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菰晚風並沒有搭理他的話,直到赤淞去而復返,臉上才有了動容。

道:“勒勒如何?可有將人擒下?”

赤淞欲言又止,目光落在槐尹身上。

“行了,帶他下去好生安葬吧。”菰晚風蹙眉,示意其可以離開。

槐尹求之不得,儘管心中有恨,卻把禮數做了個十足,然後才帶著丁繆走出屋子。

待出了菰家範圍,方硬著喉頭哽咽道:“我帶你離開。”

說罷,將身沒入夜色煙雨中。

而菰晚風自其離開後,側眸道:“對方什麼來路?”

赤淞請之移步他處,兩人一進屋,即將門窗關好,再小心撒下結界,道:“不瞞家主,來者應當是監察天司邱北長。”

“是他?”菰晚風有些意外,又略帶一絲絲吃驚的緩緩坐下。

難道說,百里流年他知道了什麼?

頓時,他想到了雨夜求撩的箕鴀娘,又想到了箕鴀以及其口中的神秘恩人。

“是,此人雖在監察天司不顯山不露水,實乃百里流年心腹之人。

只是,屬下有一事不是很明白。

邱北長若是知道什麼?他為何不直奔暮雨齋,而是改去了小姐的禎園?”

菰晚風頓了頓,道:“你趕到禎園,可有看到什麼?”

“未曾,屬下趕到之時被其發現,匆匆與之過了數招,他便佯攻抽身而退。”

“勒勒怎樣?”

“小姐無礙,在屋裡和水月彈琴。”

“他就這樣來了又走?”什麼都不做,放著眼前可以威脅自己的大好機會不用?他來不及做什麼?還是他本就不想做什麼,旨在調虎離山?

剛想到這裡,就聽赤淞道:“屬下亦不明邱北長此舉,究竟為何?

是監察天司聽到風聲,還是咱們露了端倪,引得他來此一探?”

“你這麼說,也有一定道理。不過,我所擔心的是?”

“家主擔心他來的時機湊巧,是和槐尹有勾結?”赤淞微怔,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弦外之音。

仔細一想,覺得不無這種可能。

槐尹自與百里素鶴接近,行事便愈來愈不受底下控制。前有碎玉人,後有丁繆,難保他不會背叛。

菰晚風不可置否地頷首,沉吟片刻道:“你親自走一遭,看看槐尹去了哪裡和什麼人有接觸?”

“如果發現和監察天司有往來,是不是就可以?”

說罷,比了一個手刀輕輕一橫。

“殺。”

“屬下明白了,這就去辦。”

話音一落,即收了結界閃身射出屋內。

很快,十八暗衛出現在院中請罪。

“我等有罪,請家主責罰。”

“此事不關你們,你們要做的即是守好我和暮雨齋的安危。餘下,自有他人處理。”

若叫你們去了,還怎麼有人上鉤?

監察天司?百里流年,菰某倒想看看你治得住天司,是否一樣製得住自己的兒子?

思及此,道:“明日命人傳信百里樂人,就說勒勒今夜守驚著涼,望他過府一敘。

另外,把這個交給他。”

說著,從袖袋中取出一枚鐵牌。

為首之人緩步走出,示意其他各歸其位。待眾人消失,他才走到簷下接過鐵牌,道:“監察天司的玄鐵令?家主怎麼會有?”

而且,東西百分百為真,貨真價實的天司之物。

作偽冒充且不易,真的又是如何到手?

菰晚風斜睨道:“這就感謝某門主,為民除害又仗義疏財。”

那人頓時明白,欣喜道:“家主指的可是雙煞門之主?聽聞眼前雙煞門主親自出馬劫殺了監察天司一批人手,家主此物可是彼時所得?”

“記住,必須要交到百里樂人手中。”面對疑問,他既沒否認也不承認。

然,他之所指又何止這一層。

“一燈殘明白。”

話落,亦是悄然退夜色中。漸漸與雨融為一體,消失的無聲無跡。

菰晚風環顧四下,唯有絲絲清涼入骨,待了片刻後即往禎園而去。

反觀槐尹一路行至上次丁繆帶他療傷的小屋外,將外袍輕放一旁。揚手掣出大刀,開始一刀一刀刨坑。

刨到後來,越刨越急。及至扔了大刀,改用雙手去挖。饒是這場雨大,澆透了大地,仍是磨了個鮮血淋漓。

但他仿似不覺疼痛,一直挖到自己滿意才從坑裡跳出,抱起外袍小心翼翼放至坑底。

然後一屁股靠著坑壁坐下,鼓鼓囊囊半晌掏出一罈酒。先是敬了丁繆,後自己抱起酒罈狂飲,結果把自己嗆得差點背過氣。

倏然,他目光落在外袍上盯了許久,扭頭低笑。分不清裹在他臉上的就是雨,還是……淚。

笑著笑著,他仰頭看向天空。

夜幕下,風淒雨涼,不見油燈半盞。

亦如他們的人生,不知何處是頭,不知何處是盡。或許,死才是唯一的解脫。

曾經何時,他以為自己會是個不羈的浪子。

幾曾料到,會是負累一生。

提起酒罈,是一口接一口的灌,悲涼又哭笑的唱道:“孤燈夜,人為睡。

一杯濁酒,幾人醉?

莫問王孫歸不歸……哈哈……哈哈哈,歸不歸?

