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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爸忙成那樣,他媽完全不管,也就那個同母異父的哥哥偶爾還帶一帶……”
“那麼小的孩子一個人吃一個人睡……”
偶爾會有閒言碎語,但很快隨風而過,秘密實驗的重壓之下沒人有精力關心那些旁枝末節。
就在那一年,HRG實驗室拿出了重磅級的關鍵成果。
經過長達兩年多的基因編纂之後,在001號地外精神體的要求下,一具完美的人造人軀體終於從培養箱中誕生了。
那是個手掌大小的胎兒軀體,靜靜懸浮在人造羊水中,被命名為“容器”。
當時人類還不知道這具“容器”到底有多麼強大而恐怖的潛能,甚至連HRG的研究員們都無法預測,001號精神體會讓這具“容器”進化出怎樣的生物能力,以何種姿態出現在人類面前。
人類只知道,001號地外精神體對這具“容器”表現出了超乎一般的滿意。
那天下午當沈如斟站在環形磁矩輻射儀的接收屏前時,她看見001號精神體的腦電波透過輻射,在譯解系統中顯示出一行行資訊:
【……經過編纂之後的“容器”擁有最完美的基因,其上限足以負荷我精神體所蘊含的全部能量。現在唯一需要的就是等待它發育成熟,大腦神經突觸豐富到足以接納我的程度……】
“在那之後呢?”沈如斟抬頭仰望著接收終端。
“被你的精神體附著之後,這具人造軀體將表現出怎樣的基因能力?”
腦電波沉寂少頃,才閃現出一排幽光熒熒的文字:
【它將擁有強大無比的基因復生異能,你們會稱之為‘無限再生’。】
【即是人類夢想中的,長生不死。】
所有研究員都張大了嘴巴,緊接著夢幻般的興奮和難以置信傳遍了整個實驗室,激動議論紛紛四起。
【當那一天來臨時,我將帶著來自太空深處的禮物降臨地球,那時全人類都將達到最完美的、最公平的進化。】
【我的使命是為地球開啟一個全新的,強大的生物紀元。】
在周圍一片期待討論的火熱氣氛中,卡梅倫望向自己的母親,卻發現沈如斟站在巨大的接收終端下,獨自仰望著譯解顯示屏。
她眉心緊蹙著,似乎想從虛空中窺見001號地外精神體神秘的真容,眼底閃爍著一絲本能的思慮和懷疑。
興奮與躁動籠罩著整個HRG實驗室,沒有人能想起一件小事。
那天其實是小沈酌的三歲生日。
那天深夜卡梅倫無端地醒了,他感覺自己彷彿忘了什麼,內心有點煩躁,但不知煩躁從何而來。他穿鞋走出臥室,站在庭院天井邊,接了杯涼水慢慢地喝著,腦子裡思考著白天課題組裡諸多冗長複雜的問題,千頭萬緒又都漸漸化歸為茫然;就這麼漫無目的地站了一會兒之後,他突然做出了一個從未有過的舉動。
他三更半夜去了地下安全層。
巨月穿過天窗,大片金屬地面泛出冷光。角落的小床上被子鼓出一團,像荒蕪月球表面一座孤零零的丘陵,隱約傳來斷斷續續的,若有若無的抽噎。
卡梅倫站住了腳步,看見那小小的丘陵翻開來,露出三歲小男孩蓄滿淚水的臉,哽咽著向他伸出兩隻小手:
“……抱、哥哥……抱……”
明暗交界處看不清卡梅倫的眼神,良久他終於走上前,一手接過那幼小溫熱的身軀,象徵性地虛虛摟在了懷裡。
彷彿得到了巨大的安慰,小沈酌顫抖著蜷縮成一團,像只瑟縮的貓崽,抬頭仰視著卡梅倫冷漠的臉,求救般抽泣:“……怕……”
“怕什麼?”
小孩伸出手指。
順著那細嫩指尖的方向望去,鐵鉤般冰冷的月影緩緩行過中天,映在矗立高牆之上,像光影變換的巨幅掛畫。
“有什麼好怕的?”
“它……它看我……”
“它一直在看我……”
卡梅倫皺起眉。
幼兒通常會有個特定的時期,因為想象力過度豐富而混淆現實,從而說出誇大、扭曲和充滿譫妄的話,甚至有可能把視窗當成井口,把月亮當成巨眼,覺得自己被來自天空的目光注視著,或者因為想得到大人的注意力而生出更多離譜的幻想。
太敏感了。
情感溫馴而豐沛,像初生的羊羔,無助地衝著整個世界咩咩叫,迫切想要求得他人強有力的保護,不管是誰拿一根布條蒙上他的眼睛都可以把他牽走。
這種軟弱的性格到底是從哪來的?
