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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日,雍公楊安玄的奏疏送至朝廷。奏疏彈劾軍情司暗中破壞科舉,要求天子嚴懲,奏疏之後附有兩尺多高的八千餘人的簽名。
即便建康被宋公劉裕勢力牢牢掌握,萬民疏這樣的大事仍在京中傳得沸沸揚揚,晉立國以來還從未有過萬民疏這種事。
琅琊王司馬德文抱病上朝,詢問此事原由,與群臣商議該如何處置。梁王司馬珍之等人已從襄陽回返,帶回來軍情司諜子在豬口被賊人所殺的訊息,各種猜測甚囂塵上。
有人說是雍公殺人洩憤,有人講是宋公殺人滅口,還有的講是因為這些諜子違抗旨意,遭了天遣……茶樓酒肆繪聲繪色地談論萬民疏,從數尺高到數丈高最後到一條船載、數條船裝載簽名,有人聲稱親眼看到十多輛牛車拉著奏疏進了皇城。
看熱鬧不怕事大,越傳越邪乎。門閥士族看得更深遠些,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不少人心中哀嘆,司馬氏的氣數已盡,宋、雍二公這是圖窮匕現,要準備開戰了嗎?
劉穆之出動廷尉抓捕傳謠之人,不料反而引得謠言傳得更廣,見局勢逐漸失控,劉穆之不得不致信京口的劉裕,請他回建康鎮場。
劉裕已經募集了三萬八千兵馬,分佈在京口、曲阿、海陵等地操練,劉裕奔波各地視察操練成效,眼見著新軍逐漸展露鋒芒,劉裕喜上眉梢。
楊安玄的萬民疏有如一記響雷震得劉裕眼昏耳鳴,從劉穆之的來信得知京城暗流湧動,劉裕不敢耽擱,立即起身回了建康。
親眼看過楊安玄所寫的萬民疏以及凌謨等人所寫認罪狀,劉裕氣得破口大罵,
“凌謨等人死不足惜”。沈田子俯首認錯,劉裕擺手道:“不干你的事,此是楊安玄藉機對愚發難,凌謨等人大意洩露了身份,加上應對失措,才致使今日之困。”徐羨之道:“京中輿論紛亂,主公要早做決斷以正視聽。”劉裕凝眉思索了片刻,道:“為平息風潮,敬光要受點委屈,罰俸一年吧。”罰俸,誰都知道只是表面文章,沈田子沉聲應是。
“軍情司破壞科舉之事就推說是凌謨妄自行事,反正死無對證,坊間閒言碎語過些時日也便散了。”劉穆之捋著鬍鬚,道:“林邑國派軍攻打交州,杜刺史擊潰林邑大軍,林邑國進貢了一批大象、金銀、古貝等物,不妨在集市展示,既彰顯國威又能轉移京中百姓的注意力。”傅亮憤然道:“此事由科舉徇私舞弊而起,要嚴令雍公查問徇私之事稟報,查處徇私之人。”堂上一陣尷尬的沉默,傅亮醒悟過來,自己說錯了話。
徇私之人是前往襄陽督查科舉的官員,而那些因徇私取中的試子都隨船來了建康,等待吏部安置。
徐羨之微笑道:“季友說得也不錯,官面上的文章也要做,給世人一個交待。徇私之事再怎麼說都是雍公之錯,下旨讓雍公明辯此事。”
“主公,襄陽科舉取士七百六十人,其中有四十六人前來京中,特別是舉人榜第一嚴松,愚與其見過一面,此子胸羅錦繡,才堪重用。”劉穆之稟道。