怕叫……怕叫離人,兩行淚。

哈哈哈,兩行淚,兩行淚……好一個兩行淚,好一個王孫酒。

可惜,你我再不能共飲。

再好,又有何用?”

說罷,起身將酒罈怒摔在外袍旁。

嘩啦而碎的碎片,飛濺四散。有一塊小的堪堪擦了他的臉頰劃過,硃紅殷殷滲出,混著雨水滑下。

他抬手漫不經心抹過,打量著指腹的猩紅,嘲諷道:“你生氣了?”

話音剛落,即聞風中有劃破之聲。當即躍出坑底,拂袖捲起泥土蓋上,堆了個不大不小的墳包。

事情剛畢,就見赤淞的身影由遠及近的出現在眼前。

槐尹瞟眼墳包,隨手納起大刀就著雨水用衣袖擦拭,道:“大人這是滅在下的口?還是不相信在下的話?”

赤淞反問:“有區別嗎?”

“有,當然有。”

“哦?”

“滅口,是大人私自而為。不相信,說明主人還不想殺在下。”

“何以見得?”

“大人的出現,不就是最好的解釋?”

“你變聰明瞭。”

“不敢當。”

“呵,好了,閒話休提。我來,只問你一件事?信是誰給的?邱北長和你什麼交情?”

槐尹擦刀動作頓止,提刀反覆照了照,道:“大人這話問的唐突,該說的在下都說了。

至於邱北長?在下要是和他們走近,你覺得主人會留我活到現在?”

“是嗎?”

“當然,你若是不相信,大可以動手。”說著,將刀柄遞給對方,刀尖朝向自己心口:“刀已經擦好,放心,夠快。”

赤淞並沒有接過,而是垂眼注意到他那血淋淋沾滿泥土的手:“既然情深,何必堂前惺惺作態?

說什麼道義公私,也只不過貪生怕死。”

槐尹咧嘴一笑,露出白花花的牙齒道:“我就是個俗人,做了神仙也是個俗仙。做不到視生死為糞土,畢竟糞土……它不金貴。”

“好利的嘴。”赤淞面色一沉,被他堵的胸口發悶。

“過獎。”

“哼。”

“大人要問的問了,要沒事就請移步他處。在下雖然對不住他,不過碑還是要給他立一塊。

雖說荒郊野嶺無蜀客,總得告知天地他來過不是?”

說著,槐尹就下了逐客令。

赤淞從來沒有被人這麼搏過面子,今次倒是被掃了個徹徹底底。然他能坐到如今的位置,氣度涵養自非常人可及。

至少面上功夫,做的可圈可點,當真就往後退了幾步,道:“無妨,你忙你的,看在曾經同事一主的份上,赤某淞他一程也當得。”

槐尹笑容頓止,手挽刀花緊貼身後,正色道:“那就有勞大人辛苦看守,容在下尋塊石頭做碑。”

“但去無妨。”

“請。”

赤淞頷首,目送其離開。

待之去遠,目運神光透入墳中。瞧得外袍所裹盡是丁繆屍骨,並無夾私藏物。若講有點什麼,也就七七八八的碎片。

沉吟道:“當真什麼都沒有。”

仔細一想又覺得不該,丁繆與之甚為交好。當下為其喪命,照理他也是知道此行必死無疑。

身上,應該多少留有東西。

可他乾乾淨淨,什麼都沒留下。是槐尹先拿走了?不不不,屍骨的氣息尚有暮雨齋的殘留。並無新添,可見先前的。

他如此鐵了心將事情攬到自身,也要保下槐尹,可見必是已經知道什麼。

想到這裡,瞬間收了神光,靜思等候。

槐尹並未真的走遠,而是行至較遠掩了氣息折回。藏身樹後,將赤淞種種盡收眼底。

頓時疑心四起,人已入土猶不肯放過。菰晚風到底擔心什麼?是怕自己不忠?還是,怕丁繆留下東西給自己?

然自他見到之時,丁繆已經命喪黃泉。便是有東西,也來不及給自己。倏然,他腦中似有什麼斷裂一般,嗡嗡作響。

手貼著樹幹低低喘息,久久才緩過神。

隨即抽身沒入深處,再從裡面取了一塊大青石帶出來。

赤淞聽到腳步聲,側眸道:“回這麼快,可是放心不下?”

怕我,發現端倪。

槐尹走到墳前,提起青石,冷然插入地面,乾淨利落有如直插入仇人臟腑。旋即,指尖聚元在碑面快速落字:“是這麼個情況,倒底做過兄弟。在下要說不是擔心,不顯得我虛情假意?

我槐尹再混賬,做過的,我還是認。”

赤淞低頭笑了一下,道:“呵,說笑了。

家主既然放你一馬,赤某自然不會違背。今夜這遭實乃例行公事,還望勿怪。

告辭。”

聞言,槐尹停手頓住,悶聲道:“不送。”

話落,即是其步伐聲漸行漸遠直至消失。他這才散了真元,以血寫完最後一筆。

兄,丁繆之墓。

立碑者,槐尹。

無奈,雨水很快把那一筆模糊。

只留下一字:彐。

望著眼前的字,他痴了許久,許久。隨後,轉身步入黑暗。

人生走過的路,不能重來。

錯過的人和事,一樣不會原地等待。

因為,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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