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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懷谷從那幾個道士的居所回來之後,便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間裡認真思考對策和線索。
第二天一早,尚還是四更天,雞鳴都還未響起。
徐懷谷靜靜坐在床榻之上,耳邊只有淅淅瀝瀝的雨點落地之聲,此時就連他那極其輕微的呼吸聲都變得刺耳起來。
他突然睜開眼,警惕地看著門外。
有很急促的腳步聲。
難道是有人發現自己的身份了?
徐懷谷皺眉,偷偷摸出一把劍,挽手背在小臂後。
馬上腳步聲變得沉重而急促,緊接著便是幾聲踹門的巨響,伴隨著一個漢子的怒罵:“裡面的新人,還不看看現在是幾更天了?還睡得跟頭死豬一樣,再有半個時辰,早朝便要開始了,要是遲到,看你怎麼能保住腦袋!”
徐懷谷剛開始還被著漢子嗓門下了一跳,但當他聽見是去做侍衛的工作之時,就鬆了一口氣。
至少不是被發現身份,這就已經是很好了。
他故作驚慌,從床上翻身下來,回答:“哎呀,我這睡過頭了!我馬上就去,多謝大哥提醒!”
外面那名漢子還是狠狠踹了幾腳門,嚷嚷道:“你個短命鬼,上朝第一天就敢這麼遲到,遲早要被砍了腦袋!鄉巴佬,我看你還是滾回去種田吧!”
隨後他又不忿地說:“真是不知道哪來的狗屎運……御前侍衛這麼好的位子,竟然被你個鄉巴佬佔了,真是氣人!”
敢情他也只是欺負徐懷谷沒有背景罷了。
徐懷谷斜眼看了一眼被踢得不停顫動的門,心裡多少有了一點殺意。
無知的蠢貨,讓人糟心。
但他有要事,沒時間去和這人去計較,只當做沒有聽見,匆匆穿上甲冑,準備去百官覲見早朝的勤政殿。
昨晚他回來之後,一直沒有睡著,但他也沒有想到大餘國的早朝竟然是四更天的時候就開始了,看來林宏治的皇帝生活也沒有想象中那麼好。
林倉央給他以御前侍衛的身份進來,其實還有一個極大的好處。那就是徐懷谷在勤政殿外守衛,憑著他的些許修為,可以聽見勤政殿裡面的議政,所以這對於他了解大餘國國情也是至關重要的。
徐懷谷其實對大餘國的近況也是很感興趣的。
當他趕到勤政殿的時候,恰好有看見有一名老人腳步沉穩,在黑夜裡獨行,緩步進入勤政殿。
老人身材很高大,鬍子花白,留了老長,走起路來十分標準,甚至於有些刻板。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他那一雙長劍一般的眉毛和狹長眼眸,凌厲如刀鋒。
這名老人身穿大紫色的袍子,腰間繫有一隻金色的小巧印章和綠色簪花的綬帶。
徐懷谷只看了一眼,便開始下意識地冒冷汗。
金印綠綬,大餘國最高的官職,這人只可能是那位暫時代理大餘國所有政務的國師。
大餘國國師姓凌,名厲,和作一起便是凌厲。
這個名字可謂鋒芒必出,與這個老人的個性十分契合。據說凌厲當初是中土人氏,也是一名八境的修士,但是在一次進入大餘國的時候,卻不知為何愛上了大餘國的一個凡間女子。
那名女子在三十歲時遇見凌厲。在那之前,她的前半世受盡了苦難,遇到凌厲之時,已經是壽數損耗太多,僅僅在四十五歲之時就已經垂垂老矣要死去。
但是比凌厲愛上一個凡間女子更不能讓人理解的是,他竟然會以以八境的全部修為為她換取十年陽壽,讓那女子硬生生續命活了又十年才死去。
此後,凌厲便隱居在那位女子墳邊的山林裡,每逢節日,都必定要去女子的墳邊祭奠。
這件事一直以來眾說紛紜。
有人說凌厲是至情,也有人說凌厲是逆了天道為人換壽命,要遭天譴。
沒人知道故事的真相,而凌厲一直以來也對於這件事閉口不談。
修為沒了,但是他的眼界和見識依舊在。於是墨龍之事之後,在林宏治的再三懇切請求之下,他終於在三年前擔任上了大餘國的國師一職,權利比宰相還要大幾分。而大餘國這些年有好幾件對付墨龍的提議,比如四國聯軍之事,便是出自他的手筆。
其實以凌厲的心境,連修為不可以不要,為何會在乎大餘國一個國師的職位?
有人說凌厲是過膩了山林裡的隱居生活,想要重新出山。也有人說凌厲只是為了守護那一名女子的故鄉,所以才出山做官。
這些爭論,凌厲同樣從來絕口不談。
這使得這位凌國師一直都是一個很受爭議的人物。
凌厲只消看了一眼徐懷谷,徐懷谷便感覺內心被看穿一般,就如同被劍鋒指在眉間。
當真是凌厲。
徐懷谷生怕自己身份被拆穿,好在凌厲只看了他一眼,隨後就依舊步履穩健地走進了勤政殿內。
鏗鏘的腳步聲在無人的勤政殿裡一下下響起,宛如黑夜裡孤獨的鼓點。
他上了皇座前的臺階,直到走到那個座位邊才停下,轉身立住,然後看著殿門外的茫茫黑夜,不知道在思考著什麼。
有人問他為什麼要出山做官,他從來沒有回答。
答案不在嘴邊,而是在身邊這一把應該是世間最冰冷簡陋的一把王座上。
但現在這把座位的主人,還在病榻之上奄奄一息。
凌厲很累。
可能是因為沒了修行的緣故,凌厲覺得自己四更天就起床,這把老骨頭都有點吃不消了。
當上大餘國國師的三年裡,他思慮太多。
他見到了一個人間帝王是如何放棄享受,一心撲在了民生和軍隊之上,他也看見了下面的官員是如何中飽私囊,如何用盡心機和手段相互結黨鬥爭。
有時候也不是修士不愛管人間事,而是人間那些腌臢事,看多了真是糟了道心。
他很失望。
他只是待在這座皇宮裡,但他很清楚興慶城這一城間此時到底有多少股明的暗的力量在博弈。
妖宗的宋戾……
一黑一白兩個賣油紙傘,來歷不明的女子……
要給皇帝續命的道士……
連那個武夫齊朝樹……他也看不通透。
他第一次突然覺得有修為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事情,至少不必事事都要靠別人。
外面的天色漸明,雨夜終於過去了。
但是籠罩在興慶城頭頂的冥茫霧靄卻沒有散去。
好在,他的脊樑從來沒有彎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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