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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風凜冽,吹得幘巾烈烈飄舞,郗恢站在船頭,看著兩岸閃過的青山,問道:「這是到了哪裡?」
長子郗孜緊了緊身上的皮裘,道:「方才聽船家說過了竟陵,前面不遠就是揚口了。江上風大,母親讓孩兒請父親回船中歇息,莫受了涼。」
此次回京,郗恢帶著家眷同行。郗恢的妻子是謝道韞三妹,與他育有五子,除三子郗循在京中任官外,其他四子皆在隨侍在身邊。
郗恢眉頭緊鎖,此次奉召回京,恐怕路途兇險。這段江路是荊州和江州交界處,水匪眾多,自己所帶的百名部曲不知能否順利經過,若是殷仲堪和桓玄起了歹心,怕是凶多吉少。
越是著急越不能予人可趁之機,郗恢抬頭看太陽已經西偏,道:「孜兒,你去與船家說,便到揚口歇息。」
西晉杜預鎮襄陽,利用江漢多湖蕩的便利,開揚口,連通長江與沔水,方便往來船隻。揚口作為長江與沔水的連線處,自然形成了集鎮,江上船隻往來如織,十分熱鬧。
楊佺期從水師派出兩艘朦舯護送郗恢南下,朦衝艦向碼頭迫靠,船頭插著晉字旗,分外引人注目。
僕從上岸購買吃食,打聽到揚口有都水衙門,郗恢讓人持了名帖前去。都水監賈雄登船拜見,留下十名士卒在碼頭上值守。
郗恢心中不寧,安排好部曲晚間值守,忐忑不安地回船艙歇息。碼頭逐漸安靜下來,只有江水滔滔不息的流聲,船舷處的火把被風吹得烈烈作響。
值守的人受不住江風,縮在艙後避風處,時不時起身張望一下。碼頭上十名士卒更不會傻傻地站著吹風,早找了處房屋躲在裡面睡覺。
月色灑在江面之上,波光粼粼,除了風聲、濤聲,再無其他聲響。
月上中天子時分,十餘隻小船在江面出現,逆流而上,悄無聲息地朝著艨舯艦靠近。艨衝艦比商船高大,月色之下分外醒目。
江上風寒,船上值守之人坐在船艙避風處,圍著火盆頭如啄米,打著瞌睡,根本沒有發現這群小船靠近。
小船接近艨舯艦丈許處,猛地往前一竄,船首的尖釘狠狠地紮在艦身,緊接著船上黑影丟擲繩索,鉤住船舷。那些黑影熟練地拉著繩索向上攀援。
艨舯艦船體接連震動,驚醒了瞌睡之人。護衛連忙起身檢視,剛探出身子,一隻利箭射來,正中面門。
那護衛從船身向下栽落江面,慘叫聲劃破夜空,驚醒了船上眾人。
黑影已經登上船,與護衛戰在一起,寒光閃動,慘叫聲不斷響起,夜深人靜之時傳出老遠。
停靠在艨衝旁邊的貨船見事不妙,一個個撐船離開,只剩下十幾艘小船如食人魚般圍著獵物撕咬。
郗恢驚起,坐在榻上聽了片刻,慘叫聲越來越響。心道不好,起身穿衣壯著膽子步出船艙,看著一群蒙面黑衣之人,正與部曲廝殺。
蒙面黑衣,郗恢立時明白了,這絕不是***,哪有***行兇蒙面的。這夥賊人不知是桓玄還是殷仲堪派來的殺手,楊佺期亦有可能,看來他們是不打算讓自己返京了。
殷隆站在船舷處,看著麾下追殺著郗恢部曲,大局已定。
大年初四,他奉族兄殷仲堪之命,帶了二百族軍潛伏在揚口一帶等候伏殺郗恢。
郗恢的船一靠碼頭,殷隆便收到了訊息,等到亥末,帶著麾下來襲。
正如他所料,護衛郗恢的部曲不習水戰,站在搖晃的船上立足不穩,很快便潰不成軍。
看到有人為了逃命跳入江中,殷隆冷笑,冬日天寒,水流很急,跳入水中基本上與尋死差不多。
艙門開啟,燈光從艙內灑出,一個黑影出現在光柱中。
殷隆眼一亮
,認出出艙之人是郗恢,粗著噪子吼道:「殺進艙去,一個不留。」說罷,提著刀朝郗恢而去。
郗恢的部曲大急,拼死攔住黑衣人的攻勢,有人急喝道:「主公快回艙中躲避。」
郗恢苦笑,艙中何處可避,看來一家老小今日要斃命於引。
「咻、咻」,破空聲傳來,數名黑衣漢中箭倒地,殷隆喝罵道:「哪個蠢貨胡亂放箭,敵我不分。」
江面上傳來一聲厲喝,「郗公休慌,雍州兵馬來了。」
殷隆一驚,楊佺期派人來了,不可能啊。據堂兄所說,殷、楊、桓三家都有默契,不讓郗恢進京,楊佺期礙於情面,不好在襄陽下手,怎麼可能會派人救郗恢。
利箭破空,黑衣漢不斷倒下,郗恢的部曲精神大振,圍護在船艙四周。
