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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時坐上馬車的時候,行李箱內塞了兩套《大富翁》。

他拿出五先令,對車伕道:

“去倫敦港,儘快。”

看到出手如此闊氣的人,車伕十分滿意,立即策馬“突出重圍”。

然而,事情沒有想象中那麼順利,

周圍的讀者圍上來,

“Lu,讓《鏡報》多更新一些內容吧!”

“沒有《魔戒》看的我就要死了!”

“我愛你,Lu!”

……

確定了!

人群中真特喵有個鐵南銅!

不愧是未來的腐國,在這方面歷史悠久。

“嘶……”

馬車伕抖了抖,斜眼往後用餘光瞄著車廂,低聲道:“這……不太好過啊……”

陸時也是一個頭兩個大,

他用手指挑起車窗簾,漏了一個縫,

外面的人層層疊疊,湧向馬車,看著就像是現代影視劇裡喪屍圍城的場景。

馬車伕再問:“這怎麼辦?”

陸時滿頭黑線,

 ̄□ ̄||

驀地,他靈機一動,清了清嗓子,高聲道:

‘夕陽西下,黃昏漸逝,夜色四合,他們賓士如故。當他們終於止步下馬,連阿拉貢都渾身僵硬,疲憊不堪。’

這是《雙塔奇兵》下一章的原文開頭。

一瞬間,人群安靜下來,

他們凝神靜聽,呆立當場的模樣,更像喪屍了。

馬車伕暗道一聲牛X,

“走!”

馬兒長嘶,終於藉機衝了出來,從布萊雅路拐上了主幹道,直奔倫敦港。

“總算是擺脫了。”

車伕不由得長出一口氣,好奇道:“先生,你是作家?聽他們的意思,是你寫的《魔戒》?”

陸時“嗯”了一聲,

“是我。”

“嘖……”

車伕咋舌,

沒想到,那麼鮮明的西方幻想類文學題材的作者竟然是亞洲人。

他心血來潮,

“那伱一會兒能幫我籤個……”

話才說了一半,便聽右手邊傳來一陣罵罵咧咧的吵鬧,

“你不看路的啊?!”

“我特麼……是……我沒看路,我在看《魔戒》。”

“賠錢!趕緊給我賠錢!我要看醫生!”

……

車伕剛才還想問陸時要簽名,

現在想想,還是算了,

凡是跟《魔戒》掛鉤的,似乎都會遭遇不幸,就如同魔戒在裡的詛咒設定。

陸時笑著問:“怎麼?你也是《魔戒》的讀者嗎?”

車伕回答:“我雖然認識字,但那本書有些過於複雜了,讀得吃力,還是漫畫版看得舒坦。我妻子喜歡《我是貓》,甚至在家裡養了一隻短毛貓,還一定要喂貓罐頭,唉……”

只有跟普通市民聊,才能知道《鏡報》有多深入人心,

現在的陸時無疑已經是報業大亨了。

兩人又聊一陣,

終於,馬車到了倫敦港。

陸時跳下來。

倫敦港位於英國東南沿海的泰晤士河下游的南北兩岸。

10月底,已經進入了深秋,

河水變得平靜,沒有了夏季的波濤洶湧,霧氣在河面上瀰漫,給這個古老的港口增添了幾分神秘和浪漫。

車伕幫忙拎起行李,

“先生,你坐的船是哪一艘?”

陸時環視一圈,

在提爾伯里港區,碼頭上停靠著大大小小的船隻,

不時有貨船進出港口,繁忙的裝卸工人忙著將貨物從船上卸下,或者裝上新的貨物。

就在這時,

汙汙汙——

震耳欲聾的汽笛聲響起,似乎有郵輪要出發了。

陸時循聲望去,

“那邊!”

說完便帶著車伕狂奔。

在舷梯口,船長正在那兒等著,看到飛馳來的亞洲面孔,鬆了口氣,

“是陸教授吧?”

他快步迎上來,壓低聲音說道:“你可算是到了……唉……船上的乘客們都快鬧起來了。來,快上船!”

車伕:???

看陸時的目光都變了。

這個中國人,讓全船人等?

過於離譜!

沒想到,陸時後面的話更離譜:“代我感謝國王陛下。”

船長點了點頭,

“到法國我會拍電報的。”

說著便從車伕手裡接過行李,然後對車伕頷首示意,讓他遠離舷梯。

車伕看著空空如也的雙手,有些後悔,

剛才要一份簽名就好了。

……

20世紀初,郵輪是最主要的環球交通方式,沒有之一。

人們動不動要在船上待十天半個月,所以,郵輪上提供日常活動的公共區域已經基本定型,與現代大差不差,

游泳池、健身房、俱樂部、酒吧和餐廳……

一應俱全。

陸時住海景陽臺房,價格高昂。

他放下行李,前往俱樂部。

剛開門,不滿的議論聲便從四面八方襲來,

“今天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晚了半個多小時?”

“這可是英國,半個小時也算晚?”

