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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燕,天子慕容燕染病,待病癒後晉朝已完成了防線調整,彭城、下邳、廣陵一線駐紮晉軍數萬餘人,相互呼應,築成防禦線,南伐之事悄然而息。
慕容德生病期間,慕容超一直呆在榻前伺疾,熬得面頰消瘦,兩眼通紅。
等晚間慕容超回返住處,皇后段氏勸道:「萬歲,你年至古稀,近年時常染病,應早些立下太子了。」
慕容德拉住妻子的手,道:「皇后,你看超兒如何?」
段氏道:「立儲之事,萬歲當問之大臣,妾身不便置喙。」
六月二十六日,穆崇從平城返還野王城,猶自遍體生寒,驚恐難安。
他奉旨回京朝覲,天子詢問南征之事,穆崇從容應答。等回到京中住處,其嫡子穆觀將京中坊間流言和天子夜召衛王入宮飲宴之事告訴了父親。
穆觀是穆崇的次子,以文藝知名,在宮中做內侍,得拓跋珪器重。
穆崇聽完兒子的講述,寒毛立起,近年來天子對臣下犯忌日重,隨意誅殺大臣,自己當年與衛王謀反雖然被天子秘而不宣,但終究是天子心中一根刺,不知何時就會被拔出。
穆觀見父親面容失色,道:「大人莫慌,天子既然讓衛王還府,想來也不會責罰大人。大人只需心懷坦蕩,從容面對即可。」
朝覲之後,拓跋珪沒有再召見穆崇,直到第三天才讓人傳旨,讓穆崇迴歸野王城,南征一事任由他做主。
一路上穆崇反覆思量,揣摩天子用意,拓跋珪早不是當年那個雄才大略,善納諫言的代王了,自入平城稱帝以來,拓跋珪變得剛愎自用、暴虐好殺,讓宗室臣子如履薄冰,自己才會聯合衛王暗殺。
此次能逃過一劫不等於下次還能逃過,穆崇打定主意,與其被天子誅殺,不如死在戰場之上,留下令名。
南征之事在年前便已議定,穆崇原定於六月初率軍南下,那時正值黃河旱季,虎牢關河段水深僅三四尺,可以直接涉水而過。
現在已到月末,再不動手等上游下雨就只能等到冬季了,穆崇想起在京城寢食難安的情形,縱死也要死在南下的戰場上。
下令由斛斯蘭率一萬大軍從平皋出發,渡黃河於虎牢關東面登陸,大軍往東攻打滎陽,自己率八千輕騎、兩萬步卒為後軍,隨後出發。
魏軍早已集結待命,糧草輜重準備妥當,斛斯蘭接到穆崇的軍令之後,於六月二十八日強渡黃河,強行在汜水東岸登陸。
胡藩在汜水東岸設立營寨,於汜水邊築起數十處高臺,用箭襲殺魏軍。魏軍立起蒙皮盾牌,在岸邊圍起盾牆,逐漸向前推進,抵近高臺則逐一爭奪。
虎牢關,裴勝見魏軍鋪天蓋地,只命董清以弩箭向渡河的魏軍激射,不敢出關相戰。
激戰至午時,多數夯臺被奪,雍州軍不敵,往滎陽方向退走,魏軍佔據汜水東岸。虎牢關裴勝派人向鞏縣告急,請屯紮在鞏縣的洛陽水師前來增援。
六月二十九日,穆崇率所率的後軍跨過黃河,派五千兵馬攻打虎牢關,其他兵馬奔襲滎陽城。
滎陽,胡藩向楊安玄請罪,他原以為設在汜水東岸的守軍能堅守兩日,足夠時間讓滎陽城做出反應。
楊安玄道:「魏軍近四萬人強渡黃河,光憑汜水二千守軍如何抵禦,便是愚親自守岸,也不能敵,你不必在意。命醫官救護受傷的將士,發動屯軍及青壯守城,魏軍來勢洶洶,不容小覤。」
胡藩挺直腰桿,道:「請楊刺史放心,城在人在,愚一定不會讓魏軍奪取滎陽。」