兩艘快船有如急箭,靠近朦衝時打了個橫,輕巧地靠在船側。
那些小舟登船的繩索猶在,楊安玄抓住繩索,躍身而上,一名黑衣人舉刀砍來。
楊安玄舉刀相迎,「咔嚓」一聲,將黑衣人手中刀削斷。
身後,俞飛、陳魚等人相繼登上船來,與黑衣人戰在一起。
只聽「噹啷」聲不斷,驚呼聲四起,楊安玄從汝南所帶的麾下全都將佩刀換成了宿鐵刀,與普通的鐵刀相遇,輕易地將對方的刀削斷。
趁著對手發愣,宿鐵刀突進,血光崩射,慘叫聲四起,轉瞬之間,攻守之勢逆轉。
殷隆等人被逼到船舷邊,剛才還在笑話那些護衛跳水尋死,現在輪到自己了。
楊安玄來到殷隆面前,也不想追查這群黑衣蒙面人的來歷,揮刀劈出。
殷隆慌忙舉刀相擋,他的刀比麾下的刀要好,被楊安玄的刀削進半寸許,並未削斷。只是刀光連閃,片刻功夫,殷隆手中刀就快變成鋸尺了。
楊安玄哈哈笑道:「刀不錯,看來你是領頭的。」
刀光再來,這次「鋸尺」不堪重負,「咔」的一聲斷為兩截。
殷隆身形後仰,避開刀鋒,身形被船舷拗起,索性向後翻出,手在船舷上一按,咬牙縱身躍進江中。
看到頭領跳江,其他黑衣人紛紛學樣翻身下船跳入江中。「撲通」聲不斷,船上護衛歡呼聲響起。
郗恢倚在船艙處,右手死死攥住門框,從人牆縫隙中打量著外面的戰況,見來襲的黑衣人被趕下船,方才鬆了口氣。
一陣風吹來,郗恢打了個寒顫,才驚覺內衣被汗溼透。
楊安玄將刀歸鞘,整理衣衫,朝船艙處行來。
藉著月光,郗恢看清楊安玄的面目,驚呼道:「安玄,是安玄嗎?」
楊安玄頓住腳步,朗聲笑道:「正是晚輩,郗公受驚了。」
聽清楊安玄的聲音,郗恢推開擋在身前的部曲,舉步上前。
楊安玄躬身施禮,郗恢一把抓住他的手,顫聲道:「安玄,老夫莫非是在做夢嗎?」
「郗公,愚聽聞你要返京,特來送上一程。」楊安玄微笑道。
「好好,若無安玄,老夫今日便要命喪於此。」郗恢緊緊抓住楊安玄的手,道:「夜來風涼,且隨老夫入艙敘話。」…….
碧春茶,入口淡香,回味幽長。
郗恢換了衣服,持了麈尾,恢復了名士派頭。
用麈尾指著青瓷盅,郗恢意有所指地笑道:「安玄,這碧春茶是老夫心頭所愛,一日不可或缺。」
楊安玄端起茶忠喝了一口,道:「若無郗公慧眼相識,又將此茶薦于慧遠大師,碧春茶或許還只為鄉間為村人所知。」
郗恢放下麈尾,端茶一口飲盡,嘆道:「寶劍藏匣終露其鋒,老夫不過因緣際會
,說起來還是沾了此茶的靈氣,方能避過此劫。」
「郗公仁厚,吉人自有天佑。」楊安玄微笑道。
這個時候,郗恢的四個兒子出來,排成一排衝著楊安玄揖禮。
楊安玄忙起身避讓,郗恢道:「安玄,老夫一家因你得活,這個禮你且受下。」
楊安玄無奈,只得與郗恢四子對揖。
郗恢指著最小的兒子道:「安玄,老夫有意讓浩兒隨你前去汝南,託你照看,不知你可肯收留。」
楊安玄道:「蒙郗公看重,愚敢不從命,只怕委屈了浩兄。不過此事不急,愚送郗公回京後還需趕回襄陽,族中要為愚安排行冠禮。」
郗恢捋須嘆道:「老夫識得安玄時,安玄尚未成年,轉眼便是五年過去了,安玄都要加冠禮了。唉,逝者如斯夫,老夫老矣。」
郗家是上品門閥,與王謝兩家聯姻,郗恢此去京城定然受到朝庭重用,楊安玄兼程趕來相救,除了報恩之外,也想著將來郗恢能在朝堂上替自己說話。
想到這裡,楊安玄躬身禮道:「郗公,愚有個不情之請,請郗公替愚取個字。」
取字對古人來說是件莊重嚴肅的事,多由德高望重的前輩或師長所取,楊安玄讓郗恢取字,便是把他當成尊敬的長輩。
郗恢欣然應道:「老夫卻之不恭了。」
捋著鬍鬚思索片刻,郗恢道:「老夫為安玄定品時曾說過汝「風神秀徹,卓爾不群,才兼文武,堪稱棟樑」,天下紛爭不斷,需安玄這樣的才智之士安定,便取定棟二字如何?」
「楊定棟」,楊安玄輕念道,起身來到郗恢面前拜倒,道:「多謝郗公賜字,定棟自當不負郗公厚望。」
郗恢開懷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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