“啊,你這麼一說,好像也對。”

“哈哈哈!還是喝酒好了。”

……

陸時不由得冒冷汗,心裡提醒自己低調,趕緊找個地方坐下。

就在這時,有一個老態龍鍾的聲音從身後想起,

“這位先生,剛才是你吧?”

“額……”

陸時回過頭。

眼前是一位老者,

他的面容蒼老,面板像乾枯的樹皮一樣佈滿了皺紋,頭髮已經變得稀疏而灰白,幾縷髮絲無力地搭在他的額頭上,

神奇的是,他明明看著睡眼朦朧,眼中卻有精明的光彩。

老者手中端著兩個酒杯,裡面是琥珀色的液體。

他問:“威士忌?”

陸時連連擺手,

“不,不了。”

對方笑笑,將兩杯酒都放在自己面前,隨後舒服地癱在扶手椅裡,說道:“我剛才從窗戶上看到了,你和車伕拎著行李急匆匆地趕來。所以,整船人等的是你。”

陸時下意識地看向窗外,

但俱樂部的窗戶只能看到越來越遠的港口,卻無法形成俯視角,

按這個角度,俱樂部裡的人是看不到舷梯的。

老者似乎明白陸時的疑惑,解釋道:“我也住最上層。”

最上層就是頭等艙——

海景陽臺房。

那裡的視野確實開闊。

老者喝了一口酒,笑眯眯地說道:“在倫敦能有如此地位的亞洲人,還不是前倨後恭、隨從成群,說明不是政客。那麼,你八成是……”

陸時沒作聲,等著對方猜測。

誰曾想……

“你是辜鴻銘?”

“噗!”

陸時噴了。

老者抹了一把臉,嘀咕道:“幸好你沒喝酒。”

陸時連連道歉,隨後說:“我叫陸時。”

老者眼中閃過一絲絲的茫然,隨後,驀地反應過來,忍不住大叫:“你是……”

陸時趕緊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

“請小點兒聲。”

老者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有些不好意思,

“我沒想到……唔……也是,之前諾貝爾文學獎的事鬧得滿城風雨,瑞典文學院和諾委會不可能不請你列席晚宴。唉……我怎麼能想到辜鴻銘身上去呢~”

只能說,辜鴻銘在歐洲確實出名。

陸時謙虛地擺擺手,

“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作家罷了。”

他轉而問對方:“你呢?”

老者便自我介紹:“我叫威廉·湯姆森,一個微不足道的工程師。”

神特喵的“微不足道”……

陸時覺得對方的名字聽著有幾分熟悉,

他想了良久,

“工程師能住頭等艙?”

湯姆森捻著鬍鬚,回答道:“我有幸主持過一些大專案,收入比較豐厚。所以,長途旅行的時候,我傾向於讓自己少受委屈。畢竟已經不再年輕了。”

大專案……

陸時愈發覺得眼前這個人的名字一定在哪裡看到過,

而且,非常有可能是教科書。

湯姆森岔開了話題,

“陸教授,我非常喜歡你的那部科幻。如果凡爾納先生寫的是軟科幻,那《鄉村教師》無疑就是硬科幻了。”

事實上,《鄉村教師》也不怎麼硬,

大劉在中弱化了技術細節的描寫,將重點放在了營造意境和傳達情感上,

這種寫作風格使得讀者更容易被故事所感染,而不是被繁瑣的技術描寫所困擾。

當然,軟硬也是比出來的,

和凡爾納的作品比,《鄉村教師》確實要更硬一些,大概是剛摘下來的青香蕉對即將壞掉的爛香蕉的不同。

當然,真正的硬科幻,跟香蕉沒關係,應該是法棍才對。

陸時笑著問:“你喜歡《鄉村教師》的前半部分還是後半部分?”

湯姆森立即回答:“當然是後半部分了!”

他稍微停頓了一下,

“那個……我不是不喜歡前面,只是對後面那種恢弘的史詩感更感興趣。”

陸時點頭,

“我懂你的意思。”

湯姆森猶豫了幾秒鐘,最終還是沒有憋住,低聲道:“不過,我覺得裡還是有些問題的。就比如物理規律的應用,有些過於天馬行空。”

陸時撓撓頭,

“這……嘛,難免。”

湯姆森立即道:“有些還是能糾正的。例如,你描述物體在真空中以無限速度下落的情況,這顯然與現實中的物理規律相矛盾。除非,你不認可經典力學。但是你又重點使用了牛頓三定律……”

後面長篇大論上千字。

以太啊、

黑體輻射啊、

熱烈學啊、

……

各種物理學的詞彙,陸時剛開始還能勉強聽進去,但後來就變成看著對方的嘴一開一合了。

完全不知所云。

終於,

“好了。這就是我的觀點。”

湯姆森十分滿意。

陸時“啊?”了一聲,連連點頭道:“湯姆森先生,你對經典力學的……唔……”

他露出驚訝的表情,似是想到了什麼,

“你是……開爾文勳爵?”