“沒有人在看你,睡吧。”卡梅倫站起身,“不要哭了。”
但小沈酌在被子裡蜷縮著,月光下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潮溼的琉璃,伸出一隻小手拉著卡梅倫的衣角,嗚咽中充滿了懇求:“……哥哥不要走,等我醒再走……”
“我、我保證很快醒,醒來再走……”
卡梅倫俯視著年幼的弟弟,沒有答應但也沒有動,半晌淡淡重複:“睡吧。”
小孩子只會把這當成是大人的允諾,於是沈酌抽噎著躺下了,把自己卷在被子裡。入睡前他最後一道視線是越過卡梅倫,望向他身後遠處那堵冰冷的高牆,天真的眼睛裡倒映著本能的驚懼。
卡梅倫轉過身。
那明明只是一堵反射著月光的白色水泥牆,什麼都沒有。
卡梅倫看不見的是,如光幕般高牆上,一道巨大黑影正緩緩俯下身,浮動不定的輪廓時而扭曲、時而拉吊,彷彿在觀察中不斷學習著變幻成人,姿態弔詭又興致盎然。
它注視著睡夢中那個剛滿三歲的孩子,腦電波窸窸窣窣向四面八方擴散,如果有人能接收到那來自高維宇宙的音波,那麼會聽見它正學著人類的發音,生澀而扭曲地重複四個字:
——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
從今天起,你終於可以開始聽見我的聲音了。
·
冥冥中彷彿數年後醫院裡兄弟二人分道揚鑣的預演,宿命發生之前早已預示了它的徵兆。
卡梅倫並沒有守在床邊等年幼的弟弟醒來。
事實上小沈酌剛入睡,他就轉身離開了安全層。
從那一天開始,HRG進入到了全新的階段,“容器”的誕生意味著人類與地外文明所做的交易開始步入正軌。當然,這具人造軀體現在還太幼小,大腦神經觸突還處在快速增長期,正常情況下人類大腦要發育到3歲時神經連結與活躍度才會達到巔峰,到了那個時候,001號地外精神體才能開始嘗試附身。
正如001號精神體所說,目前唯一需要的就是耐心等待,直到三年大腦發育期這個重要的里程碑到來。
沈如斟終於有時間從極度緊張的科研專案中偶爾抽身,去安全層看看自己的小兒子。
這種程度的母愛是長子小時候絕對沒享受過的,還好卡梅倫天生不是個浪費感情的人,不會去做任何無聊的比較。那個時候他剛拿到自己的第一個博士學位,聯合國下屬一座秘密研究基地對HRG專案很感興趣,但沈如斟不想應付那些人,便把很多交流工作交給了大兒子,因此卡梅倫經常會離開研究院飛往華盛頓,在他生父的家族關係引薦下,逐漸在上流社會建立起了自己的根基。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卡梅倫幾乎都要忘了那個弟弟的存在,直到某天他在紐約參加一場晚宴時,突然接到了來自母親的越洋電話,沈如斟的聲音竟有一絲罕見的疑惑:
“沈酌狀態好像不對,他之前會跟你說話嗎?”
“半年前他的語言組織能力就已經達到了五到六歲兒童的水準,哭的時候除外。”卡梅倫站在紙醉金迷的宴會廳外,“怎麼了,母親?”
“……”
沈如斟看向安全層角落裡那個自得其樂的小身影。
從卡梅倫的角度,他可以聽見電話那頭傳來積木碰撞聲,三歲半大的小沈酌應該在進行他最愛的活動之一,用積木重建HRG實驗室裡那個巨大的環形磁矩陣。何殷在想方設法逗引小兒子說兩句話,然而小沈酌自始至終只能發出不明的笑聲,以及顛倒混亂、沒有邏輯,彷彿是在對空氣交流的短詞。
“給……給這樣,他們能……聽……聽,聽見你……”
“我能聽見你啊,寶貝。”何殷憂慮而耐心,“你想說聽見誰?”
