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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建康的很多人來說,這個冬天異常寒冷。
不知從哪裡傳出訊息,燕軍在參合陂被代軍所敗,押燕國勝的人傻眼了。
皇城,太極殿。
呼嘯的北風在殿宇上空肆虐著、怪叫著,殿宇外執戈而立的宿衛挺直的身子都要被凍僵了。
東堂,左右兩側燃著十數盆炭火,仍掩飾不住大堂內的寒冷。
北風從窗欞的縫隙中鑽入,有如鬼魅在尖嘯,聽在耳中讓人心悸。
“……十月二十五日,燕軍內亂,焚船而返;十一月初三,天驟寒,黃河凍結,代主拓跋珪親率二萬餘精騎過河,九日追至參合陂,大敗燕軍。斬殺萬餘,擒四萬五千餘人,燕軍僅逃走三千人。”
司馬曜喃喃語道:“參與合,原來是指參合陂,這讖語果然靈驗。”
心中慶幸不已,這樣說來長星現真的是指燕代兩國相爭,與朕無關。
杜含繼續道:“代主拓跋珪原打算留下有用之才將其他降兵放返,代國中部大人王建言道,燕國勢大國強,人口眾多,代國取勝僥倖,若放返燕兵,將來交戰則勝負不可測。於是,代主下令將所俘的燕軍全部活埋。”
殺俘四萬多人,大堂內齊刷刷地吸涼氣聲,原本寒意十足的大堂內越感冰寒徹骨。
王珣被驟然吸入的涼氣嗆得直咳嗽,好半天才道:“代人好生殘暴,蠻夷之人難怪被呼為索虜。”
王國寶鄙夷地掃了一眼王珣,低下頭盤算著代國獲勝自家賭坊所得之利是多了還是少了。
孔安國拈著鬍鬚道:“如今看來,燕高飛,委與鬼說的就是燕軍四五萬人成為鬼了。唉,可悲可嘆。”
司馬道子看向譙王司馬尚之,看來自家兄弟才是國之棟樑,事先料到代將獲勝,而且所料與事實相同,將來有事,譙王當可任之。
王國寶笑道:“萬歲,我國與燕接壤,現在燕國實力大挫,對我國而言是好事,至少短時間內不用擔心燕軍南侵了。”
司馬曜點點頭,道:“長星之災禍患甚大。傳旨,賜瓦棺寺香資五十萬錢,讓慧靜大師作法事為燕國子民超度亡靈。”
會稽王駕臨瓦棺寺,慧靜大師率闔寺僧眾相迎。
宣旨、賜錢、拜佛畢,司馬道子被請進客舍待茶。
看著杯中五淨心茶,司馬道子笑道:“慧遠大師送本王的兩斤茶葉,八月便喝完了,沒想到大師仍有留存。本王已給慧遠大師寫信,明年讓他多送些茶來。”
慧靜道:“老衲還餘下半斤左右,一併送於王爺。”
司馬道子並非真想要茶葉,甩動麈塵道:“君子不奪人所好,此茶飲之可清心悟禪,大師還是自用吧。集市上有種‘碧春’茶,與五淨心茶製法相同,‘疑成雲霧頂,茗出碧春香’,紅塵氣息甚重,更適合本王。哈哈哈哈。”
閒話幾句,司馬道子問道:“此次天子命京中高僧解讖,大師一語中的,解的有理有據,著實是佛法高深,慧眼分明。萬歲十分歡喜,命本王前來瓦棺寺賜錢嘉許。”
慧靜淡然開口道:“出家人不打誑語,老衲並無看透天機的慧眼,此次解讖是聽了楊安玄楊檀越的解說。”
“楊安玄,國子學的楊安玄,弘農楊家的楊安玄?”司馬道子訝然連聲發問。
慧靜心中暗歎,楊安玄的用意此刻他推測到幾分。楊安玄與瓦棺寺結緣已深,幫他或許就是在幫瓦棺寺,為弘揚佛法,便替他宣揚一二。
“不錯,正是此子。此子是慧遠師兄的俗家弟子,深具慧根,對佛理感悟極深。”慧靜合十低眉道。
司馬道子大為驚奇,那日延賢堂中楊安玄曾取出佛珠,稱是其師慧遠大師所贈,藉助佛珠以虛言揭破王純之陷害他之事,卻因此得罪琅琊王家,中書令王國寶更進言要治他欺君之罪。