威廉·湯姆森,

更被世人所熟知的稱號是第一代開爾文男爵,又稱開爾文勳爵。

他是英國的數學物理學家、工程師,熱力學溫標(絕對溫標)的發明人,被稱為“現代熱力學之父”。

至於剛才說的那個“大專案”,便是在大西洋電報公司籌劃裝設橫跨大西洋的海底電纜,被任命為公司董事和工程顧問,

正是因為此功績,英國政府於1866年封他為爵士,並於1892年晉升為開爾文勳爵,

開爾文這個名字就是從此開始的。

陸時啞然,

“這叫‘微不足道的工程師’?”

開爾文大笑,淺淺地啄了一口威士忌,說:“你也不是‘微不足道的作家’啊。”

“啊這……”

陸時一陣無語。

學過物理的人應該都聽說過開爾文的兩朵烏雲之說:

“十九世紀末,物理學的大廈已經建成,晴朗天空中的遠處飄浮著兩朵的令人不安的烏雲……”

這是1900年4月27日,開爾文在英國皇家學會發表的演講,題為《在熱和光動力理論上空的十九世紀的烏雲》。

沒想到,這兩朵烏雲還真掀起了狂風暴雨,催生出了二十世界現代物理學的兩大支柱——

相對論和量子論。

在普朗克發表論文後,開爾文成了被歷史無情打臉的典型之一,在大眾心裡,是一個驕傲自大、要被打倒的學術權威形象。

但陸時看著眼前的老者,全然沒有那種感覺。

察覺到了陸時的目光,開爾文勾起了嘴角,

“陸教授,我跟你想象的不一樣?”

陸時尷尬,

“抱歉。”

開爾文喝了一口酒,說道:“我要是外界說的那種人,我早就把普朗克、邁克耳遜、威廉姆斯那一票年輕人掐死了。但你看,他們不都還活得好好的嗎?”

他提到的三個人裡,普朗克確實算年輕,

至於邁克耳遜和威廉姆斯,尤其是1838年生人的威廉姆斯,也就開爾文能說是年輕人了,

開爾文是真正的老資格。

陸時沉吟片刻,低聲問道:“爵士,你可曾聽過亞里士多德?”

開爾文理所當然地點頭,

“聽過。”

陸時便說:“亞里士多德是偉大的哲學家、科學家和教育家。但後來由於各種‘反形而上學’的學說興起,他在大眾眼裡,似乎也成了被打倒的物件。”

開爾文怔住,隨即拍拍陸時的肩膀,

“陸教授,謝謝你。”

他把那杯沒喝過的威士忌塞進陸時手中,說道:“咱們交淺而言深,不喝上一口,氣氛烘不到位。”

這勸酒詞讓人生不出半分反感,

陸時啜飲一口,

“陪你。”

“呼~”

開爾文滿足地長出一口氣,沉聲說道:“陸教授,我不敢和先賢亞里士多德比。但必須要說,樹大招風,我的名氣讓我……額……”

大概想說“被蹭流量”、“招黑”之類的詞,但找不到合適的措辭。

於是,他舉例道:“你可能聽過一段話,‘物理學沒有什麼新的可以發現的事物了,所有剩下的只是更多和更精確的測量’。這其實並不是我說的。”

陸時好奇道:“那是誰說的?”

開爾文聳聳肩,

“邁克耳遜。他的原話是,‘物理學宏大的基本原則已經牢固確立,一個著名的物理學家說,未來物理科學的真理應當從六位小數中尋找’。不知為什麼,他口中的‘著名的物理學家’就被傳成了我。”

說這句話的時候,開爾文一臉無奈。

陸時大笑,

開爾文是首位進入英國上議院的科學家,地位相當高,

難怪被碰瓷。

陸時說:“爵士,我也算在大學裡混的,我明白你為什麼會說‘兩朵烏雲’。面對一群學生、組員講話的時候,吹吹牛實屬正常。哪個教授不對學生吹牛打氣才叫奇怪呢~”

開爾文像是找到了知己,連連點頭,

“對對對,你果然懂。學術交流會就是那樣,肯定得有人上去分享,總不能都在下面坐著乾瞪眼吧?”

他舉起了酒杯,

“再喝。”

兩人碰杯。

陸時遂拿出《大富翁》,說:“不聊那些腌臢事。咱們玩一玩桌面遊戲。”

他開始介紹規則。

開爾文聽完,忍不住讚歎:“這遊戲設計得好!各種決策都需要玩家進行深入的思考和分析。玩家需要根據地圖上的情況和對手的動態,靈活制定策略……”

陸時抬手打斷,

“咱們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作家和微不足道的工程師,玩遊戲就放空大腦,別想那麼複雜。”

開爾文笑得滿臉褶子,

“好好好!咱們只管玩,不想那麼複雜。”

他捻起一枚棋子,

“現在要進行的事二人遊戲,從策略上講,先行者的優勢……”

一邊說,一邊認真研究起了地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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