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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鶴再次醒轉,發現自己是身在一處不知名崖底。
從底下抬頭看,渺渺間不見天際,頗有幾分世外的意味。只是,有人的地方便是紅塵,何來真正的淨土。
愣神間,被忽來的琴聲打破寧靜。
頓時,尋聲望去。
這時,才驚訝發現自己的傷不知何時已經大好。
遂忙不迭起身道謝:“多謝相救。”
女子琴聲未竭,仍舊潺潺若流水。偶有幾隻兔子從旁走過,倒也襯得世外仙姝,低眉嗪首,最是婉婉動人。
道:“多年未見,救你是應該的。”
說罷,琴聲頓止。
抬眸一瞬,素鶴連連倒退。原先準備道謝的話語,登時被拋的一乾二淨。好半晌,才扶住一旁的樹幹慢慢站直,緩過神。
“怎麼會是你?”
女子笑了,玉指閒來撥過琴絃,發出幾聲弦鳴:“故人重逢,這不是你應有的反應。
縱然我不堪,卻也不曾負你,不是嗎?”
然素鶴背過身,似乎極其不想看到她的出現,低聲呵斥道:“你走,走……”
“咯咯咯,走?”女子見狀,掩袖嬌笑不已,道:“我以為這麼多年,你即便不想再見到我,如何也是想見這張臉。畢竟,很像她不是?
尤其是,我這雙眼……”
“住口。”
“我若不住,你捨得打嗎?打我便是打她,我有今天不也是你親手種下?既然如此,何不痛快面對。
還是說,我在你百里素鶴眼中真就那麼不堪?”
話音一落,女子身形忽然從琴前消失。下一刻出現在素鶴身後,輕輕的依偎上去。
而素鶴,卻是避之不及,宛若這是洪水蛇蠍。
女子眼眸倏然下沉,嘴角的笑容愈發溫婉。溫柔的好似自己只是虛幻,不曾經歷所有。
素鶴的心亂了,打從她靠近的那刻就徹底失了平靜。腦海中思緒萬千,一道道炸的他分不清東南西北。
一直以為自己摸到了真相,也已經從心底接受現實。可當他以為的現實,為之拼命奔走時,她的出現輕易打碎了全部。
這一刻,他辨不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甚至,他都懷疑自己身邊究竟有多少是真。
女子望著他的背影,便知他的所想。以為自己不會痛,沒想到輕而易舉的,他還是傷了自己。
低眸輕笑的剎那,似乎有什麼模糊了她的眼。卻被她別過臉,硬生生的逼了回去。
拂袖幻化出一張小几,兩張蒲團。還有紅泥小爐,配上天青白瓷壺,再來兩隻同款的茶杯,隨著落葉紛飛,婀娜而坐。
“作為你的救命恩人,向你討個恩情不為過吧?”
素鶴僵在原地:“你待如何?”
“不如何,一壺茶,陪我閒坐片刻,如此即可。”見對方沒有反應,撣了撣衣裙,道:“不要你背離無生門,也不要你性命,世上恐怕沒有比這更便宜的報恩。”
“你究竟想要表達什麼?”素鶴猛的轉身,他怕,怕再待下去自己會忍不住殺了對方。
女子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思,笑道:“是我不讓你救人不假,但你以為她會願意見到你的出現?”
“你……”
“哼,想叫我閉嘴是不是?我沒有資格提她,對不對?百里素鶴,我是沒資格,但你就有資格了嗎?
你可知道,她遭受那一切罪魁禍首是誰?源頭在哪裡?”
“你知道?”
這話成功叫住了素鶴的腳步,原本打算離去的人,終於還是選擇坐到了女子對面。
烹一壺茶不難,敘舊也不難。
難得是,塵封的傷口再次被血淋淋撕開。
女子看他終於肯坐下聽自己說,抬手撫上臉頰,似是享受般道:“多少年了,你還是這樣。要你留下,非她不可。”
“長話短說,多說無益。”
“呵,真是絕情。”
“你早就清楚。”
“是,我是清楚。可是,誰讓我生來骨頭賤呢?誰讓我,偏偏喜歡你。”
“夠了,再不說我走。”
“好吧好吧,你不愛聽我不說就是。不過你雖無情,我卻要送你幾個小道訊息。”
女子笑的甚是動人,可惜素鶴自始至終都沒有抬眸看過。他一心烹著茶,一心等著答案。
“有話直說。”
“好,你痛快我也不賣關子。實話同你講,王城現下已經大亂。
與其苦苦賣命掙扎,不如放手不管。
左右,這一切都與你無關,何必強行摻和。慾海天,不是你的責任,幹嘛不留有餘力對付你真正的仇人?”
“什麼時候的事?”素鶴心下狂起波瀾,望著紅泥小爐中燃燒的火焰,一時手竟覺得無處安放。
一遍一遍的告誡自己這不可能,定是對方擾亂己心的詭計。至少,三邪剛剛才迴轉,要打王城時間上來不及。
女子眼眸微微半掀,如同長在他心底,熟知其所有思路:“難道只有他們才能威脅到慾海天安危?別忘了,裡面壞了,效果更加。”
說完,手指在几上畫了一道圓圈,最後點落其中。
素鶴沉默良久,從震驚到面無表情,緩緩道:“那又如何?慾海天數歷風雨,哪次不是九死一生?”