小沈酌對父親置若罔聞,對著空氣重複:“大機器……聽、聽見你……”
“他的語言發育程序被外力逆轉了。”
沈如斟頓了頓,遲疑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他似乎……被某種不明因素影響,誘發了語言障礙。”
第81章
沈酌的語言表達能力並不是一點點退化的,而是在短時間內斷崖式的驟降。
沈如斟仔細問了研究員,發現徵兆期可能從他剛滿三歲就開始了,但因為小沈酌天生膽怯害羞,對外人本來就不多話,因而很難被發現異狀。那個時候他其實還能比較流暢地說出句子,只是中間要斷一兩次,從整句到單詞的驟降期應該只持續了不到二十天;之所以這麼確定,是因為這期間研究員曾經起過一次疑心,但經過測試後發現小沈酌思維發育完全正常,腦部掃描也很正常,那種顛來倒去的語序更像是幼兒學語期常見的大舌頭。
沈如斟卻很清楚,這不可能是小孩結巴,於是又親自做了一次掃描。
結果竟然也沒發現問題。
這個孩子的大腦發育確實正常,沒有任何器質性病變,更看不出被外力影響過的任何跡象。
唯一不對之處,是他的思維度高得可怕,掃描結果達到了成年人的整整26倍之多。
這麼離譜的思維度代表非常罕見的大腦開發度,同時意味著極其豐富的內心世界,也有可能是引發幼兒語言障礙的原因之一。但這種情況畢竟太罕見了,沈如斟無法從生物醫學角度上發現問題,只能找來幼兒心理學方面的專家,經過一系列測試之後,最終發現她的猜測竟然是對的。
這個孩子不是語言功能退化,而是——他卡殼了。
從三歲大腦初步發育成熟之後,小沈酌的思維量驟增太快,就像一個無限容積的水袋,突然被一把不知從哪來的高壓水槍開始往裡猛灌。而矛盾之處在於,他的語言表達能力就像個非常小的袋口,不僅沒有隨之擴張,反而因為水袋壓強驟增而愈見縮小,因此順理成章導致了一個結果:堵住了。
他的內心世界越豐富,表達就越困難,也越缺乏表達的勇氣和動力。
如果是個活潑大膽的孩子,那絕不至於演變到如此地步,但小沈酌情況不同。他天生軟弱、膽怯、容易受驚,專家說甚至不能太激進地鼓勵他,只能順其自然地等待他,等他有朝一日生出表達的動力,然後再慢慢進行誘導。
——那把高壓水槍到底是從何而來的,天賦的饋贈嗎?
沒有人知道。
研究員百思不得其解,不論如何都找不出小沈酌思維度發育畸高的原因,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個小小的身影窩在那裡,看書或者發呆,偶爾會突然笑起來,像從無人可知的內心世界中獲得了天大的樂趣,抬頭望著半空,眼睛都閃爍著亮晶晶的光。
當時很多不明內情的人都以為小沈酌是個弱智兒,私下聊起不免惋惜,覺得浪費了一家子那麼好的遺傳基因。
但卡梅倫知道沒那麼嚴重,自己的弟弟不到弱智的程度。
他用客觀且中立的眼光來評價,只是在學術方面太蠢而已。
卡梅倫小時候沒去過學校,是沈如斟手下那些研究員一對一教的,所以在幼兒教育這方面他只有自己作為唯一的樣本,順理成章也是以自己作為標準來要求弟弟的。學校那種可怕的地方當然不能讓弟弟去,研究院裡絕大多數人也實在蠢得可以;無奈之下卡梅倫只能一肩挑大樑,利用難得的空閒時間來審視弟弟的學習進度。
結果不審視還好,一審視差點把卡梅倫氣死。
那麼大的孩子,反覆給他講好幾遍平面幾何都無法理解,連基本的物理常識都無法入門,你跟他說事物的存亡只是物質具體形態在一定條件下的轉化罷了,他轉頭就對著路上被踩死的螞蟻撲簌簌掉眼淚。卡梅倫自己六歲大時已經接觸圓的性質求證了,小沈酌連求個陰影面積都要發呆,一副腦筋轉不過來的樣子望著哥哥,卡梅倫差點被自己巨大的心理陰影吞噬。
柔弱膽怯,多愁善感,簡直是家族遺傳大翻車,照這樣下去他弟弟長大後很可能會變成一個沒用的作家甚至是藝術家,連那顛三倒四的語序都會被外人誇讚成一種行為藝術——一想起自家族譜上可能要出現藝術家這麼恥辱的字眼,卡梅倫都要爆血管了。
卡梅倫在暴跳如雷和自我療愈中反覆橫跳了大概兩年,期間一度絕望到回去翻他弟的基因編纂記錄,想知道是不是當初編纂時哪裡出了問題,把他弟從一個正常人編成了一條金魚。
直到某天,小沈酌蹲在花園裡數螞蟻,陽光下剔透面容像個無憂無慮的小天使,卡梅倫遠遠看著他,一瞬間突然達成了絕望而平靜的超脫。
他嘗試用自己平生最寬容、最慈愛、最無慾無求的目光打量這個弟弟,終於找出了一個不可否認的突出優點,漂亮。
雖然是個小蠢貨,但起碼是個漂亮的小蠢貨,至少不是這滿世界幾十億汙染眼球的真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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