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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放學前,月考成績終於全部公開。
和往常一樣,學年前一百名公佈在教學樓外的佈告欄裡,前三名則被加冕在最顯眼的榮譽榜上,配上單人的六寸照。
這次毫不意外,第一是陸讓塵。
上學期他成績就名列前茅,最近大概是稍微用心了些,輕而易舉便拔得頭籌。
或許是名頭太響,很多人都對他成績感興趣。
剛放學就有一大批人跑去圍著佈告欄,有人對成績認真討論,有人則嘰嘰喳喳地對著他的照片拍照花痴。
祝雲雀算個例外。
她只遠遠看了眼榮譽榜,便收回目光等許琳達回來。
許琳達擠了半天,好不容易拍到陸讓塵的照片,一回來便興沖沖給她看。
藍底的寸照,少年穿著校服,眉眼清冽英氣,周正又蓬勃。
祝雲雀默默看了眼。
許琳達嘖嘖稱奇,“你說咱們的證件照都照得呆呆的,他怎麼面無表情都這麼好看啊。”
祝雲雀垂眸踢走一塊小石子,說,“因為他是天之驕子吧。”
許琳達皺起眉,“那老天爺也太偏心了,什麼好事兒都讓他一個人佔。”
祝雲雀頓住,偏頭,“你不是很喜歡他麼。”
“我?”
像發現新大陸,許琳達誇張地指著自己,“誰跟你說我喜歡他了。”
祝雲雀眸光閃了閃。
許琳達翻了個白眼,“拜託,我只是崇拜風雲人物,又不代表我喜歡他。”
她晃晃手機,“而且我拍這張照片又不是為了花痴,我要發給別人的。”
說完她就真把這張照片發了出去。
至於發給誰,祝雲雀不知道。
還是許琳達主動告訴她,說這張照片是發給陸讓塵的朋友,“他說這會兒他們在練網球呢,沒法兒過來,就讓我拍照幫忙留個念。”
祝雲雀眸色微頓。
陸讓塵在校網球隊她是知道的,但她怎麼都沒想過,許琳達還認識陸讓塵的朋友。
許琳達衝她拋媚眼,“也是剛認識沒多久啦,還沒升華到革命友誼,有機會也介紹給你。”
“……”
祝雲雀不知所想地移開視線。
好一會兒才道,“他也會在意這種榮譽啊。”
許琳達低眸回著資訊,“不是陸讓塵在意,是他媽媽。”
第一次聽到他關乎家人的事,祝雲雀心跳很沒出息地快了半拍。
許琳達補充說,“陸讓塵很在意她媽媽的。”
不知不覺,兩人到了校門口。
許琳達家司機早就等在那兒,即便祝雲雀還想問下去,也問不出口。她只能和許琳達揮手再見,轉身朝公交站的方向走去。
公交還要好久才來。
祝雲雀在原地呆站了會兒,拿出手機,點開陸讓塵的對話方塊。
紅包依舊沒領。
兩人之間也沒有任何只言片語。
陌生得毫無存在感。
就這麼不知所想地猶豫幾秒,祝雲雀到底把輸入框裡的“記得收錢”四個字刪掉。
彼時,夕陽餘暉將天邊染成緋紅色,有風吹過,她不知不覺望向學校體育館方向。
忽然就在想,她和他的距離,到底有多遠。
是不是,遠到她一輩子也夠不到。
-
那天傍晚,祝雲雀還是碰上了晚高峰,公交最終遲了快半個小時才到。
路上堵了好半天,她回到煙柳巷時,已經過了尋常飯點,途中正好路過一家炒粉店,她順便買了一份。
剛走到小區門口,就見鄧佳麗一個人拎著包從單元門出來。
祝雲雀腳步頓住。
視線追著她想要喊一聲“阿姨”,鄧佳麗卻壓根兒沒看她一眼,紅著眼滿身怨氣地朝巷子口走去。
“……”
不知怎麼,她忽然就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果不其然,祝雲雀一回家就察覺到近乎死寂的氣氛。
