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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娜知道該怎麼演就好辦了。
接下來的一週,劇團緊鑼密鼓地排練,《狩獵》終於可以正式登上舞臺。
……
1902年2月1日,傍晚。
夏目漱石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出門,
“陸,咱們最好快些。別忘了《羅馬假日》在皇家歌劇院演出的時候,大門被圍得水洩不通,咱們差點兒沒擠進去。”
陸時正在用打字機敲字,
他頭也沒抬,
“稍等。”
夏目漱石湊過來,看了眼稿件,
——
彼得一世無疑是羅曼諾夫王朝歷史上最偉大的沙皇,
在他的帶領下,國家開始轉向:
告別東方,走向西方;
告別中古,走向近代;
告別愚昧與落後,走進現代化。
同時,他也不斷地強化國家的軍事力量,建立軍事學校,大力加強軍官素質,強化軍隊裝備,建立起一支強勁的軍隊。
……
——
“噗!”
夏目漱石忍不住笑噴,
“‘彼得一世無疑是羅曼諾夫王朝歷史上最偉大的沙皇’。看到這句話,尼古拉二世可能會吐血。”
陸時聳肩,
“我想,即使是最具革命性的俄族人,也反駁不了這句話。他們憎恨沙皇,卻也得承認彼得一世的豐功偉績。”
這是必然的。
在類似《文明6》的遊戲裡,俄國的領袖永遠只有兩個:
彼得一世和葉卡捷琳娜二世。
世界公認,誰能反駁?
當然,這是沙俄,後面那些巨人不在討論之列。
夏目漱石輕笑,
“不過,你這麼寫,我總感覺尼古拉二世不會同意《大國崛起·俄國篇》出版。”
陸時無所謂,
“在沙俄的環境,我也沒指望它能出版。”
夏目漱石暗自佩服,
陸時就是這樣,
永遠熱烈、永遠仗義執言,不會為了區區黃金而折腰。
夏目漱石又讀了幾段,隨後問道:“那你寫完之後,準備差人送往莫斯科或者彼得堡嗎?”
陸時“嗯”了一聲,
“送去試試唄~說不定尼古拉二世腦抽同意出版了呢~一百根金條可不是小數目。”
夏目漱石:“……”
心說,
剛才那些想法是自己唐突了。
陸時伸個懶腰,將稿件放到旁邊整理好,
“走吧。”
他在魚缸上倒扣一個木製餐盤,防止吾輩又折騰小懶。
隨後,兩人出門。
天氣寒冷,
太陽已經落山,天空呈現出深邃的藍色,點綴著幾顆早亮的星星。
RUDDER的窗戶卻開著,
裡面飄出酒臭和香辛料的混雜氣味。
夏目漱石說:“看,酒館大門旁有《狩獵》的海報。”
海報是請康定斯基設計的,
中心部分是戲劇名稱,採用了醒目的白色字型,簡潔大方,沒有過多的裝飾,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名稱下方則是一幅精美的插畫,
畫中,一隻鹿在樹林中奔跑,形象生動而逼真。
神奇的是,鹿的身上散發出柔和的光芒,給人一種神秘而夢幻的感覺。
夏目漱石沉吟,
“在《狩獵》中,鹿有象徵意吧?”
他讀的書多,知道其中必定有些門道。
陸時說:“你聽說過一個病症……準確地講,應該算是一種症狀,叫作‘雄鹿熱’。”
夏目漱石有點兒暈,
“動物造成的傳染病嗎?”
陸時大笑,
“不不,我剛才說了,那不是病症。‘雄鹿熱’這個詞其實最早在北美興起,意思是獵人看到漂亮的雄鹿後,身體會出現發熱病人的症狀,簡單來說,就是太激動。”
夏目漱石撓頭,
作為宅男,他是不懂戶外狩獵的樂趣的。
這時,一架馬車駛來,
車伕探出頭,
“陸爵士?”
夏目漱石用胳膊肘捅捅陸時的腰眼,低聲打趣道:“伱現在可是名人。”
陸時卻不覺得有壓力,跟車伕說了目的地,
兩人登上馬車。
之後,他繼續剛才的話題:“你為什麼會注意到鹿?”