“哦?這般看好,不怕後悔?”
“談此無益。”說著,將沖泡好的茶推到對方面前:“但願你,喝了不會後悔。”
女子道:“不喝,我才會後悔。”只要是你沏的茶,便是砒.霜滿杯,我亦甘之如飴。
“說正事吧,再拖延就顯得刻意了。”他給自己衝了一杯,茶是一樣的茶,就是再難喝出當年的滋味。
“還真是郎心如鐵,這麼急著拆穿我的把戲。”說罷,舉杯細嗅其香:“罪魁禍首,就是令尊。”
“你……”
“誒?別急著動手啊。要打,也得等我把話講完。令尊當初為了順利迎娶磾水靈,在對待她的事情上可是費了好一番心思巧計。
也是她傻,為了你,心甘情願走入令尊布好的局。”
“什麼局?”
“當然是好局,精彩的局。你也知道,世人婚嫁都講究門當戶對,司幽此風由甚。
她雖樣貌才情俱佳,卻是個孤女。來歷如何不提,怎及望門尊貴?磾家縱非五姓之一,然司幽也是數一數二的門戶。
娶誰更有利百里氏壯大,不是一目瞭然?”
“所以?”
“所以有人在她懷孕之初,就騙她移居冷苑。說是以宜養胎為保其性命無憂,實則軟禁囚居。
待你出生,也不曾將你自冷苑接離。
若非有人受其感化,拼死效忠只怕你連百里氏族譜都無緣。
在之後,她心灰意冷。
出了那樁事,亦是其求死的根本。
她是個溫柔之人,令尊說什麼她都信,你在冷苑長大,當知那是個什麼所在。
能從冷苑走出來的,只有屍體。你,是唯一的活人。”當然,得歸功為彼時磾水靈還未進百里氏的門,而你幸為男身。
還有,你身上有他們要的。
否則,你之下場別無二致。
“不要說了……”素鶴終是不忍聽,倉促間打翻了茶杯,熱水濺了一身而不自知。
此刻的他,急於逃離。
然女子不給他機會,言語字字宛如刮骨彎刀,刀刀皆是向著他的心口。
“冷苑其實就是百里氏放逐自己家族子弟的地方,那兒地處荒涼,靈氣稀薄。人在那兒待久了,就會慢慢忘了自己是人。
男盜女娼是常事,守身刻苦是罪過。進了冷苑卻還幻想,有一天能夠清白的走出去,你說她是不是蠢的天真?”
“夠了,再多說一個字,我殺了你。”素鶴猛的掣出憫殊,一劍架在女子脖頸上。
“殺?那你可得選對地方,得朝這兒。”女子側眸,將劍尖移至心口:“上次你偏了一寸,沒能徹底要了我的命。這回,你可得準些。
不然,錯過這村可就沒有這個店。”
“放肆。”
“放肆?放肆也比放浪好,我在放肆可也只等你一人,她可是一條玉臂萬人枕。以為自己只要聽話,就還有和你母子離開百里氏的一天。
她不是蠢,又是什麼?”
“閉嘴,不許你侮辱她。”素鶴怒將憫殊收回,反手卻是一巴掌甩出。
小几不大,兩人距離也不是很寬。
頓時,這一巴掌結結實實扇在女子臉上。
女子抬手摸向嘴角,溫熱的觸感,惹得她低低發笑:“這都算侮辱,那睡他的男人算什麼?把她推進火坑的令尊,又算什麼?
說起來你的感謝我才是,沒有我她至死也不會得知真相。至死,還以為令尊負心另有苦衷。
為了讓你安然成長,甘心聽從令尊安排,一步步出賣皮肉,只為打消磾水靈對你之敵意。
可惜,磾水靈也有個兒子。”
又豈容有人擋了她兒子的前程?百里氏也不會要一個母親身份卑微名聲敗壞的少主。
素鶴看著這張幾乎一模一樣的臉,憫殊微顫,到底是狠不下心。殺了她,他便再也看不到母親活著是什麼表情。
不殺,又難消他心頭之恨。
百里梟景有罪,磾水靈該死,可她也是害死母親的劊子手之一。
“你該知道,憑你現在的能為別說報仇,進入司幽都是妄談。我和你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只有我才是對你最好。
令尊設計你娘失節,我助她解脫。令尊逼死你在司幽之氣之下,我隨你下界,步步相隨。
我還替你殺了百里無霜,免你兄弟相殘,為你血恨。
這種種,難道還不夠說明誰才是對你好的人嗎?
世間除了我,誰能為你做盡一切?除了我,誰願一次又一次死在你劍下?
你我一體,何愁大仇不能得報?”
素鶴緩緩闔上雙目,吸氣道:“是嗎?我該喚你什麼?溪芫,還是照紅妝?”
“呵呵呵,當然……都可以。但是,我更喜歡你叫我最初的名字,那個名字只有你能叫,別的但凡知曉都讓我殺了。
因為,他們不配。”
“哈……哈哈,最初?
最初要是你我不曾相逢,該有多好?”
“可惜命中註定我為你而生,那時你沒殺我,便是天要我們在一起。
是你要違背天意,才會招來諸多不幸。”語罷,照紅妝泯了一口茶,道:“答應我,留下來,我們不管外面的是是非非好不好?
只要你留下,我可以放棄魔子的身份,背離魔界。”
“不可能。”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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