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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只是暫時的緩解。

“你……”他急促呼吸著,慢慢恢復了神志,如夢初醒般喃喃道:“……白晟……”

“噓,”白晟豎起一根食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頭頂花灑傾瀉而下,熱汽蒸騰而起,他們兩人都完全溼透了。水珠從白晟凌亂支稜的頭髮滴到肩膀,順著溝壑分明的腹肌洇下去,褲腰鬆鬆掛在胯上,肌肉線條悍利漂亮,像一頭懶洋洋的猛獸。

“別怕,那個緬甸人的屍體已經被我處理了,沒有人發現異常。”

白晟單膝半跪在大理石地面上,這個姿勢幾乎把沈酌完全壓在了浴室牆角里,聲音帶著危險的低沉。

“沒有人發現他死於HRG的進化藥劑反噬,就像沒人知道,三年前洩露HRG專案進度的那個內奸不是蘇寄橋,也不是傅琛……而是你自己。”

狹窄逼仄的空間裡,沈酌彷彿靜止了,最後一絲血色都從臉上消失。

溫熱水汽卻彷彿在他臉上凝成了一層剔透脆弱的薄冰,不知過了多久,嘩嘩水聲裡終於響起他沙啞的聲音:“……你怎麼猜到的?”

第99章

“我是怎麼知道的,”白晟似乎有點好笑,那雙形狀鋒利的眼睛裡閃動著揶揄的光。

“緬甸副監察之所以會死,是因為你給他打了進化藥劑。我猜你當時一定遇到了某種不得已的情況,結合卡梅倫先生脖子上的脅迫傷來看,應該是對方劫持了人質?想要透過藥劑得到進化?”

“但你毫不擔心這個緬甸人打藥之後獲得異能,你知道他一定會立刻反噬而死,因為他跟你和卡梅倫不同。”

白晟盯著沈酌,緩緩道:“他不是人群中的1/79。”

——榮亓血洗監獄搶走尼爾森的那一次,現場傷亡慘重,醫院哀鴻遍野,瀕死的卡梅倫躺在搶救室裡。當白晟匆匆趕到時,S級超乎常人的聽力從門縫中捕捉到了隻字片語,沈酌正要給卡梅倫注射進化血清來賭一把生死,高主任卻憂慮地小聲喃喃:

“可是,才1/79的平均機率……值當去賭嗎?如果他不是的話怎麼辦?……”

七十九分之一。

詛咒般的數字。

全球79億人類,僅有1億人能透過HRG得到異能,其餘78億隻會反噬慘死。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白晟頓了頓,說:“那1億幸運兒,是天生基因裡就擁有進化按鍵的人。”

“他們本來就可以透過隕石進化,只是暫時還沒接觸到隕石,或者隕石也不能讓他們進化到自身基因極限,因此HRG才能在他們身上發揮作用。”

“而另外78億人,則是即便被隕石輻射也不能進化的、徹徹底底的普通人,像那個緬甸副監察一樣,強行注射HRG只會立刻導致他們的死亡。”

“HRG推翻了生而平等的普世價值觀,證明了人類基因確實存在優劣,這才是研究真正違揹人倫的一面,看樣子我應該猜對了……是吧,沈監察?”

如果仔細觀察,會發現沈酌連呼吸都是靜止的,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動不動,唯有指甲在手心掐出了深深的血痕。

白晟單膝半跪在他面前,不容拒絕地攥住了他的五指。

他能感覺到沈酌戰慄的指尖立刻掐進了自己掌心皮肉裡,帶來一絲刺痛,但白晟沒鬆開。

“三年前HRG第一階段的資料模擬其實根本沒有成功,也正是那一次讓你意識到了,HRG並不是人類的保護傘,但迅速激化的種族矛盾剝奪了你們最後一點時間。戰爭一觸即發,別無選擇之下,以你為首的第二代核心研究員集體篡改了試驗資料,偽裝HRG可以使全體人類都獲得異能,讓人類在武力上取得與進化者同等的地位。”

“但這也帶來了一個問題,因為紙是包不住火的。如果HRG計劃繼續推行下去,真相遲早水落石出,一旦讓進化者發現人類手無寸鐵,種族滅絕式的戰爭會立馬爆發。”

“所以,你們必須立刻想辦法讓研究擱淺,而且是在不可抗力因素下‘合情合理’地、毫無破綻地擱淺。於是你親自充當‘內奸’,把試驗進度洩露給了國際監察總署與極端進化組織。”

“果然,HRG核威懾的秘密一經傳出,眼見要爆發的戰火立刻熄滅,人類與進化者再一次取得了危如累卵的脆弱平衡。與此同時不出所料,各方國際勢力開始瘋狂狙擊HRG計劃,全球掀起反對浪潮,極端進化組織在短短半個月內對你策劃了數次暗殺。”