原本被鄧家強佔據的沙發此刻被收拾得整潔乾淨,廚房那邊卻是亂糟糟的一團。
見她回來。
抱著孫子哄著的老太太難得沒坑聲,卻依舊沒什麼好氣。
祝雲雀早就對她免疫,只扭頭看祝平安。
四十來歲的男人,愁容鐫刻在臉上,他弓著脊背坐在沙發裡,疲憊地抽著煙。
心頭莫名泛起一陣悶,祝雲雀輕輕叫了聲“爸”。
祝平安指尖顫了下,直起身看她,擠出一絲笑,“雀雀回來了啊,怎麼這麼晚,吃飯了嗎。”
攥著塑膠袋的手緊了緊。
祝雲雀說,“吃過了。”
頓了頓,她還是覺得有必要說,“阿姨一個人出去了,你還是追一下吧。”
祝平安神情錯愕一瞬。
還沒來得及反應,祝雲雀就轉身回了房間。
臥室裡有平時用來吃外賣的碗筷,她把炒粉連著塑膠袋放在碗裡,還沒開始動筷,房間門就被敲開。
是祝平安。
看到祝雲雀桌上簡陋的晚餐,他明顯一愣,“不是說你吃過了麼。”
祝雲雀無波無瀾地看他,“正要吃。”
祝平安:“……”
內心突然湧上愧疚,僵滯好幾秒,他才關門進來。
臥室彷彿被隔離成只屬於父女二人的小世界。
祝雲雀安靜地吃著米粉,過了好一會兒,祝平安試探著和她談心。
“雀雀,爸爸今天認真想過了,不管你成績下滑因為什麼,都是爸爸對不住你,是爸爸沒好好關心你,才會這樣。”
“你阿姨那邊,也確實沒想到會對你影響那麼大,家強是她親弟弟,唯一的親人,她也不忍心。”
“但不管怎麼說,是爸爸沒有安排好這件事,讓你難過害怕,是爸爸不對。”
“所以爸爸想了,這陣子讓鄧家強搬出去住,至於你媽媽——”
說到這,祝雲雀筷子一頓,終於抬起眸。
祝平安猶豫了下,語重心長道,“如果,我是說如果,高考之前的這一年多,我讓你跟著媽媽生活,你會恨爸爸麼。”
“你媽媽知道你現在的狀況很擔心,剛好她最近要回南城做生意,就提議想把你接到身邊。”
“就是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話音落下。
男人目光緊促地看著祝雲雀。
生怕她那敏感內斂的性格,理解得有失偏頗。
然而,他多慮了。
祝雲雀一絲遲疑都沒有,說,“我願意。”
或許是她反應太平靜,祝平安臉上掩不住的錯愕。
然而欲言又止好一會兒,他終究沒底氣再跟祝雲雀說什麼,默不作聲地離開她的臥室。
不多時,祝雲雀聽到祝平安在客廳裡給馮豔萊打電話。
大意是馮豔萊回來還需要一段時間,這段時間裡,祝平安會照顧好祝雲雀,也不會再讓鄧家強回來騷擾她。
祝雲雀捏著筷子的手緊了緊。
鬱結在心頭的積雨雲彷彿霧靄般,不知不覺地聚集又散開。
第二天清早,她把這件事告訴許琳達和葉添。
葉添給她回了條平淡的恭喜。
祝雲雀盯著手機看了會兒,沒再回復,倒是許琳達這個捧場王很貼心。
早自習下課,兩人前往小超市的路上,她兩眼放光連說了好幾句“真的啊”,還祝賀她再也不用忍受那個噁心的男人。
祝雲雀笑笑,說希望是吧。
話音剛落,手機就又收到一條提示音。
祝雲雀眉心無端一跳,是紅包退回通知。
許琳達從冰櫃裡挑了兩隻大白兔冰激凌,見她表情不怎麼好,問她怎麼了。
祝雲雀眼睫顫了顫。
壓下心中細微低落的情緒,她收起手機,搖頭說,“沒什麼。”
兩人邊吃冰激凌邊往回走,中途又路過佈告欄裡的榮譽榜。
處在一位的照片裡,男生神色高冷桀驁,即便面無表情,那張俊臉也能第一時間抓人眼球,卻也疏離得遙不可及。
祝雲雀在許琳達注意不到的瞬間,終究沒忍住,偷偷看了眼。
回到教室後,她莫名問許琳達一個問題,“你欠一個人的錢,發紅包給他,但他不收,是為什麼?”
