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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布萊雅路。
陸時還是和往常一樣,坐在桌案前寫著《魔戒》,
第一部《護戒同盟》已經寫到波羅莫抵擋不住魔戒的誘惑,試圖從佛羅多手中奪取魔戒的情節,
這段高潮過去,就是尾聲。
這時,陸時感覺腳邊有些毛絨絨,
他低頭,發現吾輩在腳邊,便做了個手勢。
吾輩很聰明,一躍而上,
“喵~”
小傢伙伏在陸時的膝頭打呵欠。
陸時回頭,
“夏目,今天怎麼沒陪吾輩玩啊?”
夏目漱石頂著雞窩頭,一邊揉著眼睛一邊說道:“《我是貓》寫完了,我正在做最後的校對呢。”
昨天,他聽了陸時的演講,跟打了雞血似的,通宵努力,
努力的結果就是《我是貓》的完本。
陸時好奇道:“你不是一直想不好怎麼安排結局嗎?現在是有點子了?”
夏目漱石說道:“總得有個結尾啊……”
他的語氣中滿是留戀。
每一部作品都像作家的孩子,
寫作的過程,既是撫育,也是漫長的道別。
之前,皇家出版局的伍德先生曾開玩笑,說什麼“作品寫完了,就跟作者沒關係了”,夏目漱石還沒有特別深的感觸,
現在面對《我是貓》的完結,他終於能明白了。
陸時問:“結局如何?”
夏目漱石說:“陸,你親自看看吧。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幫忙潤色一下,畢竟伱遠比我擅長英文寫作。當然,我……我沒法支付你報酬,轟動你私密馬賽!”
陸時黑線, ̄□ ̄||
他在對方下跪前阻止道:“咱們兩個的關係,還提什麼報酬啊?!”
夏目漱石撓頭,
“你昨天在演講的時候不是說過類似的話嗎?‘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但就是要付錢,不能扣扣搜搜的。”
陸時愣了愣,隨即哈哈大笑,
他取過《我是貓》的原稿,進行閱讀。
原作中,“主人公”貓是喝醉了,然後掉到水中淹死,
但這個時間線的夏目漱石沒有如此處理,而是讓喝醉的貓消失在了那個晚上,
它一邊聽著苦沙彌、寒月等人的閒聊,一邊朝著明亮亮的圓月走去,頗有詩意韻味,彷彿構造了一幅浮世繪的畫卷。
對這個結尾,陸時是相當喜歡的。
他說:“貓其實不能喝酒,因為貓的肝臟不能分解酒精,沒有那種酶,你知道吧?所以,酒精必然會影響貓的神經中樞,導致中毒。”
夏目漱石怎麼也不會想到陸時的第一句點評是這個,一臉懵,
“啊?”
陸時哈哈大笑,
“你當我說了胡話吧。”
夏目漱石說:“也不是胡話。最後的結尾,就當是貓喝醉酒看到了幻覺,不也挺好?”
這麼解釋倒也對。
陸時把整個結尾看了一遍。
整體上,《我是貓》和穿越前一樣,滿是批判和諷刺,
為富不仁、學界浮躁……
還有一種充斥著的、揮散不去的壓抑感,文章風格非常日本。
但《我是貓》的語言終究是輕鬆的,遠比《人間失格》之流要討喜得多。
陸時說道:“你這主人公……主貓公設計得倒是很有幽默感,奔向月亮的時候還這麼樂觀,甚至念起了‘南無阿彌陀佛’。”
夏目漱石解釋道:“還不是因為它。”
他的目光落在吾輩的身上。
陸時也看過去。
吾輩:“喵?”
小傢伙不知道兩個人類為什麼忽然盯著自己,有點兒不知所措。
陸時輕笑,
“確實,吾輩永遠一副無憂無慮的樂觀模樣。”
說著,將稿件遞還給夏目漱石,
“是一本好書。”
夏目漱石驚喜道:“你喜歡《我是貓》?”
陸時點點頭,
“我一直就很看好你的作品啊。只不過,我看好也沒用,這本書如果想要出版,還是得聯絡出版社。或者雜誌社、報社也可以,總不能用愛發電吧?”
夏目漱石沒聽明白,
“用愛……用愛什麼?”
陸時搖頭,權當自己沒說過剛才的話。
他摸摸吾輩的大腦殼,
吾輩不由得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非常享受陸時的撫摸。
房間裡安靜且祥和。
過了半分鐘,陸時說道:“關於出版的問題,你有沒有仔細考慮過?”
