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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佑望著穿回官袍滿面悲苦之色的尤明堂,久久難言。

他不相信大周朝有很多尤明堂這樣的官員,如果有的話,自己在京中不可能沒見過,也不可能未聽聞過。

這樣的官員,正在玩一種“很新”的東西,這種東西,不應該出現在大周朝,哪怕再往後個幾百上千年,還是有些太超前了。

這傢伙想賺錢,認為如今大環境下賺錢只有三種途徑。

第一種,和國家有關,和國家強盛有關,和創新有關,能應用到軍事和民生上的“奇技淫巧”。

軍器改革,農業提升等等。

第二種,糧食,糧食就是硬通貨,存放的時間也長。

有地,能種地,能收穫,就能賺錢。

種的越多,錢越多。

第三種,也是最不應該想到的,那就是服務行業!

一個當官的,四品知府,竟然明白“服務”行業,不說別的,就“服務”這兩個字,和服務有關的,一般讀書人都不會輕易提及。

如果僅僅只是想到這三種途徑倒也罷了,尤明堂竟然在想著賺錢的事上,延伸出了一套十分準確卻不應該存在的理論。

國家強盛要靠實業,科技技術與製造業是王道,農業是幾處保障,服務行業賺再多的錢,也只是增加GDP。

就這一套理論,這傢伙要是敢在京中喊出來,絕對會被讀書人活活打死。

從某種角度來看,這傢伙認為光讀書,讀死書,只會讀書的儒生當道,並不能帶給國朝太多的利益,因為讀書人讀的書再多,百姓也填不飽肚子。

真正讓韓佑瞠目結舌的,則是這傢伙的腦子。

雍城養不起百姓,因為交通不便利,想要發達,必須修路,修大路。

正常人的想法是弄錢,趕緊修路。

結果這傢伙的想法是,老子沒路,也不想花錢,但是可以將別人家的路給堵上。

單純的用好官、壞官已經無法來定義尤明堂了。

韓佑耐心的等待著,小半個時辰後,等待到了他意料之中的答案。

根據陸百川等人的詢問,的確如尤明堂所說,他乾的那些事都有著理由,甚至可以說是正當理由。

國法,肯定是不容的,罪名,也肯定是有的,只是尤明堂並不是為一己私利。

哪怕是他“宰了”的世家,也不是要了人家的命,而是將他們榨的差不多了,直接趕出雍城,用的還是合理合法的“下流”手段。

一個大周朝的知府,苦思冥想改善治下百姓生活,並付之於行動,從任何角度來看,這都是一個合格的知府,不能用好人或壞人來下定論,總之是合格的,對百姓來說是如此。

“尤大人。”韓佑翹起二郎腿,正色問道:“你剛剛說,你是從小在雍城長大的?”

“不錯,乞兒出身。”

即便韓佑已經覺得自己對尤明堂的任何話任何行為感到麻木時,這傢伙還是會給他一些來自南地的震撼。

“乞兒出身?”

旁邊的伏魚象咧著嘴:“你他孃的是怎地從乞丐變成四品知府的?”

尤明堂呵呵一樂,頗為自得:“坑、蒙、拐…不是,勤奮上進,努力拼搏。”

韓佑:“說人話!”

“這…”尤明堂訕笑一聲:“前朝景德帝當政時,雍城窮的都他孃的掉褲子,滿城乞兒,說是乞兒,也是偷兒,下官自幼聰敏,學的一手好本事。”

搓了搓手指,尤明堂滿面得色:“走在路上,與人輕輕一撞,將軍猜怎麼著,嘿,袖裡的荷包就到下官手裡了,不是和下官吹噓,當年雍城俊面小…”

韓佑不耐煩的打斷道:“警告你最後一遍,說人話,即便是前朝,也不可能讓一個乞兒做到知府的位置。”

“將軍說的不假,下官科舉出身。”

“你嘴裡有一句實話嗎,剛才不是說小偷出身嗎!”

“您聽下官把話說完啊,那年下官年方十六,正是風華正茂,道上也闖了不小的威名,那一日下官在官道驛站物色肥羊,誰知竟見了山匪搶了一個過路的讀書人,行兇時將那讀書人打的奄奄一息。”

“然後呢?”

