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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一名老漢見到風白罵罵咧咧的,拿出水囊,小心翼翼開了口。

“軍爺,不是這樣鑿的,您手掌都磨出血了,快用水沖沖,若不然土灰沾上了會發膿。”

“多謝。”

風白接過水囊後,將裡面水倒在了手上衝刷著,直到倒空。

遞迴水囊時,風白突然注意到老漢的嘴唇極為乾裂。

“你…你怎地不喝?”

“小老兒不渴。”老漢憨厚的笑了笑,將水囊接回來後別在腰上,繼續揮舞著鐵錘。

風白既不解,也執拗著:“您都開了兩個時辰了,滴水未進,怎地不喝水?”

“不急,不急的,水車還未拉過來,耽誤了開山,不知少賺多少銀錢,可不敢耽誤。”

風白啞然失笑,他不是何不食肉糜之人,理解百姓為了賞錢甘願拼命。

指了指地上的籮筐,風白說道:“喝了你的水,那這筐裡的石頭算的賞錢都記你的頭上,不過我有個要求,你歇息一會吧。”

“這哪成,石頭老漢不要,官府難得誠心救人,鄉親們可得賣命的挖。”

風白麵色微變:“你怎地知道官府之前不是誠心救人?”

“小老兒是老,不是蠢。”

老漢吐了口口水,哼了一聲:“出城時,王大善人說做一日,給一日賞錢,這不是耽誤人命是什麼,要得賞錢,鄉親們就要昧著良心挖,不斷拖延著,要了良心就得不到賞錢,可即便不為賞錢只為救人,難,也難吶。”

“這話是什麼意思?”

“軍爺怎地聽不懂,王大善人的意思不就是讓鄉親們拖延著挖山嗎,拖延的越久,得的賞錢越多,得的賞錢越多,長垣裡的鄉親們死的就越多,這錢,染著血吶。”

說到這裡,老漢滿面悲苦之色:“老漢一把年紀了,也不怕多嘴多舌惹了禍,軍爺是從京中來的吧,您有所不知,這就是我們旬縣的官府,狗官與那王大善人都他孃的是殺千刀的畜生,尤其是那王大善人,叫善人,做的都是惡事,他那一張嘴最是厲害,張口就是五書八經,鄉親們聽不懂,迷迷糊糊的就被治了罪,破門滅家。”

“你說的王大善人,是王坤良吧。”

“就是那狗日的,縣尊壞是壞,壞人性命前好歹有個說法,再看那王大善人,黑的說成白的,死的說成活的,可鄉親們能如何,只能跪著,聽著,挨著,誰叫他是讀書人,讀書人的嘴,殺人的刀,鄉親們都說誰若是能拔了那狗日的舌頭,便是萬家生佛的大好人,可…可誰敢吶,誰敢拔讀書人的舌頭。”

風白麵色莫名:“王坤良就是再壞也要明正典刑,有了罪證,鐵證如山,他還能逃掉罪責不成。”

“治罪?”

老漢咧嘴樂的夠嗆:“誰來治他的罪,縣尊嗎?”

“抓到京中治罪,他用錢財哄騙你們,拖延救災,害民之罪!”

“京中?”老漢望著風白,如同望著一個三歲稚童:“他要是到了京中能被治罪,小老兒將腦袋摘下來給您,到了京中,他定會說他是大發善心,用自己的錢賞賜我們叫我們救人,可我們為了得賞錢又不停地耽擱,最後,再將罪責都推到鄉親們的身上,罵我們是刁民,是亂民,是見錢眼開的畜生,這嘴巴一張一合,錯都成我們的了,京中誰能治他的罪,誇他還來不及呢。”

“可…可…可他的確是害民啊。”

“害民又能怎地,他是讀書人,他那嘴最是厲害,你能如何,軍爺,你能如何?”

風白啞口無言,喃喃的說不出話來。

老漢微微搖了搖頭,繼續掄著工具,又是那副滿面悲苦之色:“這罪啊,律令啊,還不都是王大善人這些畜生說了算,張張嘴,罪,律令,都安百姓們的頭上,無人能治的了他們,管得了他們的人要是能治他們,這山,哪裡會等到今日才開,軍爺您說是吧。”

風白憋了半天,臉一紅:“可如果拔了他的舌頭,便是濫用私刑,朝廷法度至於何處。”

“誒呦,法度,小老兒可不懂法度。”

老漢樂了:“真要是這樣的大英雄,觸了法度拔了那畜生的舌頭,老頭給他跪下磕一百個響頭,下輩子給他做牛做馬。”

旁邊幾個百姓也樂了。

“觸了法度,俺們用命護著他就是。”

“一命抵一命,一舌抵一舌,俺這舌頭不要了,賠給朝廷。”

“就是就是,我這舌頭也不用了,拔了那狗日的舌頭,不知要少冤死多少鄉親,用我們的舌頭換他的舌頭,這買賣划算。”

周圍的百姓們都樂呵呵的附和著,只是笑著笑著,又沉默了,繼續開採著山石,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風白呆愣當場

因為他什麼都感受不到,任何情緒都感受不到,只有麻木。

周圍的百姓們早已麻木了,他們知道,不會有人拔了王坤良的舌頭,這樣的人不會有的,昨日不會,今日不會,明日,也不會。

下意識,風白大叫道:“真的有人拔了那王坤良的舌頭,我不騙你們,真的。”

眾人無動於衷,繼續幹著手中的活。

老漢啞然失笑:“真要有這樣的人,他定是瘋了,不可能。”

風白好氣又好笑道:“對你們來說王坤良是土霸王,可對我們來說,不過是個魚蝦般的小人物。”

“如軍爺所說,真若有大人拔他的舌頭,那定是個了不起的大官,可這話,說不通啊。”

“為什麼?”

“京中來的大官,為什麼要為我們這群百姓出頭,為百姓出頭的官早就死絕了,哪裡會成大官。”

老漢甩了甩手腕,喃喃道:“為百姓出頭,定是瘋了,窮苦百姓又不會給他錢財,大官要是缺錢了,直接搶了我們的就好,又不會獲罪,為我們出頭他才會獲罪,那他不是瘋了又是什麼。”

風白如遭雷擊。

腦海中,不由回想起韓佑剛剛“下令”時的模樣,割了他的舌頭,風輕雲淡。

原本,韓佑的模樣在風白眼裡是無比跋扈囂張。

可現在,風白卻覺得,當時韓佑的眼裡只有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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