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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隨手暴打了校園混混且沒有受到任何懲罰,觀南鏡在新學校的人設莫名變成了打架很惡毒的富家不良,這個謠言在傳遞幾天後飛速進化成了一個有因有果、邏輯完備的故事:他之所以回國就是因為在國外打架弄出了人命官司,靠關係逃回來避避風頭的。不去私立精英高中也是這個原因,人家隨便找個不起眼的公立混混日子罷了,說不定官司過了就又要走了(……)
和吉野順平原本同在一個社團的兩三個同學直接不敢來了,生怕觀南鏡一言不合對他們動手。
“我們只是普通人,沒有辦法得罪這種傢伙的。”他們瑟縮著說:“反正我們社團也就是,騙騙經費混混日子的,別,別太認真了……”
吉野順平很惱怒,幾乎要忘記了自己在第一天時明明也覺得觀南鏡一定非常難相處的。他有點躊躇地回到活動室,這裡原本經常被搶佔,現在卻因為有傳說中的殺人狂(…)在這兒坐鎮,一整個走廊和兩邊房間都被空置了下來。握住把手的一瞬間,順平在感到抱歉和煩惱的同時,心裡卻也升騰起一陣不合理的、微弱又“卑鄙”的歡喜:
所有人都誤會鏡的話,對方就只是他一個人的朋友了,不是嗎?
這種小小的快樂好像算不上“人性的幽暗”這麼嚴重的事情,畢竟如果是別人想要靠近觀南鏡,吉野順平沒有一點阻攔的慾望和力氣;但他們主動逃開了,他確實感到一種快樂。往下按住把手,他推開了房門,窗簾拉起來了,室內漆黑一片,只有投影儀在牆壁上鋪展開的畫面閃著淡淡的光,觀南鏡正拖著下巴專心致志地看,黑髮被鍍上一層淡淡的光。
今天他們挑中的電影是《士兵之歌》*,其實這是一部非常老的黑白片,而且還是講戰爭的蘇聯電影,不是一般的小眾。但觀南鏡提出想看一部和母子相關的影片時,吉野順平卻還是第一時間想到了它,並忐忑地做了推薦,擔心會引起對方的嘲笑和不耐煩。
可是觀南鏡立刻同意了,而且看得超級認真,就和約定好一樣,坐在這裡等他。
明明就是又溫柔又安靜的人,是比那些野蠻猿猴一樣的惡霸要好一百倍的存在……吉野順平情不自禁露出了一點笑,把門輕輕合上,走到觀南鏡身邊坐下,一扭頭才怔愣著發現對方一聲不吭、專心致志地看著螢幕,被光照得慘白的臉上卻全是淚水。
像蒼白的露珠,從枝葉上懸停、墜落。
觀南鏡感覺自己如果是人類的話,一定是“生病”了。但他不是人,所以他不懂發生了什麼,不懂為什麼自己會勉強鎮定地看完電影、放學回家後直接倒在了玄關處,連鞋子都沒有脫,只是無緣由地發高燒般頭疼欲裂地發抖,捲入在真與假,實與虛的縫隙中,彷彿回想起了很多東西,凝起神志時卻又只是一片白茫茫的空蕩。
母親,擁抱,愛,死。
擁抱,愛,死,母親。
他躺在冰冷的木地板上,頭不知道有沒有被磕破,像一棵被鋸了根於是倒下的樹,枝葉散亂,還鮮活著充盈汁水,卻又分明已經死亡。不知道過了多久,開門聲才又響了起來,高大的黑髮男人穿著袈裟,帶著一身淡淡的水汽和苦香回來了。廊燈的光穿過他身體外,從門框中湧進來,在黑暗的地面上點亮了一個長方形的框,但觀南鏡沒有被照亮,他被完全籠罩在了男人的陰影中。
蜷縮的樣子像個不安的孩子,他從在母親的子宮中時就一直是這樣。
“怎麼又把自己搞成這樣了,明明我沒有離開很遠啊……果然上一次還是影響有點大……”
羂索自言自語著關門,開燈,跪坐在地上,把他抱進懷裡,抵著他的額頭輕輕晃晃哄。觀南鏡略微清醒了點,但也有可能更迷糊了,手環住了這具身體的脖子,手指發抖地輕輕摸著他的臉,卻是垂著淚問:
“前輩,你來救我了嗎?……”
羂索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向著胸口的項鍊中輸入更多咒力,觀南鏡驟然瞳孔渙散,很快安靜了下來,垂著手靠在他胸前一動不動了。羂索起身把他放到沙發上去,蓋上小毯子,轉身去做晚飯。開啟冰箱發現裡面又放滿了各式甜品,但頓了頓後還是沒扔。拿了菜到廚房,在抽油煙機鋥亮的金屬邊中忽然發現自己臉上也掛著淚。
“真有點煩人了。”他嘖了一聲,不耐煩地用大拇指刮掉這兩顆水珠:“腦子都挖空了,怎麼還有反應?”
