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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敦回到家中,入堂拜見父親。
得知兒子通兩經,《詩經》還取中上策,陰友齊再按捺不住心頭喜悅,開懷大笑。
陰敦有些驚詫地看向父親,在他的印象中父親總是溫和地笑著,喜怒不形於色,自己通兩經是喜事,父親也不見得會高興得失態。
等陰敦坐好,陰友齊慢慢止住笑聲,捋著鬍鬚道:“近來家中喜事連連,為父有些失態了。”
也難怪陰友齊開心,押注代國勝,贏得近九百兩黃金;東宮同僚紛紛向自己恭賀,說明天子命人從東宮取其女畫像御覽。
陰友齊心中狂跳,珍兒入東宮雖然不難,但太子側妃的位置僅有兩個,士家之間爭奪得厲害,陰友齊細想過後覺得幾乎無望。
得知天子取珍兒的畫像御覽,陰友齊取了五十金,找到宮中常侍魏青探聽訊息。
從魏青嘴中得到天子看過陰慧珍的畫像後贊“誠為良配”的話,陰友齊歡喜得心中雀躍,他知道珍兒成為太子側妃之事成了。
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看來因自己那封奏書入了天子之眼,八年謀劃終落實處,陰友齊欣喜之餘,有種落淚的感覺。
魏青袖著五十金,看著滿面喜色的陰友齊,笑道:“還要恭喜陰兄,天子讓會稽王考課之時將陰兄定在上上,陰兄騰達之日將至,屆時可別忘了小弟。”
算來是四喜臨門,饒是陰友齊養氣功夫深厚也不禁喜形於色。命人擺酒,父子兩人開懷暢飲。
“楊安玄通經如何?”陰友齊問道。
“安玄通《論語》和《尚書》,皆取在上策,若是不車博士阻攔,兩經皆要取在策首。”陰敦感慨地道:“安玄之才,世所少見,車博士當場收他為徒。”
陰友齊停杯不飲,自家的改變說起來從楊佺期就任新野太守開始,父親來信說今年族中收益較往年增了三成,這還沒有算上糖霜。
糖霜已成貢品,每年進奉宮中五石,每石五萬錢,這是虧本的買賣。
但多餘的糖霜一旦推向市面,陰友齊可以想像會引發的轟動,一兩糖一兩金的價格在他看來還是定得有些低了。
此次京中賭燕代賭贏,據稱賭資超過億萬,天下富足之家多得是,只恐到時糖霜供應不上。
得了贏來的八百多兩金,陰友齊準備大幹一場,在南市買下幾間鋪面,賣碧春茶、糖霜、雲節紙。
這三樣東西皆因楊安玄得來,想這此子身上的種種奇異,陰友齊叮囑道:“敦兒要與安玄多多往來,結成兄弟最好。”
心中嘆息,自家只有陰慧珍這樣一個女兒,要不然能招楊安玄為婿多好。
陰敦笑道:“孩兒與安玄幾乎形影不離,是知己好友。明日孩兒準備設宴為安玄和國子學中幾位好友餞行,安玄準備動身前往堂邑過年。”
陰友齊點點頭,道:“你到賬上支十兩金,用度上寬裕些。”
…………
秦淮河上畫舫如織,笙歌陣陣。
臨近過年,畫舫都掛出紅燈籠,講究點的繫上紅綢,將整條秦淮河裝點得喜氣洋洋。
陶平、甘越、劉衷等人這幾日都要陸續返家過年,陰敦索性一併叫上。
幾人漫步在秦淮河邊的長街,長袖飄擺,步履生風,年少公子,風流倜儻,關鍵是看衣著華麗,肯定是腰間多金,惹得沿街妓樓紅袖相招,畫舫搖近嬌語相詢。
甘越笑道:“安玄在秦淮河可是聲名遠播,報出他的名姓恐怕能抵真金使用。”
陰敦微笑,想起怡秋樓的月華連送數封信,言詞哀切地訴說思念,邀自己前去玩耍。
但經苗蘭一事,陰敦已然看清月華,便是再去也不過是逢場作戲了,而且安玄不喜月華,自己豈能因月華之事疏遠了安玄。
劉衷想起杏娘來,不知她得了楊安玄相助之後境況如何,開口道:“還到杏娘船上聽《相思》如何?”