天子有意息事寧人,自己出言從中斡旋,才讓楊安玄做菊詩贖罪。楊安玄在詩中表明為君所用之意,討了皇兄的歡心,這場風波才得以平息。
楊安玄能得東林寺慧遠大師和瓦棺寺慧靜大師相繼賞識,又能猜中燕代之爭結局,孤倒是小覤了他。
慧靜繼續道:“楊檀越與本寺有緣,在寺中留下兩首偈語,老衲命人刻在石壁之上了。”
“喔”,司馬道子驚奇不已,佛寺皆有粉壁供訪客題寫,瓦棺寺的畫壁更因顧愷之的《維摩詰示疾圖》而出名,沒想到楊安玄能將偈詩刻於石壁,豈不是這兩首偈詩不讓顧愷之的壁畫。
“偈詩在何處,引本王前去一觀。”司馬道子起身道。
站在石壁之前,反覆吟誦體會著詩中意味,司馬道子慨嘆道:“當初本王看到郗恢所給的‘風神秀徹,卓爾不群,才兼文武,堪稱棟樑’評語尚不以為然,今日讀這兩首偈詩,方知郗恢有識人之明。楊安玄,誠為棟樑之材。”
…………
楊安玄從陰府取了金子出來,押出八百五十兩金,取回二千二百一十兩,賠率升至一賠二點六,比意想中的高出三個點,楊安玄得了筆意外之財。
陰敦滿面春風地送到宅門口,口口聲聲叮囑有空常到家中來玩,看來這次沒少贏錢。
家中,母親袁氏已在焦急地等待。楊佺期在堂邑得知代國獲勝的訊息,就催著袁氏動身前往京城取贏錢。
“族中押金四百兩,賠率二點六,得金一千零四十兩。娘,這是一千金(六十二斤半),加上本錢四百兩,您收好了。”楊安玄將滿滿一匣金子放在案上,壓得案面向下一彎。
然後又取出百金,楊安玄笑道:“娘,這是你所押的贏錢。”
袁氏搖頭道:“安玄,娘分文未出,哪能要這麼多,給娘二十兩足妥。”
楊湫在一旁笑著嚷道:“娘,這是三哥給你的私房錢,你放心收下,你看地上那個大匣子,裡面的金子多著呢。三哥,你別忘了給湫兒贏錢。”
楊安玄從匣中取出十兩金,笑道:“就屬你機靈,這是給你的贏錢。你還小,這麼多錢還是交給娘替你保管吧。”
楊湫一把奪過,緊緊地攥在手中,眉開眼笑地道:“湫兒現在長大了,能自己管錢了。”
楊安玄又取十兩金,道:“湫兒,這十兩金你回去後悄悄地給漓兒,不要讓董姨看到。”
楊湫接過,眨眨眼,道:“湫兒明白。”
…………
十二月十五日,國子學通經試。
隨著通經試日近,國子學內的氛圍緊張了些,進出官廨向助教求教的人多了起來。
這其中是真心討教還是打通關節就只有天知曉了,反正楊安玄看到十名助教個個滿面紅光,笑容和藹。
自十二月開始,楊安玄和陰敦便住在了學舍之中。
陰敦雖然是去年入的學,但入學之時已經臨進年底,所以也是第一次參加通經試。
陰敦想透過的是《論語》,試通《禮記》,拉著楊安玄、陶平等人在一起互相問辯。
楊安玄本可明年再通經,但車胤有言在先,楊安玄要通兩經便收其為入室弟子。
而且車胤不準楊安玄投機取巧,今年的通經不能通《詩經》,而且讓楊安玄必須取為上策(前六)。
《詩經》被否,楊安玄只能選擇《論語》和《尚書》,通經不難,要取為上策楊安玄心中沒底,畢竟自己入學尚短,不敢小覤學中師兄。
策試是十經助教各準備五十道題,供欲通經者作答,取前六為上第,報吏部存檔,作為授官的依據。
通經試安排在大講堂中,車胤和十名助教都正襟危坐,通經者依次來到欲通之經的助教面前抽取五題作答。
看到不少學子抽到題目後面露喜色,楊安玄不無惡意地揣測著,也不知是押中了題目還是從助教處買得了題目。
陶平抽到題目後面容苦澀,他花五千錢從陳助教上所買的《左傳》試題二十道,只抽中了三道,也不知能否透過。