觀南鏡在咕嚕咕嚕的煲湯聲和滿屋香味中醒來時什麼都不記得了,感覺自己像是被鋸成了很多片、每個關鍵片段都丟在了外面一樣。他把手搭在額頭上昏沉沉躺著,雖然精神蠻混沌的,但是身體狀況好像又好了點,羂索繫著圍裙、舉著湯勺,笑眯眯地從廚房裡鑽出來:
“我們鏡寶已經醒了嗎?是不是想媽咪想得太厲害了才這麼難受的?不用擔心,媽媽已經回來了哦。”
觀南鏡用手蓋住眼睛,倦怠地發脾氣:“我是孤兒,我沒媽,我媽死了。”
他到底又睡著了,羂索把他弄到床上去,脫了鞋子蓋好被子,坐在床邊的地毯上看了一會兒整潔的房間。大多是書本,最近開始多了兩三卷電影磁帶,除此以外什麼小孩子會喜歡的玩具都沒有,最接近青少年心愛物的也只有被仔細放好在桌角的Switch遊戲機,joycon不是傳統的紅藍配色,而是換了一個藍的一個紫的。
遊戲機的密碼不出所料和十多年前一模一樣,羂索熟稔地按照夏油傑的記憶輸入進去,解鎖後發現觀南鏡最近在玩的是塞爾達曠野之息,進度好像才剛開始不久。他點了最新存檔進去,操作一開始還有點生疏,玩了一會兒後就熟悉起來。這具身體顯然和觀南鏡的密碼一樣,依然和十年前沒什麼區別,還是這麼擅長打遊戲。
羂索幫他過了卡關的神廟,打了人馬,在海拉魯大陸推了一大片新地圖,但最後卻還是把進度全刪掉了,退回到最開始存檔那裡,然後低頭看了一會兒自己的手。
觀南鏡第二天正常地起床了,彷彿昨晚奇怪的狀態只是一個bug,現在bug被修好了。時間正好,他應該可以提前五分鐘到教室,然而一出房間門卻發現一堆咒靈正蹲在沙發上,圍著一顆被放在茶几上的可憐火山頭:
是漏壺的腦袋。
“誰弄的?”觀南鏡一邊換鞋子,一邊發問。
“還能有誰呢?”羂索坐在沙發上,手指撐著額頭:“現世最強的咒術師——五條悟。”
一邊說著,他一邊仔細地看觀南鏡的反應,發現是沒有反應後,才更高興了點,溫柔地問:“可以試著治療一下漏壺嗎?”
“我要上學。”
“你動作夠快的話就沒關係——聽話。”
羂索紋絲不動地坐在原地,微笑著,像是吃準了觀南鏡不會無視他走出房門。空氣有種微妙的靜默,真人咧著嘴笑,轉著眼睛在他們倆中間看。過了兩秒後,觀南鏡到底甩了鞋子走了過來,一邊有點不耐煩地挽起袖子,一邊問漏壺:
“那個六眼?不是說知道他很強了,那你找他幹嘛去。”
“他昨晚想去試試自己能不能單殺五條悟。”真人趴在沙發背上笑嘻嘻地晃來晃去,比劃了一個割脖子的東西:“然後就差點逝世了。”
漏壺頭一下子噴出熱氣,讓他臉上那些可憐的、脆弱的裂痕看起來更岌岌可危了:“不試一下怎麼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值得我們花那麼大代價去封印!!!”