楊安玄看著鋪在案几上的滎陽郡輿圖,道:「滎陽有你在,愚不擔心,只是穆崇見滎陽難下,很可能會讓部分兵力圍困滎陽,而率大隊南下奪取京縣。
」
六月十八日,楊安玄率輕騎北上滎陽,命襄城太守楊孜敬率郡軍兩千急援京縣,命潁川司馬程康率一千五百將士馳援。
胡藩原本在京縣駐紮了一千郡軍,四千屯軍,為增強京縣的機動性,楊安玄讓張鋒率一千輕騎留下,待楊孜敬到達後聽其指揮。
六月二十日,楊安玄率兩千輕騎進入滎陽。歇息兩日,楊安玄讓沈慶之率領輕騎繼續北上已經廢置的敖倉。
敖倉在漢時是存糧所在,因黃河水至滎陽一帶水流變淺,只能在敖倉卸糧後暫儲轉由陸路運往洛陽和長安。
漢時曾在此修建官署專門治理倉務,魏時已廢置,原來的官署毀於戰火,後來有流民居於此,漸成村落。
楊安玄接著讓駐防的鞏縣的洛陽水師出伊洛河,隱藏於敖倉下游二十里處的扈亭待命。
楊安玄讓胡藩固守,在魏軍已然圍城之前離城北上,會合敖倉的沈慶之。
六月三十日,魏軍兵至滎陽。胡藩早命人堅壁清野,將滎陽附近的百姓遷入城中,樹木砍伐殆盡。
穆崇隨大軍來到滎陽城外,看著光禿禿的城外,冷笑道:「本公為攻打滎陽準備大半年,豈會被難住。」
當日安營,隨後三天各種攻城輜重源源不斷地運至。七月三日,穆崇讓斛斯蘭率一萬五千兵馬南下京縣,自己領軍開始攻打滎陽城。
是夜,陳漁率三十條戰船至敖倉,一夜功夫將兩千將士連同馬匹運過黃河。到達北岸後,楊安玄讓陳漁在敖倉一帶待命,等候魏軍北撤時發動攻擊。
七月四日午時,楊安玄率兩千輕騎出現在懷縣,並未攻城,焚燬麥田後向西。
七月五日辰末,雍州輕騎出現在平皋。穆崇屯糧於此,有三千兵馬駐守。
平皋魏軍正集結準備往南運送輜重,楊安玄率輕騎出現時,平皋守軍倉促撤進城中,將輜重和運送的牛車留在外面。
楊安玄下令焚燬輜重糧,殺牛取肉,城中魏軍不敢出戰,只能眼睜睜看著魏軍揚長而去。
當晚,穆崇接到平皋城送來的急報,大為震動,不知晉軍從何處過河。
黃河雖然進入枯水期,能夠涉水而過的地方不多,自己在可能涉水而過的地方駐有烽火樓,派有兵丁駐守,並沒有收到晉軍過河的訊息,這股晉騎從何處冒出。
兩千餘騎,穆崇眼中閃過冷色,這點兵馬不足以攻城略地,只會四處襲擾,無非是想讓自己回師。
他被天子任命為豫州刺史,轄河內、汲郡、高陽、平陽等七郡之地,此次徵調三萬八千兵馬過河,留在河內郡的兵馬不足萬人,野王城就佔了半數。
此次南征輜重、糧草全都囤積在河內郡,而郡內兵馬不足以攔截晉騎,只能據城而守。
穆崇思索片刻,下令道:「命汲郡、高陽郡、平陽郡司馬各率三千兵馬在野王城匯聚,尋找晉騎所在,將其困住,晉騎沒有補給,哪怕用人堆也要將他們堆死。」
行軍司馬莫幹洪道:「宜都公,可要向天子告急,讓朝廷發兵。」
穆崇搖搖頭,冷聲道:「這點晉騎不過是隻老鼠,何用驚動天子。傳令下去,明日強攻滎陽城,務必在三日之內攻克。」
從七月五日開始,魏軍從辰時開始攻城,一直到酉時方才收兵。看著魏軍退去,胡藩解開身上的皮甲,一股餿味蒸騰而起,皮甲內的葛衫都溼透了。
胡藩示意親衛將水先遞給身旁的將士,用冒煙的嗓子笑道:「兄弟們,楊刺史已經過河殺到魏人的老家去了,這夥索奴才會狗急跳牆。咱們守住城池,等楊刺史掏了他們的老窩,再殺他個屁滾尿流。」
將士們都笑起來,屯長徐飛大聲道:「前年僕跟著楊刺史在
