子。”
“從而會越發擁護您統領整個兗州,此乃一舉多得,何樂而不為呢?”
……
“嘩啦!”
隨著流水聲響起。
曹昂替曹操的碗中舀了一碗茶湯。
敬呈過去之後。
曹昂用手指了指曹操腰間佩劍,接著眯起眼睛笑道。
“先前廳堂之中,孩兒之所以按住您的劍柄,不讓您拔劍,正因如此。”
“殺他實在髒了我們的手,鬧不好還要濺一身血汙,孩兒自有殺人不見血的方法,兵不血刃,便能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說到這裡。
曹昂稍微頓了頓。
接著整個人湊過來,小聲的對曹操叮囑道:“接下來的幾日,父親務必佯裝出將此事拋之腦後的姿態,若是有人前來說情,您惱怒一番,便順理成章的把人情收下。”
“只要所有人都認為您放下了這段仇恨,那時候就是我出手之時,彼時姓邊的死了,也和咱們毫無瓜葛。”
這話說的曹操哈哈大笑。
忍不住對曹昂比出個讚揚的手勢。
“我兒面厚心黑,一如往昔啊!”
“你且放心,為父自然省得,保證讓他們都認定,我是個寬容大度的謙謙君子!”
謙謙君子曹孟德。
曹昂聞言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小小的書房之內。
父子二人笑的前仰後合。
若是有外人聽去了,恐怕會一頭霧水,不知方才還經歷了那麼一樁噁心事的爺倆,怎麼會突然變得這麼高興。
……
父子二人又言談了一陣。
正當曹昂準備告辭離去時。
書房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後便聽到有人輕輕叩門。
“府君,陳從事和陳留張太守前來求見,小人已將他們二位引至偏廳。”
陳從事就是陳宮。
這傢伙也是兗州士族之一。
曹昂當即對曹操眨了眨眼睛。
“父親,瞧見沒,找您求情的來了,其中還有咱們自己手底下的人。”
“這二位您就別招呼了,畢竟都是您的老熟人,在他們面前您也不好說些什麼,就讓孩兒替您走一糟!”
曹昂的精準預判。
再一次讓曹操感到驚歎。
果真這世間的大小事情,十有七八已經盡入我兒之眼,真不知道還有什麼事情能瞞得了他。
同時也暗自慶幸。
若是在廳堂之上,自己一時魯莽,斬殺了邊讓。
那恐怕陳宮和張邈,會與自己離心離德,那他曹操說不定就要少一個好用的謀士,以及一位忠心支援他的合作伙伴了。
思及此處。
曹操當即起身,將曹昂送至門口。
“昂兒,事情你就看著辦了,多少收下他們的人情!”
曹昂點了點頭。
出門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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