劉裕問了問這四十六人的情況,得知除了幾個徇私取中之人都不錯,道:“看來科舉取士確實能為國選才,楊安玄一下子得到七百多名有用之才,讓愚羨慕。”想了想,劉裕道:“道和,你不妨多舉辦幾場詩聚雅會,在眾人面前提攜嚴松等人,讓京中門閥子弟看看這些寒庶出身的人比起他們只強不弱,等時機成熟愚亦奏請在京中舉行科舉取士。”馬上便要過年,建康城的集市也變得熱鬧起來,今年集市上多了魏國的皮裘和林邑的寶物,還有海船帶來的琉璃、珊瑚、珍珠以及海味,偶爾會有大象表演引得孩童歡欣雀躍。
大街小巷人來人往,秦淮河上船來船往,一片歌舞昇平。十二月十七日,尚書左僕射劉穆之在玄武湖畔舉辦遊湖盛會,邀請京中名士和門閥弟子數百人同遊,成為一時之盛。
坐在劉穆之身旁的嚴松分外引人注目,這位丁零寒士早已形象大改,一身錦袍,玉簪別發,面容略顯消瘦,卻紅光滿面,臉上帶著喜意。
私下裡劉穆之已向他許諾,等到明年二年朝廷授官他將被授以五品給事中,這個職位清貴至極,便是王謝嫡枝子弟也難有這樣的待遇。
雖知這是千金買骨,嚴松仍感戴莫名,誓言效忠。得到訊息的門閥紛紛向嚴松發出邀請,得知嚴松尚未娶親,有次一等的門閥上門提親。
這等待遇與嚴松在上黨谷遠時是天壤之別,每日醇酒歡歌,耳邊一片讚揚之聲,嚴松有些飄飄然。
“明宗,你於七千多名試子中獨得頭籌,今日盛會何不做詩一首,以記盛事。”劉穆之命人斟酒,遞與嚴松。
嚴宗欣然接杯起身,面朝浩淼玄武湖,把酒臨風,衣袂飄動,略一沉吟高聲誦道:“山外夕陽沉,玄武衰草深;何處飄零客,精忠報國心。”贊聲四起,嚴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得意洋洋地歸坐。
…………除夕守歲,大極殿上華燈盛放,滿堂生彩。殿上歡歌笑語,與往年無異,只是往年代替天子出席的琅琊王身體不適,敬完三杯酒後早早地離開休息。
宋公劉裕側坐在高階之上,群臣紛紛上前敬酒祝壽。眼下情形讓劉裕有些恍惚,身距寶座不過一步之遙,只等平定楊安玄他便能順理成章地坐上那寶座了。
一百零八記鐘聲響起,劉裕悠然地起身舉杯,笑道:“諸公,滿飲此杯酒,共賀新年來。”義熙十二年到來了,一場改天換地的風暴也悄然來臨。
正月六日,宋公府大堂,劉裕麾下文武齊聚,商議雍公楊安玄率軍離開襄陽與夏國交戰的應對。
軍情司三十六人在豬口遇害,天子下旨痛斥,司使沈田子罰俸一年,讓軍情司的官員甚為惱火。
沈田子在官廨內說了四個字:知恥後勇,不少軍情司的諜子將這四個字刻在心中。
流血沒有嚇住軍情司的諜子,要求前往雍公治下刺探軍情的人十分踴躍,讓沈田子分感欣慰。
楊安玄在軍中設祭傅弘之,緊接著率三萬大軍北上討伐胡夏,劉裕聽到訊息後百感交集,他一直以來想著率北府軍北伐收復故土、建不世之功,看來楊安玄做得比自己更好。
劉裕想起與楊安玄的初識,識英雄重英雄,拋開兩人敵對的立場,劉裕覺得能與楊安玄成為好友。
可惜一山難容二虎,大好山河誰也不肯拱手相讓,唯有拼個你死我活。
雍州大軍北上,境內肯定空虛,劉裕問道:“楊安玄所率的三萬兵馬從何處調集?”眼下他與楊安玄在益州、荊州以及北冀州等處相持,楊安玄帶走這麼多兵力,必然出現空虛,劉裕打算趁虛而入,撕開口子,狠狠地咬楊安玄一口。