夏目漱石被問得一愣,隨即回答:“我也不……我想,應該是看到海報之後產生的聯想吧。圖片總是比文字更直觀的。”
這正是文字和畫面的區別所在。
以電影為例,
很多導演會用特殊的動物來進行象徵,
羔羊代表受難或贖罪;
黑貓代表不祥;
蛇代表再生、變化、智慧;
……
導演們透過特寫、引導等電影鏡頭技巧,引起觀影者的注意。
但在這方面就難了,
單靠文字,營造的聯想是羸弱不堪的。
陸時說:“鹿,其實就是盧卡斯的化身。鹿是完美的獵物,體型大,不會顯得狩獵太簡單;氣質安靜又優雅,不會讓狩獵沒有成就感;沒有攻擊性,不會拔高狩獵門檻;同時,鹿頭可以作為裝飾、鹿肉食用美味、皮草很漂亮,可以當地毯……這些都保證了狩獵不是濫殺,而是充分利用了獵物的一切資源。”
“不是濫殺……”
夏目漱石咀嚼著這句話,
“而是充分利用了獵物的一切資源。”
他不寒而慄地說:“你剛是不是說過,鹿是盧卡斯的化身?”
陸時沒有正面回答,
“這正是《狩獵》需要被搬上舞臺的原因。某些時候,文字的力量是有限的。”
夏目漱石深有同感,
他想到了《是!首相》,
漢弗萊落於紙面,會是一個只會耍嘴皮子的、極其討人厭的傢伙,
但是演出來,則變成最受歡迎的角色。
夏目漱石的眼中滿是敬佩,
“陸,你對戲劇和的認識遠比一般作家要深刻。也難怪你能指點畢加索先生的畫技,是因為你知道畫面、文字和想象的關聯。”
這突如其來的迪化讓人措手不及。
陸時輕咳,
“不至於~不至於~”
兩人又聊了一陣,馬車緩緩停下。
外面傳來車伕的聲音:“前面人太多,有些走不動了。”
夏目漱石聳肩,
“看吧。我就說咱們得早走。”
兩人下車。
皇家歌劇院前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但神奇的是,門衛並沒有檢票,只是指揮著人們有序排隊,等待入場。
陸時和夏目漱石擠過人群,
門衛立即認出他們,
“快請進。”
兩人遂走進劇院。
和彩排時不同,劇場被重新打掃過,光滑的大理石地面甚至能反射出璀璨的光澤,
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也熠熠生輝,照亮整個空間。
這時,有人走了過來,
“陸爵士。”
來人正是斯蒂芬森。
陸時立即明白了外面還沒有開始檢票的原因,
“陛下來了?”
斯蒂芬森點點頭,
“本來,陛下想和你們,還有蕭先生,共用一號包廂,但因為有客人……”
陸時擺擺手,
“沒關係,讓給陛下便是。”
斯蒂芬森愣了半秒,隨即笑道:“他已經和大主教去二號包廂了。”
愛德華七世就這點好——
與民同樂時不使用特權。
陸時“嗯”了聲,剛準備贊幾句陛下,忽然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剛才說大主教?坎特伯雷聖座?”
坎特伯雷聖座,
全英國教會的主教長、全世界聖公會的主教長、普世聖公宗精神領袖,
因首任主教是聖奧斯定·坎特伯雷而得名。
陸時說:“大主教也看戲?”
“那當然!”
斯蒂芬森微妙地眨眨眼,回答:“我還聽說,他特別喜歡你的《是!首相》,看了好幾遍呢。”
“啊這……”
陸時無語。
斯蒂芬森又說:“但安立甘宗(即聖公會)向來教務繁忙,所以大主教一向不喜歡在戲劇首次登上舞臺的時候就湊熱鬧。今天是因為威尼斯教區的宗主教恰好到訪倫敦……額……你知道這個稱謂嗎?”
陸時:“……”
“懂又不懂。如懂。”
斯蒂芬森不由得哈哈大笑,
“其實我也不太知道。我只知道,所謂‘宗主教’比樞機主教的地位略高。”
陸時好奇,
“那威尼斯教區的宗主教為什麼想看《狩獵》?”
斯蒂芬森回答:“因為《羅馬假日》嘛~你在裡面用了很多羅馬的宗教地標,比如真理之口的那個經典橋段,義大利的教會人士便都對你的戲劇抱有期待了。”
原來是這樣。
“嘖……”
陸時咋舌,正想說什麼,卻被一陣嘈雜打斷。
只見人們如潮水般湧入劇場。
再過十幾分鍾,戲劇就要開始了。
陸時對斯蒂芬森頷首示意,
“我先走了。”
他和夏目漱石上樓,進入一號包廂。
蕭伯納此時已經在等著了,
他招呼兩人落座。
沒多久,
轟——
劇場內響起鼓聲。
眾人下意識地看向舞臺,只見大幕被緩緩拉起。
透過佈景,能看出那是一片樹林,
幾個中年男性出場,
他們或者拿弩、或者拿弓,正在進行一場狩獵比賽。
夏目漱石沉吟道:“蕭先生改得不錯。”
版的開場,是鎮上幾個中年男子在湖邊游泳的場景,現在卻改成了狩獵。
但效果是一樣的,引出主角盧卡斯,
再就是介紹盧卡斯和小鎮居民們的融洽關係。
而戲劇版本的開頭還有一個好處——
暗合劇名。
陸時嘴角勾起,
“這就是我相信蕭先生的原因。”
不大不小的馬屁把蕭伯納拍得很舒服,
他一邊搖頭晃腦,一邊“謙虛”地說道:“應該的~應該的~主要還是原作的水平高。我只是做了一些微小的工作,當不得如此誇獎啊!”