陶平調笑道:“劉兄是對杏娘相思入骨嗎?哈哈哈哈。”
找人傳話,一柱香不到,杏孃的畫舫便匆匆搖至。
杏娘穿件淡綠色花襖,下穿黃色襉裙,裙長曳地,畫著雙眉入鬢,眉心用黃粉畫出新月型,是京中流行的“額黃妝”,比起上次相見衣著華麗了許多。
將楊安玄等人迎進艙中,杏娘飄飄拜倒,嬌聲道:“杏娘見過各位公子。”
目光盈盈如水,落在楊安玄身上,滿是感激之情。
劉衷打量了一下艙中陳設,案几重新更換過,牆上飾畫是新作,原來的帷帳也換成了青色的絲蘿,笑道:“看來杏娘子近來過得不錯。”
杏娘感激地道:“賴楊公子所傳新曲,杏娘近來確實不錯。幾位公子光臨,今日便由杏娘相請。”
陰敦笑道:“這倒不必,今日陰某為諸位兄弟餞行,你吩咐廚娘多用點心就行。”
酒席很快擺上,幾人說說笑笑,聽著杏娘彈曲。杏娘新僱了兩名舞娘,伴著曲子翩翩起舞,多了些景緻。
陶平舉杯對楊安玄道:“安玄,愚所欠錢年前怕是難以還清,還望賢弟寬限幾日,等愚歸家過年籌錢儘快還上。”
楊安玄笑道:“陶兄不必記掛在心,慢慢還上便是。來,飲勝。”
陶平眼中閃過感激之色,五十兩金的賭債,還了七兩多,楊安玄從不催促,也沒有計算他的利息,與刁雲一月數催簡直是天壤之別。
將杯中酒飲盡。陶平心想,楊安玄通二經被車博士收為弟子,即使朝中王家有意打壓,恐怕亦難阻其上升之勢,這樣的人能在未發跡之前交好,是自己的機緣。
各有心思,卻是一場暢飲,盡歡而散。
…………
二十二日,黃道吉日,宜拜師。
楊安玄提了束脩正式登門拜師,車胤對這次收弟子頗為重視,約了不少好友、名士前來觀禮,好生勉勵告誡了楊安玄一番。
待楊安玄恭恭敬敬地叩拜,車胤賜予準備好的筆墨,禮成。楊安玄算是正式成為車胤的弟子。
二十四日,楊安玄帶著張鋒渡江來到堂邑。
堂邑本在徐州臨淮郡,成康四年(338年)江淮亂,百姓南渡,朝庭於是在建康北僑置堂邑郡,隸屬揚州。
堂邑與京城隔江相望,是南北往來的交通要道,北地胡商多經堂邑過江前往京城。
堂邑城高池深,地處要害,規模和繁華不是棘陽所能比。臨近過年,大街兩側的商鋪將貨物鋪到了行道之上,賣力地吆喝著,招攬著過往行人。
街道上車輛行人太多,六輛馬車並行的街道仍顯擁堵,楊安玄怕驚馬傷人,牽著馬在人流中朝太守府走去。
前面擠了群人,喝罵、哭泣、哀告聲傳來。楊安玄眉頭一皺,估計是什麼欺男霸女事。
這樣的事便在天子腳下,建康城中亦時常看到,楊安玄暗自嘆息,自家力薄,管得了幾件不平事,唯有手握天下權,才能掃蕩不平事。
“……借了二千錢,寫明十二月二十日之前不能償還便以女兒抵債。黃黑子,白紙黑字,愚沒有冤枉你吧。”
“刁爺,您高抬貴手,多寬限幾日,僕在年後一定還清。”
“嘿嘿,黃黑子,三天前你說借錢還債,愚準了,現在又換到年後,照你這樣個個賴賬,刁家就要改開善堂了。”
楊安玄走近,他的個頭較高,能直接看到人群中情形。
一個黑衫管事模樣的人,手中揮舞著字條,張牙舞蹈地對著一名褐衣漢子指手劃腿,那褐衣漢佝僂腰,低聲求懇著。
牆角縮坐著一名婦人,衣衫襤褸,手中摟著兩個娃兒,那兩個娃兒把頭埋在婦人懷中,大聲地嚎哭。
觸景生情,張鋒想起幾年前的自家的情形,擠進人群嚷道:“二千錢,僕替他還了。”