夏目漱石沉默。
這段時間,他詳細地瞭解了倫敦業界的情況,
如果不考慮陸時這樣的怪胎,一般人的首部作品是很難賣出好價格的,
就比如福爾摩斯系列,
第一作《猩紅研究》只賣出了25英鎊。
那是一箇中篇,字數不少,25鎊的價格簡直就是打發叫花子。
可即便如此,道爾還是屁顛屁顛地賣出了自己的作品。
對於創作者來說,他們只想滿足自己的兩種慾望,
其一為表達欲,
其二為分享欲。
所以,哪怕價格再低,只要有人讀,創作者也是心甘情願的。
但那一般只是初期的想法,
伴隨著功成名就,任何人都渴望獲得與自己的作品相匹配的酬勞。
夏目漱石說:“能賣出去就行了。”
陸時嘆氣,
“這樣不太好。”
蝴蝶效應有好有壞,
因為他出手干預,《我是貓》的結尾不再那麼倉促,完整性得以保證,這無疑是一件好事。
但反過來,夏目漱石八成拿不到與之匹配的報酬。
按原本的世界線,《我是貓》應該在夏目漱石回到日本後,於雜誌《杜鵑》上連載,之後再彙編成上、中、下三冊出版,從而獲得相當可觀的稿費和版稅。
可現在,《我是貓》成書在英國,
英國人既不懂日本的物哀,又不懂日本的壓抑,銷量能好就見鬼了。
陸時嘀咕:“莫非真要先出口、再內銷?”
夏目漱石聽了,說道:“你說的是伍德先生出的那個點子吧?先在英國出版,然後回日本用日語再版。”
“……”
“……”
一陣寂靜,
隨後,兩人不由得相視而笑。
陸時說:“其實,要想拿到可觀的報酬也不難。要麼像詹姆斯教授那樣,在劍橋大學成名已久,靠著教授的名頭,自然能拿到高額稿費;要麼……”
夏目漱石問:“怎麼?”
陸時指指自己,
“要麼有人氣很旺的作家推薦。”
夏目漱石沉默片刻,露出感激的表情,說:“陸,你真是一個好人。”
吾輩:“喵~”
好像也在說陸時是好人。
莫名其妙被髮好人卡,陸時很無語。
他將吾輩放到桌上,
吾輩探頭探腦地觀察著《魔戒》原稿,伸出前爪在上面踩了一腳,留下凹痕。
貓的好奇心就是這麼旺盛。
陸時看著它,忽然說:“夏目,你在倫敦大學學院讀書,可曾聽說過學校有專屬的出版社?就像牛津、劍橋那樣的?”
夏目漱石回答:“有的。不過跟牛劍沒法比。”
說完,他愣了愣,
“莫非你想……”
陸時淺淺“嗯”了一聲,算作回答。
夏目漱石嘴巴張了張,又閉上,但最終還是沒忍住,說道:“很難。相當難。非常難。”
三個“難”,層層遞進。
陸時當然知道,
大學之所以能辦起出版社,依託的是學校的優致資源。
例如牛津,因為語言學牛X,於是就有了牛津詞典,
這部詞典是英國語言詞典的代表,共有20卷,其存在本身就具有象徵意義,象徵著人類對知識無限的追求。
有這本詞典在,牛津大學出版社必然屹立不倒。
劍橋就更不必說了,那些全球知名的期刊雜誌可不是擺設。
而倫敦大學聯盟的問題就在於,出版物的權威性弱一些,影響力一般只輻射倫敦的幾所高校,到了其它區域,認可度會有明顯下降,
這也是倫敦高校要搞聯盟的原因之一,
幹不過牛劍,那就抱團,
群毆總好過單挑。
陸時嘀咕:“所以說,還是得劍走偏鋒啊……”
反正倫敦的高校都已經不要臉走群毆的路數了,那就再不要臉一點,也無所謂。
夏目漱石問道:“你有什麼想法?”
陸時說:“你可知broadsheet和tabloid的區別?”
Broadsheet,大報;
Tabloid,小報。
按照時間線發展,世界上第一份小報——《每日鏡報》創刊於1903年,
夏目漱石又不是先知,當然不知道。
他回答:“Broadsheet是對開的印刷品;Tabloid是簡明、扼要。這兩個詞放在一起比較總感覺有點兒奇怪,又感覺沒那麼違和……唔……你怎麼忽然想到問這個?”