楊安玄抽好題目開始作答,《論語》和《尚書》是十經中他最為熟悉的,題目難不住他,只是楊安玄不想中規中矩地作答,那樣進前六的希望就難測了。
講堂內一片“沙沙”的作答聲,陸續有人交卷。楊安玄和陰敦都是試通二經,等他們起身時講堂內已無幾人。
車胤見楊安玄起身,伸手示意將答卷交於他,不動聲色地看過後才遞給助教。
《論語》助教姓馬,《尚書》助教姓桓,兩人看過楊安玄的答卷皆交口稱讚,稱言之有物、切中肯綮。
楊安玄可是車胤的記名弟子,師傅在座,豈能說其弟子不好。何況楊安玄答的確實不錯,這點面子還是要給的。
兩人議論要判楊安玄為第一,車胤捋著鬍鬚反駁道:“楊安玄是老夫的弟子,需要避嫌。”
一瞪楊安玄,車胤罵道:“你的那筆臭字給老夫好生練過,此次通經取在第三足矣。”
十六日,通經的結果出來,陰敦通《論語》,取在第五,也是上第,《禮記》取在二十六,勉強算透過。
陶平哭喪著臉,他的《左傳》沒有透過,倒是甘越運氣不錯,順利通了《詩經》。
通經試後入假,要到來年十六方才開學,楊安玄與陰敦約好明日約劉衷等人聚一聚,然後就準備堂邑與家人過年了。
回到家中,張鋒隨侍,欲言又止。
楊安玄飲了口茶,道:“什麼事?”
張鋒想了想,道:“許姨讓僕告訴公子,袁家的兩個親戚有些挑剔,問公子該如何應對?”
楊安玄一皺眉,他邀袁濤住入宅中,隨行的兩名袁氏族人也便住了進來。
袁濤每日早出晚歸前往趙牙府邸重編《梁祝》曲,遇到楊安玄在家時捧著厚厚的冊子請他修改,聽袁濤說,趙牙對改過的《梁祝》頗為滿意,時常有些賞賜下來。
十二月楊安玄住進了國子學,有半個月未歸家,沒想到家中居然出了么蛾子。
對於袁家人,楊安玄是看在孃的面子上拉一把,可是袁家的做派讓楊安玄著實不爽。
楊安玄淡淡地問道:“表兄袁濤可知此事?”
張鋒搖搖頭,道:“袁公子每天辰時出門,酉時方歸,並不知曉家中之事。”
既然許氏讓張鋒前來告狀,可以想像這兩位袁家親戚的做派惹了眾怒。
楊安玄淡淡地吩咐道:“吾會與表兄提,你讓許娘子參照家中管事安排,若有不滿請他們出去便是,不用慣著。”
張鋒笑應了聲“是”,這段時間他也沒少受氣,這兩位袁家人太不知自重,把自己當成家中二大爺,要這要那,稍有不遜便罵罵咧咧,動不動就揚言楊家薄待親戚。
晚間袁濤回來,看到楊安玄大喜,賀過楊安玄順利通經,便又抱了《梁祝》唱詞請楊安玄提意見。
楊安玄沒有急著翻開,手按著詞本,正容道:“表兄,愚有句話想講在當面,你帶來的兩位袁家人還望你多加約束,若是覺得楊某怠慢,不妨另謀住處。”
袁濤的臉騰的一下紅了,氣惱地道:“可是十九叔和盛哥在府中作威作福,愚時常叮囑他們要循規守矩,他們還是不聽。”
楊安玄笑道:“表兄,他們算起來是長輩,你不好開口,這個惡人便由愚來做。”
“明日你只說愚發怒,驅你出宅,你先在外面憑屋住下,用度且緊些,讓兩人覺得不便,自會開口求去。等兩人離開後,表兄再搬回來住。”
袁濤想開口求懇,見楊安玄面容沉毅,想起去年祭祖時自家族人的表現,來時族長暗中叮囑自己,不可違逆楊安玄,只得嘆了口氣。
“安玄,你的好意愚心領了,這個話還是愚來說,不能讓安玄你做惡人。”轉瞬之間袁濤下定決心,毅然道。
楊安玄滿意地點點頭,小事見大,表兄袁濤是個有擔當的男兒漢,不枉自己相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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