沈田子稟道:“自去年八月開始,楊安玄便陸續向長安增兵,加上此次的三萬人馬,往北調兵應在五萬以上,這五萬兵馬多數是從屯軍和郡軍中選拔精壯組成。”劉裕一皺眉,道:“也就是說楊安玄駐守各地的精銳其實變動不大。”沈田子點點頭,繼續道:“今年十一月夏國與秦國對安定郡發動攻擊,傅弘之在鶉觚城被數倍夏軍圍困,力盡被俘,寧死不降被亂箭射死。楊安玄心傷傅弘之之死,親率軍北上為其報仇。”劉裕嘆了一聲,道:“傅弘之忠勇剛烈,讓人敬佩,換了是愚也會率軍為他報仇。”劉穆之聽劉裕話中之意有意用兵,沉吟道:“主公,去年京口大舉募軍,府中存糧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開春農耕時若是用兵肯定要徵役,田中沒有青壯愚恐怕屆時會影響今年的糧產,還是等夏糧入庫後再說吧。”劉裕道:“朝廷與魏國通商,暗中約定讓魏軍攻打楊安玄,可是魏人推說沒有兵糧,發動將士前去屯田。軍情司稟報去年魏國風調雨順,糧食豐收,現在總該出兵了吧。”劉穆之道:“正月二十日前往魏國陽信的商船就要起運,屆時派使者前往平城面見魏天子,敦請魏國出兵。”劉裕問了問此次裝運的貨物多為絲綢、茶葉、器皿等物,道:“既然魏國糧食豐產,回程不妨多載些糧食、牛羊回來。”
“機不可失”,劉裕沉聲道:“若是等到夏糧入庫要到七月,那時楊安玄已經穩定住北面局勢,再要用兵將士們傷亡太大。”劉裕想了想,斬釘截鐵地道:“長痛不如短痛,最遲四月出兵。”既然劉裕已經決斷,劉穆之只得道:“主公放心,愚會籌措好大軍所需的糧草輜重,絕不會耽誤主公用軍。”劉裕滿意地笑道:“道和真乃愚之蕭何也。”轉頭問另一側坐著的徐羨之,
“宗文,這幾個月從寧州運來了多少硝石?”徐羨之稟道:“十月份開始,範刺史透過水路共運來三批硝石,最近的一船昨天剛到,共八千餘斤。”
“怎麼才這麼點?”劉裕不滿地問道。徐羨之應道:“範刺史稱硝石產於深山,挖採、運輸不易。長江水路上雍軍設卡盤查甚嚴,最初的兩次都被查獲,只能透過滇池走盤江到牂柯水入廣州番禺,再從番禺走海路運到建康。十一月份海上起風浪,有一條船沉沒,有三千多斤硝石沉到了海底。”劉裕吩咐道:“要與楊安玄爭鋒,離了丹火怎成,讓範元之加大采挖力度,多征夫役,一定要在四月前再送兩萬斤來。”徐羨之點頭應是,又道:“此次範元子還隨船送了件寶物給主公。”劉裕生性節斂,並不喜好寶物,隨口問道:“是什麼東西?”
“是件尺半長的琥珀枕頭,晶瑩剔透,是件罕見的寶貝。”謝晦笑道:“琥珀枕可以安神養精,疏通血絡,尺半長實屬難得。主公晚間睡覺將其枕在頸下,可安然入夢,第二天精神百倍,久之有延年益壽之功。”劉裕不以為然地道:“愚聽聞琥珀可治刀箭之傷,將此枕送於呂醫官手中,讓他搗碎調治藥物將來為受傷的將士療傷。”座中眾人肅然起敬,劉穆之嘆道:“主公仁德,將士自甘為主公效死。”建康城緊鑼密鼓地備戰,楊安玄的援軍正在雪地中艱難跋涉,以血還血的戰鬥即將打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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