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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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書房，門窗緊閉，就連晚上才會用到的遮光窗簾也被拉上。

藍斯思坐在泛著藍光的電腦前，審視電腦螢幕上每一個細節。

她眼神銳利，總能輕而易舉發現圖片的不和諧之處，並且指出：“這張圖的濾鏡不對，再換，還有額頭上的碎髮留的太多了，剩下最有感覺的這兩根就行，其他的都不要，p掉。”

若是不明真相的人看了，只會以為正在修圖的藍斯思對自己的工作要求嚴格，這會兒正在精益求精，但只要再多看兩眼，就會發現事情的不對勁之處——藍斯思挑刺挑了半天，手愣是沒摸一下鍵盤和滑鼠。

而更恐怖的是，電腦上的畫面還真的在隨她的要求改動。

“這個濾鏡還不行，再換。”藍斯思往嘴裡丟了塊巧克力，很不顧人死活地繼續提議。

電腦好似真的聽懂藍斯思的話，氣得差點兒宕機，整個螢幕都黑了幾秒，但幾秒過後，它便又兢兢業業地亮起來，一個個切換濾鏡給藍斯思過目。

藍斯思這臺專用的p圖電腦裡住著一隻怪談。

多年前，藍斯思在覓食時找到這隻怪談，本打算一口吞了，卻發現這怪談的能力和自己的工作有些相關，便將它留下給自己打工。

這隻怪談依託照片而生，產生於人類對於修出完美照片的執念，當一個人類對某張相片的修改時間和付出精力都達到一定程度時，這隻怪談便會出現，引誘人類對相片付出更多精力，乃至靈魂，直到最後……人類會被困在相片裡，成為怪談的養料。

此時此刻，這隻利用人類想要完美照片的慾望作亂的怪談正被藍斯思這個苛刻甲方逼得幾要吐血，螢幕每三兩秒就要切換一次濾鏡。

電腦螢幕上，【完美照片】的吐槽與哀求不斷流瀉而出，連成一片海。

【啊啊啊啊啊！有完沒完！這張不是已經很好看了嗎！】

【我不幹了，不幹了！】

【你吃了我吧！】

【算我求你的！！！！！】

……

藍斯思無視【完美照片】的所有哀求，一撩耳邊碎髮笑得溫婉動人，端起一旁的熱奶茶喝了口：“說完了嗎？說完了就繼續修，我答應了人家六點前出圖。”

【完美照片：…………】

【完美照片：毒婦！毒婦！】

它到底貪生怕死，並不敢真的得罪了藍斯思這種級別的怪談，只得又憋屈地修起圖來。

客廳裡，沈浮隱隱約約聽見書房裡有說話的聲音，忍不住看向沈嘉樂：“哥哥，媽媽不是去工作了嗎？房間裡怎麼還有說話的聲音啊。”

沈嘉樂玩手機玩得入迷，隨口答：“可能是媽在自言自語吧，她經常這樣，不用在意。”

沈浮：“……哦。”

一邊工作一邊自言自語，應該也……挺正常的吧？確實有不少人有這樣的習慣。

五點五十九分時，【完美照片】緊趕慢趕，終於將圖修完，一股腦打包好發給藍斯思。

藍斯思長按一鍵轉發給單主，很快得到對面一連串的彩虹屁誇讚，稱讚她審美與技術。

同時將這一單的尾款發了過來。

藍斯思看看到手的尾款，瑩潤如玉的臉龐上露出笑意，而後大赦天下般對著電腦道：“行了，今天的班就上到這裡。”

電腦如蒙大赦，螢幕閃動兩下，而後自動關機。

藍斯思將書房恢復如常，把電腦塞進帶鎖的櫃子，隨後拉開書房門回到客廳。

此刻，沈浮正在自學生僻字，一字一句看得認真，小腦袋可愛地支楞著。

與他相比，抱著手機玩得認真的沈嘉樂在藍斯思看來就有些罪大惡極了。

近些年來和人類來往的多，藍斯思沾染了不少人氣，就連人類母親嘮叨孩子那套她也跟著學了七七八八。

她走到沈嘉樂身邊，冷不丁開口：“你說你多大個人了，你爸在廚房忙活你也不去幫幫忙。”

說歸說，藍斯思也沒真想讓沈嘉樂幹什麼活，孩子在爸媽眼裡一般都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鐵廢物，他們嘴上嘀嘀咕咕，卻不真指望孩子幫忙幹活。

沈嘉樂深諳這道理，含含糊糊地答應了聲便繼續搗鼓手機。

藍斯思果然不再多說什麼，就要朝廚房去。

然而剛走不到兩步，手腕便被家裡唯一一個老實孩子扯住，她回頭，正對上沈浮澄澈乾淨的漆黑眼眸。

“媽媽休息，我去幫忙。”沈浮滿臉真誠，說著就要朝廚房走。

他這模樣看得藍斯思心都快化了，回過神時眼裡心裡都是笑意，“不用，廚房裡危險，浮浮照顧好自己就行。”