說這老哥胖,還真就喘上了。
陸時努力憋著笑,
“先看吧。”
戲劇第一幕主要介紹事情起因,
從盧卡斯善待克拉拉開始,一直到克拉拉因為表白不成而惱羞成怒,誣告盧卡斯為結束。
大幕拉上。
隱隱地,一層觀眾席傳來小聲議論,
“也不知道Lu的腦子是怎麼長的,能寫出如此離譜的劇情,讓人後怕。”
“這情況好像很絕望啊……”
“確實絕望。換誰是盧卡斯,應該都無可辯駁吧。”
……
蕭伯納怕拍陸時的肩,
“看來,這部戲劇也會像《是!首相》、《羅馬假日》一樣成功。”
他又想到了什麼,
“還有那部《顛倒》,你怎麼只讓它在美國的高校巡演啊?”
陸時攤手,
“戲劇也得考慮演出的土壤。”
蕭伯納微微嘆氣,
“也是。”
……
二號包廂。
屋內一共四個人,
兩張熟面孔分別是愛德華七世和瑪格麗塔。
至於另外兩人,
弗雷德裡克·坦普爾,坎特伯雷聖座。
他身著一件華麗的紅色長袍,長袍上鑲嵌著金色圖案,
長袍的領口和袖口都裝飾著精緻的花邊,增添了一份細膩和柔美。
可即便如此華貴,老人家畢竟已經八十歲了,終究難掩老態。
還有一人,
朱塞佩·梅爾基奧雷·薩爾託,威尼斯教區宗主教。
他身穿一件深色的長袍,十分樸素,但因為年輕,反而顯得更有教派領袖的權威。
兩名大佬的關係似乎並不好,
他們的座椅雖然以一個輕微的斜角相對,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兩人都刻意將身體像遠離對方的方向偏轉。
包廂內,一片沉默,
“……”
“……”
“……”
氣氛有些怪異。
忽然,坦普爾開口了,
“薩爾託樞機,剛才你說,你是1893年被任命為威尼斯教區宗主教的?”
薩爾託點頭,
“是的。”
坦普爾淺淺地“嗯”了一聲,
“奇也怪哉,那你為什麼1894年初才到任呢?”
薩爾託的右眼皮跳了跳,
他很清楚,對方這是明知故問。
自己之所以延遲赴任,正是因為教廷與義大利政府關係緊張,搞得面子上有些難看。
當然,這話肯定不能明說。
薩爾託沉吟片刻,
“主要是因為我做了些背景調查。你知道的,我在威尼斯教區一直關心社會和經濟問題,支援社會運動,還參加了威尼斯工人協會,反對政治干涉宗教事務。”
包廂內再次陷入安靜,
“……”
“……”
“……”
坦普爾臉色黝黑。
16世紀宗教改革時期,英格蘭希望加強王權、削弱教會,擺脫教宗的控制,
於是,亨利八世禁止英格蘭教會向教廷繳納歲貢,《至尊法案》更是規定了英格蘭教會以國王為最高首腦。
偏偏薩爾託說什麼“反對政治干涉宗教事務”,
這不是赤果果地打臉嗎?
兩人對視著,
視線交鋒之處,彷彿傳出了“噼噼啪啪”的電火花的聲音。
“咕……”
愛德華七世下意識地嚥了口唾沫,
他的目光在兩人間遊弋,頻率極快,就像在看一場激烈的乒乓球賽,差點兒把脖子扭了。
他看向瑪格麗塔,用口型說:“怎麼辦?”
瑪格麗塔也無聲回答:“不知道。”
兩人都沒轍,大眼瞪小眼。
就在這時,
轟——
第二幕的鼓聲響起。
薩爾託正視舞臺,喃喃自語道:“從戲劇的結構考慮,第二幕肯定是最壓抑的一幕。盧卡斯會被全小鎮的人排擠、辱罵,甚至毆打。”
坦普爾說:“薩爾託樞機,看來,你之前就讀過《狩獵》的了?”