“——你其實是想過利用自己的死來換取HRG合理擱淺的,對吧?”白晟聲音篤定而平穩,深深盯著沈酌的眼睛。

“青海爆炸給了你順理成章暫停研究的機會,但即便沒有青海爆炸,你也會精心挑選一個合適的時機讓自己被暗殺,來確保HRG核威懾的真相永遠不為人知。所有人都畏懼它,所有人都渴望它,但所有人都無法踮起腳來得到它;你的死亡起碼能把HRG的秘密往後拖延幾十甚至上百年,只要核威懾在,和平就在,達摩克利斯之劍的陰影將在你死後高懸於每個人頭頂。”

“還記得你當初對我說過的那句話嗎?”白晟輕聲道,“直到今天我才理解你當初真正的意思。”

他伸手撫摩沈酌蒼白的側頰,彷彿要透過他的瞳孔,看穿那經年累月疲憊不堪的靈魂。

“我問你是否能發誓將永遠站在人類與進化者中間,你說你很清楚自己應該站的位置,以及活著和死後分別能起哪些作用。”

“你精心計算,運籌帷幄,把國際監察總署與各路極端勢力都當做棋子,冷血清醒地權衡一切利用價值……包括自己的死亡。”

“後悔過嗎?”白晟向前俯身,輕聲問。

沈酌垂落的長睫顫抖了一下,慢慢地閉攏。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死了,生命倒計時的最後一刻,回顧往生得償所願之餘,會不會有哪怕一絲的後悔,沈酌?”

明明是熱汽氤氳的角落,卻像是被刻骨寒意侵襲一般,沈酌嘴唇緊抿到泛出青白。

“……對不起,”良久沉默後,他終於低啞而顫慄地開了口。

“我曾經……無數次後悔開啟第二代HRG,後悔踏上這條回不了頭的絕路,後悔把每個研究員都帶進了無法抽身的漩渦……”

“但我最後悔的是把你捲進來……對不起。”

難以形容的滋味從心頭漫上舌根,白晟慢慢鬆開五指。

沈酌向後靠在黑色的大理石牆壁上,一手插進溼發裡,骨節略微發白。

“我與第二代HRG全體研究員,我們每個人都訂立過這樣的攻守同盟。為了避免HRG的真相被洩露,如果我死了,所有核心研究員都要被處決;如果研究員不幸身亡,他們的身後事會被妥善處理,家人老小都由我撫卹照顧。”

“沒人會背叛這個同盟,所有人的全家性命都攥在我手上,那是加入HRG計劃的投名狀。”

白晟沉沉地問:“所以你才始終對我隱瞞HRG成功機率只有七十九分之一的秘密?”

“……”沈酌疲倦地搖了搖頭,“不僅如此。”

白晟皺起了眉角。

“第二代HRG確實是新時代的核威懾,但可惜它威懾的並不是進化者……它是人類的催命符。”

沈酌閉上眼睛,足足數秒後,白晟才聽見自己詫異的聲音:“……什麼意思?”

“還記得你第一次質問我的時候,我告訴你從理論上來說,HRG可以研究出讓異能者二次進化的藥劑,對嗎?”

沈酌勾了下唇角,儘管苦笑很淡:“我沒有騙你,那是真的。”

白晟的眼皮霎時一跳。

“榮亓用異能和隕石讓劉三吉強行進化,最終只落得反噬而死的下場,但HRG卻可以規避這種風險。只要對現有的血清培養方式稍作改變,就可以研發出專門針對進化者的基因促進素,讓所有中低階進化者全部二次越級到A……而且是絕對安全,無副作用的。”

“試想一下HRG的研究公佈於世,未來將變成什麼樣?國家秩序不復存在,一個個S級登基成為新王,1億數量的A級進化者成為統治階級,剩下的78億人類淪為奴隸和螻蟻,直至全部滅絕。”

連白晟的表情都發生了明顯的變化。

“第二代HRG全體研究員,篳路藍縷,嘔心瀝血,最終卻親手造出了足以毀滅人類的核武器。”沈酌自嘲地笑了聲,“如果有一天,種族戰爭全面爆發,進化者將歌功頌德為我們立碑,把我們稱為葬送人類的英雄。”