觀南鏡沒做評價,只是扶住了漏壺的頭,翻轉手掌結印。用樹枝捧著它的花御忽然出聲問:“你會反轉術式嗎?沒見你用過。”
“不會哦。”觀南鏡平靜地說:“但漏壺的身體已經沒了,所以——”
所以直接創造一個新的,就好了。
觀南鏡想要“修復”某種東西都是這個原理,把舊的打碎了,再生成個新的,看起來結果是對的,實際上過程非常殘暴。人類顯然不能用這種方式來救助,但咒靈就無所謂了,因為咒靈的構成極其簡單,本質來說只有咒力,形態只是外在的東西。
他骨節分明的漂亮手掌張了開來,按在漏壺頭頂,這顯然讓對方本能地極其不爽,火焰般酷熱的咒力席捲而上,觀南鏡卻恍若未覺:
“忍耐一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羂索用咒靈堵住了耳朵,真人則是很有先見之明地把耳朵這個器官直接變沒了,像是兩團棉花糖一樣扯在手裡玩,只有花御在默默忍耐,眼神中滿是不忍,彷彿完全共情了漏壺的痛苦。咒術發動中,觀南鏡輸出的咒力源源不斷地變成了和漏壺頭頂冒著的火焰如出一轍的形態,在這種地獄烈火般的炙烤中,漏壺的身體不斷扭曲,最終定型成了和之前一模一樣的狀態,就連披風都一絲不差。
它垂著頭,一動不動。
“你沒有被疼暈吧?沒有吧?”真人大笑著:“咒靈被疼暈過去,那可是天大的笑話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他的嘲諷中,漏壺慢慢抬起了腦袋,佈滿血絲的橙色大眼睛卻是認真地盯著觀南鏡。
坐在教室裡託著下巴望著窗外的操場,觀南鏡在想漏壺剛剛的話:
“偽裝成人類去唸書、扮演他們、順從弱者的規則有什麼意思?百年後,你會和別的咒靈一起,過上真正自由、有尊嚴的生活,造你的自己的學校,想學什麼就學什麼,想過什麼樣的生活就過什麼樣的生活,不會再有威脅生存的咒術師,不會再有痛苦和迷惘。你很強,所以更應該加入我們,觀南鏡,不要再逃避自己的種族和命運。”
種族和命運?觀南鏡望著窗外,思考的卻是六眼是什麼顏色。花御說是藍的,真人說是黑的,漏壺說是綠的,並用他最近鑑賞學習的電視劇舉了例子,說比品如發現了洪世賢出軌那天的頭頂還綠。羂索沒有說話。想著想著,他的臉面前出現了一瓶草莓牛奶,怔愣著一抬頭,是臉紅的吉野順平:
“心,心情還好嗎?我想還是應該和你道個歉,昨天不該推薦那個片……”
“順平。”觀南鏡打斷他說:“我們放學後去電影院吧。”
想要上電影院這件事也不算是忽如其來的衝動,觀南鏡總感覺自己來過電影院,這種“感覺”就和很多莫名其妙就出現在他腦子裡的事情一樣,混沌無邊。以前他總是慣性無視,習慣於這大概就是某種先天性疾病,就好像心臟病患者天生心絞痛一樣,但現在卻覺得也許順著苗頭去找找也沒什麼。
如果他真的有什麼種族和命運的話,也得是他自己想起來的才行啊?
到了影院後順平想要先上個廁所,觀南鏡站在門口等他,看到陳舊的“情人節重映——《情書》”的海報還沒有撕下,被路過的工作人員打趣了一句:
“哎呀,想要看愛情電影嗎?《情書》太老了,這個月有新的片子,更推薦那個哦。”
觀南鏡卻依然看著有點褪色的海報。
“《情書》。”他生澀地念:“情書。”
“《駭客帝國》……不要。”
太老了,還是算了。
《鋼琴家》,已經連續看了三部戰爭片了,換換換換。
《海邊的曼徹斯特》,不想哭啊……有沒有稍微明快點的片子,青春電影最好了——哎,好奇怪,怎麼看了這麼多天了都沒幾部青春電影?
這已經是他被五條悟藏在安全屋、開展特訓的第不知道多少天了,虎杖悠仁一會兒扒拉到櫃子頂部做引體向上檢查有沒有隱藏碟片,一會兒趴到茶几下面,挑電影把電視附近挑了個亂七八糟,還真讓他有了點意外收穫:櫃子右下角的碟片都拿開後,裡面竟然有個玻璃隔層,裡面還放著幾部電影的錄影帶。他好奇地把臉貼了上去,隔著玻璃看了一下,模模糊糊好像發現最外面的一部是《情書》,上面好像還寫著什麼字,但看不大清。
“啊!”身後有隻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虎杖悠仁一副被嚇到的樣子,可手裡抱著的、用來做咒力輸出練習的咒骸卻還是香甜地睡著覺,並沒有因為咒力紊亂而大打出手——這讓五條悟十分滿意地在心裡點了點頭,雖然面上什麼也沒有表露出來,只像是很漫不經心地問:
“在看什麼?”