扶溝一帶殺得魏人哭爹喊娘,這群記吃不記打的畜生,居然還敢再來,這回看爺不打斷他們的腿。」
「徐哥,你跟楊刺史殺魏人的事都講過上百遍了,僕那次守許昌沒被選上,要不然這屯長就是僕的了。」
城牆上笑鬧聲響成一片,那些經歷過戰事的老兵說笑著,帶動著屯軍也放鬆下來,有說有笑起來。
胡藩接過水小口飲下,冷水順喉而下,帶來陣陣清涼。軍心可用,滎陽城堅固,自己要讓魏軍折翼於此。
望著西邊血色雲霞,胡藩暗暗為楊安玄擔心。兩千將士,深入敵境,兇險異常,或是安玄有個閃失,這場仗便是贏了也是輸了。……
野王城之南、溫縣之北的一處水灣,兩千輕騎正在河中洗漱馬匹,篝火燃起,炊煙裊裊,大塊的牛肉在釜中起伏,誘人的香味瀰漫在空中。
十數名百姓被帶到沈慶之面前,看裝扮有漢人、鮮卑人還有氐人,是附近的農人。按照楊安玄所教,沈慶之詳細地詢問方圓數十里的地形,讓人堆土為山,劃線為路,挖溝為河,擺石為村鎮,在地上比畫著。
楊安玄光著膀子坐在篝火旁,炊煮著釜中牛肉,偶爾抬起頭望上一眼,卻在暗中觀察著這些人的神情。
深入魏境已經四天了,在平皋焚燬魏軍輜重後,楊安玄率軍殺了個回馬槍,在懷縣又截擊了魏軍的輜重隊。
自此之後,魏人得到穆崇的命令,暫時不再往前線運送物資,閉城嚴守。為了補給糧食,楊安玄不得不下令就食於民,沿途遇到村莊勒令村民提供麵餅、肉食,對膽敢反抗的便殺人立威。
楊安玄知道,隨著時間推移,魏國的兵馬正在陸續趕來,一張無形的大網正朝自己罩來,一旦被纏住,後果堪憂。這夥人當中,便極可能藏了魏人的細作,找尋自己的行蹤。
等這些人被帶下,沈慶之來到篝火旁,把問來的情形對楊安玄講述了一遍。
楊安玄問道:「你覺得魏人會在哪裡阻截我們?」
渡河以來,楊安玄每做決定都會事先問問沈慶之,沈慶之知道三舅哥在栽培自己,略思片刻道:「今日午後我軍從溫縣西折向野王城方向,官道之上人煙稀少,南下的商旅幾乎不見,僕估計魏人的大軍已至野王城。」
楊安玄點點頭,道:「不錯,愚也是這樣認為。算算時間高陽、平陽的魏軍應該能趕到野王城了。」
沈慶之道:「魏軍聚集,不宜再往北走,糧食也只夠兩日之用,若被魏軍圍住,後果不堪設想,要趁魏軍尚未合圍之前前往河陽縣,渡河返還孟津關。「
楊安玄道:「如此一來,我等渡河的效果甚微,穆崇大軍沒了後顧之憂,滎陽城能堅守多久?」
沈慶之猶豫著開口道:「將軍不許我等殺戮百姓,不然的話魏軍定然回師相救。」
楊安玄目光變冷,低沉的聲音道:「慶之,我等衣食皆取自百姓,殺戮百姓就是殺我等的衣食父母,何忍,何安。」
沈慶之起身,揖禮道:「僕謹記在心。」
楊安玄示意沈慶之坐下,道:「剛才那十幾人中至少有兩人是魏軍細作,恐怕我等所在已被魏軍所知。」
身處魏境,楊安玄沒有殺戮所見的百姓,魏軍從百姓口中可知雍州軍出現的時間地點,推算出行軍路線,估算出大致位置,將細作撒在雍州軍可能出現的地方。
「愚估計此處已被魏人所知。」楊安玄平靜地道。
沈慶之驚跳而起,道:「將軍,那要趕緊撤離。」
楊安玄笑著擺擺手,道:「不急,魏軍不會現在就來,且等吃罷晚飯再做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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