沈嘉樂聞言從沙發上掙扎著抬起個腦袋：“媽，你剛才可不是這麼和我說的，你這麼區別對待，我弱小的心靈可是會變態的！”

藍斯思冷笑：“就你還弱小心靈，誰家弱小心靈的小孩能面不改色啃老好幾年的啊。況且浮浮剛醒幾天，你怎麼好意思和浮浮比！”

沈嘉樂：“……”

他訕訕將腦袋縮了回去，死魚一般，又不動彈了。

沈浮見沈嘉樂這樣，還以為對方是真的傷心了，忙湊過去，小心翼翼，聲音也放得軟乎乎的：“哥哥，你沒事吧？”

只是順便犯賤的沈嘉樂沒想到弟弟會傻乎乎地湊上來哄自己，這會兒心軟軟的，再抬頭時臉上滿是燦爛，“那都是哥裝的，哥哥臉皮厚著呢，要不怎麼能做啃老這份技術活。”

沈浮：“……”

他對這個世界的理解，好像又增加了。

饒是見慣了沈嘉樂耍寶模樣的藍斯思也不禁有點無語，在他腦袋上輕敲一記：“沈嘉樂，教你弟點好的！”

客廳裡這通熱鬧沈山海在廚房也聽得清清楚楚，他探出頭打圓場：“好了好了，都別鬧了，飯菜馬上就好，我多做了點紅燒肉，打算送給樓上李奶奶，你們誰去送？”

關於小區內說沈浮智商有問題的風言風語沈山海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一直都沒找到機會解釋。

沒想到拖延幾天，李奶奶倒是先替沈浮說了話，澄清了這謠言，沈山海對此很感激，便想著要謝謝人家。

只是正兒八經送禮上門李奶奶肯定是不好意思收的，鄰里之間，送點吃的就不一樣了，李奶奶也不會拒絕。

對於李奶奶這樣獨居，只有週末週日子孫才回來看望的老人而言，做新鮮菜是個麻煩事，做多了吃不完浪費，也麻煩，沈山海曾提議過要李奶奶到家裡來吃晚飯，但李奶奶怕給他們添麻煩，推諉著不肯來。

藍斯思剛要說我去吧，就見沈浮已經跑到了廚房邊，積極舉手：“我去。”

在家長看來，沈浮現在的狀態有點像是進入了“跑腿期”的孩子，什麼都做不好的年紀，但總想幫家長做點什麼。

看看滿臉期待著要幫忙的沈浮，沈山海有些猶豫：“要不讓媽媽陪你一起去？”

沈浮忙搖頭，眼眸中滿是堅定:“我一個人就可以，媽媽工作很辛苦。”

拍照的時候不僅要倒掛金鉤，回來了還要一個人在房間裡自言自語修圖。

沈浮想盡可能幫家人們分擔一些工作，也想讓家人們明白，他真的不是小孩子，他自己就可以做到很多事，能照顧好自己，也能照顧他們。

李奶奶家就在沈浮家樓上，只是幾十級樓梯的事。

但沈家人一時間就是表現得很如臨大敵，彷彿沈浮不是去樓上串個門，而是要獨自一人遠渡重洋出國留學。

就連躺著玩手機的沈嘉樂都坐了起來，擔憂地看著沈浮，面色陰晴不定。

他們還在把沈浮當作小孩。

可沈浮並不想一直被照顧，他也想照顧家人們。

“我真的可以，”少年加重了說話的語氣，“我不是真的小孩子，我已經是大人了，很多的事情，都可以自己做。”

沈浮知道，若是自己不主動邁出這步，家人們只怕還要拿他當很久的小孩。

如果沈浮是那種不懂事，看著家人忙碌辛苦自己也能心安理得躺著的人，他這會也不會急著邁出這一步。

但就是因為這兩天看到了家人工作的辛苦，所以他才急著破除家人對自己的小孩印象，想要幫著家人分擔。

沈家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還是藍斯思咬牙拍板：“好吧，浮浮你走樓梯要小心，注意腳下，見到李奶奶記得問好，還有啊……”

藍斯思自己說著說著，聲音便有些哽咽。

明明沈浮現在有一米七五，站在她面前，比她還要高上一截，但恍惚間，她有種沈浮現在還是個不到她膝蓋高的孩子的錯覺，而今天，是她第一次吩咐沈浮出去跑腿……

因為沈浮比起沈嘉樂這個哥哥要木訥一些，所以她對沈浮的第一次出門跑腿並沒有對沈嘉樂的那麼放心，她忍不住多說一些，再說一些，甚至想要把沈浮出門後會遇到的所有問題都羅列個遍，再告訴沈浮該怎麼解決。

她不安又絮叨，對著沈浮就像是有一籮筐的話，怎麼都說不完。

但沈浮到底不是個四五歲的孩子。

他已經十八歲，生得高大挺拔。

過去昏睡的十八年，錯過就是錯過，時光無法倒轉，錯過就回不來。

“真好啊，浮浮……你都已經長這麼大了。”藍斯思最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