刁管事上下打量著張鋒,見張鋒穿著青布衣衫,像個長隨的裝束,冷笑道:“哪個沒穿褲子把你露出來了,管你何事,快給刁爺滾,免得討打。”
張鋒跟在楊安玄身邊,眼界開闊了不少,來到建康後跟著楊懷習武,楊安玄更讓他到墪中識字,半年時間識得數百字,提筆能寫,早不是鄉間討飯的少年郎。
“欠債還錢,僕替他還錢有何不可。”張鋒毫不示弱地揚著臉道。
跟在楊安玄身邊,因盛花居鬥曲得了五兩金的賞賜,平日裡楊安玄左三百、右二百的給他零用,張鋒積攢下來,已經有六萬多錢了。
楊安玄沒有開口,而是聽著周圍人群的議論,片刻便了解了事情的經過。
黃黑子向刁家借了二千錢押注燕國勝,講好到十二月二十日連本帶利還二千一百錢,若是還不起則以兩個女兒抵債。
看著黃黑子哭喪著臉,楊安玄心中閃過可恨之人自有可憐之處,衣食尚不飽卻想著借債賭博,這樣的人值得同情嗎?
刁管事,姓刁,想到刁雲數次使壞,楊安玄冷笑一聲,陰魂不散的刁家。
刁家向來不顧名聲,為斂財不擇手段,這放高利債攬財的手段自然不會錯過。堂邑離京口不遠,估摸這傢伙是刁家的人。看著抱著一團瑟瑟發抖的母女三人,楊安玄捫心自問,黃黑子不可原諒,放高利債的刁家更加可惡,那暗中推動這些自己又是什麼?
黃黑子聽張鋒說願意替他還債,期期哎哎地上前道:“這位小公子,你的話可真,僕謝過公子的大恩大德。”
說著趴到地上嗑頭,轉頭喚身後的妻女,“你們還不快謝謝公子爺,給公子磕頭”。
婦人帶著一雙女兒給張鋒跪倒磕頭,楊安玄見這兩個孩子大的約摸十來歲,小的只有七八歲,眼露惶恐,渾身發抖。
那兩個孩子年紀尚小,看眉眼卻長得秀麗,難怪這位刁管事要黃黑子用女兒抵債。
“喲,這兩個小娘子倒是水靈,二千錢算是賺到了。”
“這小子年紀輕輕就懂得憐香惜玉,有前途,哈哈哈哈。”
汙言穢語不堪入耳,楊安玄皺起眉頭。
刁管事目露兇光,欺張鋒年少,伸手朝他推來,口中罵罵咧咧地道:“小兔崽子,要你多事,快給爺滾開。”
張鋒得楊懷悉心傳授,那楊懷是楊家族人,族中有人專門授技,又在軍中多年,一身功夫在沙場廝殺中去蕪存菁,所以張鋒哪把這毫無章法的巴掌放在心上。
伸手叼住刁管事的手腕,翻腕一擰,刁管事頓時慘叫呼疼,張鋒往後一推,鬆開手。
刁管事踉蹌後退,兩名僕從忙扶住他。
揉著手腕,刁管事眼露懼色,眼前這小子年紀雖小身手不凡,背後的主家應該不凡,一時拿不定主意是否讓兩名僕從上前拿人。
有名僕眾喝道:“僕等是渤海饒安刁家的人,小子你別給自家惹事。”
張鋒有些膽怯,回望了楊安玄一眼。
果然是渤海刁家,楊安玄哂然一笑,對張鋒道:“張鋒,囉嗦什麼,給錢還債就是。”
刁平看到負手而立的楊安玄,身著錦袍氣宇軒昂,知道這位自己惹不起。
只是黃黑子的兩個女兒是自家主人刁鋒看中的,若是拿了錢回去如何交差。
左思右想無計,刁平咬咬牙,澀聲道:“這位爺,勞您報個名姓,僕好回去向主人交待。”
“弘農楊安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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