翻著習題冊的許琳達愣住,“什麼人啊,別人還錢都不要。”
祝雲雀儘可能表現得自然點,“算是一個不怎麼熟的人吧。”
難得見她不淡定,許琳達笑嘻嘻地湊過來,“可以啊,祝雲雀,你有情況。”
祝雲雀故作無語,“不要亂說話啊。”
知道她不經逗,許琳達說“行行行”,轉眼幫她認真分析起來。
“總的來說,有三種情況,一種情況,他是個大款,不在意這點錢;第二種情況,腦子不好使,忘了;至於第三種嘛。”
祝雲雀眼睫微動。
許琳達說,“看上你了唄,想留個機會跟你說句話。”
“……”
祝雲雀手一抖,正換著的鉛筆芯直接斷了。
她眼神荒唐地看向許琳達,許琳達笑得雞賊,“我說的是事實嘛,我們雲雀這麼文靜好看,很多男生都會喜歡的。”
這話突然就讓祝雲雀不知所措。
她只能收回視線,垂眸繼續做完形填空,以緩解這刻亂到毫無章法的思緒。
她想,喜歡她的男生可能是有的。
只是這個人,不可能是陸讓塵。
她和他,就好比天上的月亮,和池塘裡竭力綻開的一朵花。
是灑下的月光剛好落在花瓣上。
並非月亮眷顧了她。
-
無端的低落似乎是每個女生青春期的標配,連續幾天,祝雲雀都沒什麼精神,但又很矛盾的,在學習方面格外有衝勁。
用許琳達的話說,從前她只知道學習,現在看來,她生活裡就只有學習。
在做不完的卷子把別的同學壓得唉聲嘆氣時,祝雲雀幾乎抓緊一切時間沉浸在題海中,剩下的少部分時間,也僅和許琳達待在一起。
許琳達覺得她瘋了。
就一次考試失敗,用不著這麼變態吧。
然而她不知道,這次成績,根本不是祝雲雀的真實水平。
即便算上她故意答的稀爛英語和語文作文,她的實際分數也僅比高歌差了兩分,在學年能排41。
她不滿意的,是這個名次。
她和陸讓塵之間,隔了40個人,那是一整個A班……她莫名的,想讓他看到自己。
也正是這個原因,祝雲雀才對A班有了執念。
但偏偏,她性格擰巴得要命。
別人都想破頭在陸讓塵面前刷存在感,祝雲雀卻只想繞開。
課間操也不再暗戳戳的朝他看,回班級的路上,也不會再裝作若無其事地朝A班後門撇去。
就好像不見到,心裡就不會再滋生控制不了的雜念。
可也因此發現,陸讓塵似乎從一開始,就沒出現在她的生活中,是她的關注和目光,才促成了他的存在。
如此一想,祝雲雀又覺得好笑。
陸讓塵三個字在她心中百轉千回無數遍,可在他心中,她只是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
因為這個念頭,這一年的九月晦澀無比。
祝雲雀彷彿把自己關在真空玻璃罐裡。
即便有次體育課,B班剛好跟A班一起上,在體育老師宣佈自由活動時,她也一眼都沒看陸讓塵,只和許琳達打了個招呼,便回到教室。
籃球場上,男生們打得酣暢淋漓,女生的尖叫不絕於耳,偶爾一聲“陸讓塵”,像魔咒縈繞在耳邊經久不散。
祝雲雀卻抿著唇,從始至終沒朝窗外看過一眼。
日子就這麼不知不覺到了國慶節。
南城三中作為重點,僅給高二學生放了三天假。
放假的第一天,是許琳達的生日。
她父母都出差,又不想和亂七八糟的人一起過,便約了祝雲雀。
作為她最好的朋友,祝雲雀當然答應,於是當晚,許琳達便帶她體會了人生中第一次叛逆——化妝,燙頭髮,去清吧。