虎杖悠仁不好意思地爬起來坐好,用袖子在玻璃上擦掉自己臉頰蹭出來的淡淡白霧,指著裡面問:
“才發現這裡有個小格子,對不起啊老師,我只是有點好奇,沒有開啟亂看的——裡面是你很珍貴的收藏品吧?”
五條悟看了好一會兒這個被最起碼幾十張碟片藏起來的角落,忽然撅起嘴苦惱地說:
“哎呀!都忘記它們了……是藏品不錯,但準確來說不是老師的東西,是別人放在這裡的。”
虎杖悠仁睜大了圓圓的眼睛,摸著頭感慨:“原來也有別人在這裡住過啊……也是老師的學生嗎?”
過了幾秒鐘,他沒得到回答,就頭頂冒問號地又問了一遍。五條悟發了一會兒呆後也蹲了下來,指尖放在玻璃上滑動,解除了無下限術士,輕輕擦掉灰塵。
“不是學生呢。”他輕聲說:“是個……不可愛的學弟。”
“老師的學弟!好棒啊,那不就是和伊地知先生差不多大。”虎杖很高興地捧著臉,為能聊點咒術以外的事感到興奮和好奇:“他現在還在做咒術師嗎?”
和伊地知差不多大……嗎?
五條悟沒回話,只是摸了摸虎杖悠仁炸毛的腦殼。他的手掌實在是寬大,虎杖悠仁從小到大在同齡人裡一直算身高體壯的,反正從來沒有矮小過,五條悟卻能一手蓋住他大半個腦殼。這個動作中潛藏的情緒讓他愣了一下,體貼地沒有繼續追問。
幸好他是個既細膩又不過度敏感的小孩,也沒有表現得像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話後的那種惴惴不安,而是高興地和五條悟說伊地知先生來補充了冰箱裡的大福,對方真的很體貼哦。
“伊地知先生給我也帶了很多零食!但更多還是為老師準備的!每個口味都有,還有沒見過的牌子的潤唇膏也一起放在了夾層裡……老師真幸福啊,有這麼貼心的學弟當助手,你們在學校的時候關係一定就很好了。”
他說著,莫名頓了一下,腦子裡浮現出觀南鏡的臉,但下一刻就強行抹去了——伏黑惠和他強調了很多次不要輕易問和觀南鏡有關的事情,否則可能會給對方帶來麻煩。因為有點走神,注意力重新凝聚時,他也沒聽到五條悟有沒有回覆他,揉了揉後腦勺笑了起來:“對不起啊老師,我今天是不是和你說了太多話了,我不亂講了。”
“沒事的,悠仁。”五條悟維持了沒幾秒成熟大人樣就開始扮鬼臉:“一個人待在這裡很寂寞吧,但不用擔心,很快就可以和同伴們再見面了哦——大驚喜!重返人間!世界上不會有比這更棒的禮物了!”
虎杖悠仁果然重新變得幹勁十足,舉起手裡的咒骸笑了起來:“我會繼續努力的!”
“對,對不起……”吉野順平在廁所好像待了過久才出來,明明票都買好了,他卻驚惶不安地捂著肚子,眼珠顫動,和觀南鏡有點急切地懇求:“我們,我們今天先回家好不好?我肚子還是不舒服,今天實在是抱歉了,都是我不好,之後什麼時候想要再來都可以的……”
一定要把鏡送走。吉野順平的腦子裡只剩下了這一個念頭:裡面的傢伙都是該死的貨色……所以,他不會報警和打急救的。
但無論如何,不想讓鏡和這種事扯上關係。
說謊,觀南鏡鎮定地看著他。
除了謊言外,還有死亡,和咒力。
裡面出命案了,就在剛剛。有咒靈殺人了。
感覺到了……是真人的咒力,毫無遮掩,彷彿生怕他發現不了。
這傢伙是故意挑在他周圍下手,惡毒得直白又賤氣十足。
順平看到了嗎?
順平被看到了嗎?
窗外有雷聲落下。
初夏時節就是這樣……太容易降雨了。
“和我回家吧,離這兒很近。”觀南鏡垂下睫毛,捏住順平的袖子說:“躲躲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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