陸時說道:“我只是感覺現在的報紙版面太大、太嚴肅。”
這麼一解釋,夏目漱石就明白了。
他疑惑地撓撓頭,
“報紙不就該嚴肅嗎?”
這個想法符合絕大多數人的正統認知,
理論上,新聞要具有三要素:
及時、
準確、
真實。
按照這個標準,媒體必須是嚴謹、可靠的,可靠性較低的報紙會逐漸被市場淘汰。
事實卻並非如此。
陸時說道:“有些時候,捕風捉影反倒能抓住人心。”
夏目漱石還是不理解,
“你的意思是,不保證資訊真實性,一有什麼風吹草動馬上就見報?這……這能行嗎?我怎麼感覺這樣的報紙很快就會被淘汰啊。”
陸時擺手,
“你忽略了人們對訊息的速度和八卦也是有需求的。當一家報社還在核實訊息真假、研究怎麼深入評論的時候,另一家報社已經把新聞給捅出來了,這種情況該怎麼評判孰優孰劣?”
夏目漱石一腦袋的問號,說:“啥?八卦?”
陸時解釋:“八卦就是gossip,說長道短。人們也是需要謠言的,不然由誰來提供茶餘飯後的談資呢?”
這句話說完,
吾輩:“喵~”
用大腦袋拱拱陸時的胳膊。
陸時便抬起手,讓吾輩鑽進懷裡,
隨後,他對夏目漱石說:“你看吧,連吾輩都認同我的觀點。沒辦法,人類就是這麼無聊的生物,要不然最近的《曼徹斯特衛報》也不可能賣得那麼好了。”
夏目漱石無言以對,
這幾天,《曼徹斯特衛報》賣得非常好,就是因為陸時和道爾的“八卦”。
陸時繼續道:“當然,大學辦報,不得不考慮媒體聲譽,報錯了被人大罵fakenews,也蠻丟臉的。”
夏目漱石點頭,
“也是,如果發行量大了,還是要注意真實性。”
陸時嘆氣,
夏目漱石還在把發行量和真實性掛鉤,就說明依然沒能理解大報和小報到底是什麼。
大報並不一定是發行量多、規模大、影響力大的報紙;
小報也不一定是發行量少、規模小、影響力小的報紙。
在現代,英國發行量最大的報紙是《太陽報》,第二的報紙是《每日郵報》,歐洲發行量最大的報紙是德國的《圖片報》,
這三家統統都是小報。
小報和大報的區別,就體現在新聞價值和資訊可靠性上,
《太陽報》發行量再大也是小報,《金融時報》發行量再小也是大報。
陸時也不準備糾正夏目漱石了,
畢竟沒有實物,一般人恐怕很難理解。
他說:“總而言之,如果能和沃德豪斯爵士聊一聊,用倫敦大學聯盟的出版社成立一家下屬的報社,說不定會大有搞頭。你的《我是貓》便也有了發行的地方。”
夏目漱石問:“連載嗎?”
陸時遊移不定,
“這個還得看後續的發展,不好說。”
聽到這話,夏目漱石的目光中閃過一絲絲的遺憾。
陸時說:“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別急。寫作就像十月懷胎,從構思到出版,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要有耐心。”
這話任何人說都合理,
唯獨陸時說,顯得非常凡爾賽。
夏目漱石白他一眼,
“你十月懷胎了?我看你寫作,簡直就像是‘噼裡啪啦’地下蛋,那些作品,有哪個超過了兩個月?”
陸時尷尬,偏偏沒法反駁。
幸好,這時有人敲響了大門,緩解了屋內的氛圍。
陸時走過去開門。
門口站著兩個中國人,其中一位,正是許久不見的辜鴻銘。
陸時詫異,
“辜先生,你從愛丁堡回來了?”
他的視線挪到另一人身上,
“這位是?”
辜鴻銘為陸時引薦道:“陸時,這位是鄭觀應鄭先生,現在是輪船招商局的辦理。”
鄭觀應上前一步,與陸時握了握手,
“陸先生。”
隨後,他拿出一份《泰晤士報》,說道:“陸先生可曾看了今天的報紙?劍橋大學似乎對你發出了邀請。啊,對了,還有牛津大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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