“讀書人眼看快要命絕,被山匪扔到了野外,下官待山匪離去了就湊近了,讀書人命不久矣,下官一邊在他身上摸著是否有值錢的物件,一邊隨意應付著,讀書人說他要進京趕考,誰知要命喪此地,下官問他可否有遺言,他是寒門之後,爹孃都在關城,無甚親族,然後就卒了。”

韓佑有些不耐煩了:“說重點!”

“重點就是下官見了科舉書錄,想著還未去京中見識過,就冒名了他的身份,去了京中。”

韓佑有些明白了:“在京中遇見達官貴人了,從此走上人生巔峰,對吧。”

“沒,京中的肥羊們藏錢都藏在了懷中,下官只懂偷袖中的荷包,之後想著也不能活活餓死,既頂替了身份,那就讀書吧,科考科考,說不定還能當個進士什麼的。”

“臥槽。”韓佑樂的夠嗆:“還進士,你咋不說你當個狀元呢。”

“將軍神機妙算,下官的確是興武四年的狀元。”

韓佑:“…”

伏魚象忍不住了,一把將刀抽了出來:“日嫩娘再糊弄我家少爺,老子將你千刀萬剮!”

尤明堂連連搖頭:“將軍誤會了,下官說的千真萬確,有據可查,本就是興武四年的狀元。”

“你剛剛不是說你是乞兒嗎,冒名頂替了科舉考生身份,乞兒認字?”

“是不認啊,可那時距離科考還有大半年之久,這半年來,下官靠著扮做讀書人與人請教,今日學幾個字,明日學幾個,不足半年就學的差不多了,再之後便是借書讀,借不到就搶,搶不到就偷,偷到了就讀,讀四書,讀五經,下官很努力的,之後就科考奪了狀元。”

伏魚象一臉被狗日樂了的表情,望著韓佑:“少爺這…可能嗎?”

韓佑也是一臉鬧心:“理論上,是有可能,二十多年前的前朝,那時候官場還算清朗,君臣比較重視科考納才的事。”

“卑職問您的是,一個大字不識的乞兒,靠著頂替別人身份,讀了大半年的書,能當狀元郎?”

韓佑也不知道了,還是那句話,理論上,可能,但是,這種理論,一般只存在於理論之中。

“行吧,如果你說的要是真的,那你他孃的真是個人才,本將姑且信你,日後回京我肯定會查證,要是騙我,你知道後果的。”

韓佑頓了頓,正色道:“雍城,為什麼要選雍城,如果你真有這種本事,從一個乞兒變成知府,你在京中也一定能混的如魚得水,為什麼回到雍城?”

“下官有一手足,胞弟。”

“接著說。”

尤明堂低下頭:“下官過誕辰,弟弟想買只燒雞給下官吃,每十日去一次燒雞鋪子,每十日給幾文錢,去了兩個月,湊夠了一隻燒雞錢,之後…”

“之後怎麼了?”

“燒雞是臭的,店家說,錢是兩個月前給的,燒雞放了兩個月,當然臭了,其實,那燒雞隻是放的久了無人賣,糊弄下官胞弟。”

尤明堂仰起頭,又笑了,彷彿講述著別人的故事:“下官知曉後,打了那掌櫃,被抓到大牢中,捱了幾板子,關了幾個時辰,出來時,下官揚言那刑吏是狗官,下官要去找知府告他,知府不管,就去京中,找天子告他。”

“再之後呢。”

“之後又捱了打,胞弟護著下官時被打斷了手指,回到城外居住的草屋,那刑吏的上官怕下官鬧事,來看望我們,帶著一百文錢,到了草屋後,見下官與刑吏正在吃街坊給的餿饢餅,便說我們兩個幼童怎能吃餿了的饢餅,會壞肚子。”

說到這裡,尤明堂又垂了下頭,眼裡有淚光閃爍:“下官說,平日是不吃的,只有今日吃,因為今日,是我的誕辰。”

正堂之中再次陷入了沉默,尤明堂呢喃著。

“那時下官沒眼界,看不到雍城外是何模樣,就想著,他孃的人不能這麼活著,至少雍城的人不能這麼活著,老子要是當官,就讓滿城過誕辰的孩子,都能吃的上燒雞,吃,往死吃,吃的撐死,有多少吃多少,全都算在老子的賬上,之後…之後下官就當了雍城知府了。”

“這樣啊。”

韓佑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指了指旁邊的位置:“來,我教你怎麼辦一個能賺錢的山莊,過來認真聽,拿著紙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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