寒意從脊椎升起,白晟終於完全明白了為何當初全體研究員都恐懼成那樣。

HRG非但不是人類的保護傘,它甚至是斬向全體人類頭頸上的鍘刀。

這個秘密一旦洩露,無數中低階進化者會不惜一切代價想要越級成A,哪怕是再熱愛和平、再不想發動戰爭的進化者,也不會甘願坐視自己的等級屈居於二次進化的同類之下。

所有人都會身不由己加入爭奪HRG的行列,最終自願或非自願地,每一個人都成為了戰爭的推手。

榮亓並不知道HRG對普通人類無效的秘密,但他確實猜中了HRG可以幫助進化者二次越級——如果沈酌真落到他手裡,後果何止腥風血雨,那簡直就是不堪設想。

“很多機構都在秘密研究異能藥劑,但他們註定會碰壁,不僅是因為缺少第一代HRG的成果做基礎,更重要的是前方根本就是死路。”沈酌坐在牆角里,疲憊地捂著額頭,“他們只是被第二代HRG精心編織出的‘成功’所矇蔽了,即便有懷疑,也無法公開要求質證,僅此而已。”

白晟沙啞道:“……你們……”

他倉促地停下了,意識到這個謊言之所以能維持到今天,第二代HRG實驗室一定付出了人力、物力等等隱秘而高昂的代價,只是沈酌沒提而已。

“……第一階段模擬結果出來的時候,所有研究員都要瘋了。”沈酌唇角蒼白地一勾,那是個自嘲的弧度:“我們夢想用科學取代上帝,使眾生達成後天的平等,卻萬萬想不到最終證明了先天基因的不公無法跨越。那段時間我每天都在質疑自己,難道進化才是對的,我們才是錯的?難道未來的生存權註定屬於異能者,百年之後史筆如刀,我們才是註定要被消滅的反派,妄想蜉蝣撼樹的小丑?”

“……不,沈酌。”

良久的沉默後,白晟終於緩緩地開了口,聲音穩定而沉著。

“每個人都有資格為生存而戰,你們沒有做錯任何事,換成我也會選擇同樣的路。”

水霧中一切都蒸騰不清,沈酌向後仰去,後腦靠在牆角邊,沾滿水汽的長睫如蝶翼般垂落下來。

“是嗎,”他喃喃地道。

錯亂的恍惚感再度攀上腦海,身體好像變得非常輕,那是因為臨時注入的雙S資訊素快要被代謝了。

精神攻擊留下的痛苦隱隱泛出端倪,猶如可怕的陰影離水面越來越近。

……想要得到更多資訊素,一剎那間沈酌心裡不受控制地浮現出這個念頭。

幾乎是本能的,他想要抓緊白晟的手,想要俯到對方懷裡去嗅那熟悉的氣息,幸好最後一點理智壓住了這種渴求。

“沈酌,”白晟沉凝的聲音響起,“你就從來沒有一絲一毫想要告訴我,想要向我求助的念頭嗎?”

沈酌仰頭靠在牆上,面板潮溼剔透,水珠順著修長白皙的脖頸滑進深深的衣襟,良久才聽他短促地苦笑了聲。

“要是我沒遇見過你就好了,白晟。”

“……”

“我打S級血清發動正逆十字的那次,因為反噬在醫院裡醒來,看見你坐在病床邊,那是你第一次質問我HRG進化干擾素的真相……”

花灑水聲淅淅瀝瀝,猶如那個風雨飄搖的深夜病房。那是第一次交鋒、試探與起誓,是S級平生第一次怦然心動不可抑制,是混亂中病房門板後那個帶著脅迫的、青澀的吻。

白晟的呼吸微微粗重了。

但他沒吭聲,視線不動聲色緊盯著近在咫尺的人。

朦朧霧氣中,沈酌彷彿陷入了一場渾渾噩噩的夢境,聲音睏乏而不清晰。

“我當時想,這個人倒不太討厭,似乎有種無法解釋又莫名其妙的安全感……如果可以嘗試相信他一下就好了。如果未來這條路走到絕境,他能出來替我扛一扛就好了。”

再堅不可摧的保護神也會有一閃念的軟弱,隨之而來的就是節節敗退,直至潰不成軍。

沈酌神智越來越恍惚,那是因為劇痛再次攀上神經末梢,遍體鱗傷的靈魂向深淵滑落。

“……從一開始我就應該讓你走,”他喃喃道。

“我不該把你帶上這條回不了頭的路。”

拉鋸般的痛苦再現,連腦髓都在抽搐,潛意識急切渴望得到雙S資訊素的安撫。

沈酌用最後一絲意志想要掙脫自己的手,但藥物副作用已經重創了他的神經。本能驅使他靠近白晟,越要掙扎掌心就越發緊貼,手指細微的戰慄難以掩藏。

“難道你不是一直在推開我嗎,”白晟低沉地問,俯身用大拇指腹摩挲那薄瓷般脆弱的臉頰,“這時候又不認得我是誰了?”

他掌心尚未癒合,血痕中散發出強烈的資訊素。沈酌下意識地追逐那氣息,臉頰磨蹭著白晟的掌心,甚至想要去舔舐那道傷口。

下一刻,白晟卻毫不留情地抽回了手。

沈酌探身想要追索,卻被抓住再度親吻,戰慄的唇舌被輕而易舉地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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