平日裡清純呆板的女生摘去眼鏡,戴上漂亮的美瞳,穿著也從乖乖女風,換成清涼的吊帶。
突如其來的變化,似乎將那夜染上不一樣的色彩。
不僅許琳達誇祝雲雀這樣好漂亮,清吧裡鄰座的男生也總不經意地朝她看來,目光曖昧又促狹。
祝雲雀不怎麼適應,想跟許琳達換座位,清吧舞臺卻忽然亮起來。
是夜場時間到了。
臺上正在準備表演。
祝雲雀開始只是平靜地朝舞臺望去,直到她看到那道熟悉的,挺拔又桀驁的身影。
男生抱著吉他,站在舞臺中央。
清勁有力的手臂線條被頂光勾勒得清晰可見,利落俊朗的五官,也比平時多了幾分浪蕩野痞。
陸讓塵低眸,修長的手指輕輕撩動琴絃,低沉的嗓音透著顆粒般的質感,透過麥克風試音,循循貫穿耳膜。
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他,祝雲雀心跳冷不防踩空一拍。
剋制了近半個月的紛雜情緒瞬間崩塌湧現。
身旁許琳達也認出陸讓塵,頓時搖著她纖細的胳膊嗷嗷叫,“陸讓塵,居然是陸讓塵哎!他怎麼在這兒!”
祝雲雀頭腦暈乎乎的,只覺一切都不真實。
她傻傻搖頭,傻傻說不知道。
就這麼稀裡糊塗地看著他給別人伴奏了兩首歌,又下了臺,許琳達拉著祝雲雀起身。
酒精有些上頭,嘈雜的聲音讓祝雲雀懵懵的,“幹嘛去。”
許琳達燥多了,她大聲道,“走,帶你認識新朋友!”
於是祝雲雀不明所以地跟著她去了後臺休息室,前腳剛邁進去,後腳就看到黑T牛仔褲陸讓塵。
白熾燈下,男生長腿修長撐地,懶懶散散地靠坐在沙發裡,剛喝完一瓶冰水。
察覺到她們進來,陸讓塵喉嚨輕咽,視線漆深又漫不經心朝二人撇來。
清凜的目光拘著不經意的輕狂傲氣。
像一發威力十足的子.彈,精準狙擊心臟,碎出怦然動盪的裂紋。
祝雲雀周身震住。
這時鄧哲從另一間屋子裡冒出來,看到門口的許琳達,呦呵一聲,“你倒是快啊,說過來就過來。”
兩人顯然早就約定好,許琳達笑嘻嘻的,“那當然啦。”
她把狀況外的祝雲雀拽進來,“順便再給你們介紹介紹我朋友。”
鄧哲順勢看向許琳達身後神色僵硬的女生。
薄薄的劉海,長髮披散在肩頭,柔順黑亮,身上穿著一件清涼的白色吊帶裙,清純中又透著幾分少女感的青澀。
似乎沒認出來是她,鄧哲眨眨眼。
還沒說話,陸讓塵便將空了的礦泉水瓶,咚一聲扔進角落的垃圾桶。
“不用介紹,認識。”
閒散慵懶的兩句話,如同拉開命運序幕般磁性誘耳。
窄小的休息室內瞬間安靜。
許琳達詫異地啊了聲,扭頭看祝雲雀,又看陸讓塵,“認識??”
陸讓塵目光溫淡地看著祝雲雀,沒說話。
祝雲雀被他盯得面板白裡透紅,心慌得要命,只能攏起拳,穩定心神說,“……你確定你認識我?”
漆沉目光在她身上定格兩秒。
陸讓塵被她那股溫吞勁兒惹笑,他頗為無語地輕哂一聲,“我老年人?”
祝雲雀:“……”
陸讓塵撩著薄薄眼皮,擰眉不解地責問,“我還在公交站叫過你一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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