薩爾託抿唇,
“當然。”
當下歐洲最火的作者便是陸時,沒有之一,
只要喜歡文學,肯定繞不開他的作品。
坦普爾輕咳,
“你覺得……”
兩人眼看著又要交上鋒了。
愛德華七世挑眉,
“兩位,看戲劇的時候最好不要說話,這是禮儀,對吧?”
被國王懟了,兩人只能老老實實地閉嘴。
正如之前預料的那樣,
第二幕完全可以叫《盧卡斯受難記》。
可不知為什麼,薩爾託和坦普爾越看越覺得渾身彆扭,
尤其是盧卡斯被好友背叛、毆打,這種彆扭達到了頂峰,就好像有無數只螞蟻在身上爬,讓他們坐立難安。
之前,還不覺得有什麼,
可是戲劇不同,
它是那麼的生動、那麼的讓人身臨其境。
舞臺上,小鎮的氛圍被營造得恐怖而壓抑,居民們對盧卡斯的審判,讓薩爾託和坦普爾的腦海出現了一箇中世紀的歷史事件——
獵巫行動。
瞬間,兩人感覺像是有一盆冰水從頭頂淋了下來。
聯想到陸時之前的作品,
《是!首相》、
《顛倒》、
《動物莊園》、
……
哪個沒有諷刺?
哪個沒有暗喻?
這個陸時,不會那麼大膽,竟然敢抓著教會來黑吧?
可是……
“嘶……”×2
薩爾託和坦普爾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獵巫行動還用黑?
只是把歷史原封不動地講出來,就已經夠諷刺了!
愛德華七世看過去,
“薩爾託樞機、聖座,你們是哪裡不舒服嗎?”
薩爾託:“沒有~沒有~”
坦普爾:“哈哈哈!舒服著呢~舒服得很!”
愛德華七世:“……”
老哥倆的額頭上都已經開始冒冷汗了,肯定是有什麼問題。
而且,兩人剛才還唇槍舌劍呢,
怎麼現在變和諧了?
國王陛下又看向瑪格麗塔,用口型說道:“他們到底是什麼情況?”
瑪格麗塔當然也不知道,
她輕咳一聲,
“聖座,你們似乎不喜歡這部作品?”
薩爾託:“沒有~沒有~”
坦普爾:“哈哈哈!喜歡著呢~喜歡得很!”
兩人連說話的結構都沒變,
肯定有問題!
瑪格麗塔多少有些著急,
雖然教會在歐洲的勢力日趨式微,但在很多方面還是有極深的影響力,
若他們不喜歡陸教授,那婚事會不會也受影響?
公主殿下低頭思考該如何試探。
沒想到,坦普爾卻先說話了:“沒記錯的話,《狩獵》的,背景是在丹麥?”
這雖然是問句,但更像是一句陳述,
所以,沒人回答。
坦普爾果然繼續說下去了:“從丹麥語發音的角度考慮,‘Lucas’(盧卡斯)的‘L’會有變化,有些類似‘Wicca’,對吧?”
這個問題讓愛德華七世和瑪格麗塔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愣了幾秒,瑪格麗塔忽然想到,
Wicca,是‘Witchcraft’的縮寫,也就是巫術,
這種巫術偏向巫毒、靈氣治療等。
想到這兒,公主殿下就什麼都明白了,
有人看樂子;
有人照鏡子。
坦普爾和薩爾託這是在照鏡子呢!
而愛德華七世還懵懵懂懂,
“什……什麼意思?Wicca?威卡?”
瑪格麗塔瞪他一眼,
“陛下,看戲劇時請保持安靜,這是禮儀。”
“唔……”
愛德華七世被迴旋鏢打了後腦勺,瞬間就蔫兒了,
“好吧好吧。”
見國王陛下被治得服服帖帖,瑪格麗塔又對坦普爾說道:“聖座無須多想。這部戲劇……”
話音未落,
“咳咳……”
愛德華七世清清嗓子,
“
‘看戲劇時請保持安靜,這是禮儀。’
”
然而,瑪格麗塔根本不搭理他,只是繼續道:“聖座難道忘了,《狩獵》中最有見地的一句話便是神職人員說的。”
坦普爾皺眉,
明顯是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
反倒是薩爾託看書看得比較仔細,引用道:
“
‘我們一向以為,孩子們不會撒謊,但可惜,他們經常撒謊。’
”
瑪格麗塔舉這個例子,就是想證明教會在《狩獵》中是偉光正的形象。
可誰能想到,
“唉……”
薩爾託無奈嘆氣,
“看來,在陸爵士眼中,我們的神職人員總是懷疑這、懷疑那,甚至連小孩子都……唉……”
又是一聲深深的嘆息。
瑪格麗塔頓時一個頭兩個大,
這兩個老頭子,能不能別照鏡子啊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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