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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陰友齊口中得知朝堂上的情形,楊安玄感受到徹骨的寒意,這個冬天對楊家會分外地寒冷。
握緊手中茶杯,杯身傳來絲絲暖意,楊安玄竭力沉下心來,思索著眼下困境。
起因是父親任新野太守奪了王緒的機緣,致使楊王兩家交惡,賞菊會自己與琅琊王家又起衝突,導致朝堂之上王珣不再替楊家說話。
但真正的原因卻是長星現,天子心生恐懼,驚惶之下遷怒於人,聽陰友齊講這些天來有好幾位官員丟官罷職,可見一斑。
解鈴還須繫鈴人,唯有解開司馬曜的心結,才能化解這場針對楊家的危機。
朝堂之上能說得上話的唯有中書侍郎徐邈,徐邈雖是正人君子,但自身根基淺薄、依仗天子信寵方能立身,所以行事謹慎不會與王國寶等人正面衝突。
車胤是國子博士、臨湘侯,常朝不會出現在東堂之上,也幫不上忙。
求人不如自救,楊安玄輕輕地飲了口茶,目光望向對面的陰友齊,道:“陰伯父,長星現空主兵災,抵達哭星主死喪,如今燕國與代國交戰,死傷慘重,你說長星現會不會是因此事?”
陰友齊心頭一動,沉吟思索,這段時間朝堂上的壓抑來自何處,眾人都心知肚明。
長星現天子不安,若按楊安玄的這個說法,便將長星出現的原因推到了燕代之戰上了。
心存僥倖的人會抓住稻草自救,天子得知此說法肯定會大加讚賞,陰友齊慢慢地梳理著鬍鬚,盤算著上疏的利害得失。
“天子信佛,若是奏明天子請佛寺為天下蒼生祈福,消彌兵禍,天子定會欣然同意。”楊安玄眼中閃過精芒,炯炯地注視著陰友齊道。
“妙。”陰友齊脫口讚道。
此子得知朝堂之上眾臣針對楊家,片刻功夫就想出了破解之法,將天子心意揣磨得明明白白,便是自己在宦海浮沉十餘載,也不如他心思轉得快。
陰友齊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兒子陰敦,輕嘆道:“安玄才思敏捷,將來成就不可限量,敦兒要與安玄多親多近。”
陰敦會意,笑道:“說來慚愧,愚兄已是弱冠年歲,長安玄三歲,才學卻遠不如安玄,還望安玄將來能多多指教。”
…………
十月八日,太子中庶子陰友齊上《奏請祈福消災疏》。
司馬曜攬奏大喜,道:“陰卿稱長星乃燕、代兩國兵災所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讓朕下旨請佛門做法事為燕、代兩國百姓祈福消災,諸卿以為如何?”
這些天天子陰沉著臉,眾人小心謹慎唯恐觸怒天子招來大禍,好不容易看到天子露出笑顏,哪個會去說不好,紛紛出言附和。
司馬曜下旨,“詔令建康佛寺高僧升座,宣講佛法七日,祈求天下平安,皇祚永延,天下臣民可前去觀禮。”
建康城內寺廟林立,多達百餘,著名的有道場寺、皇泰寺、中興寺、瓦棺寺、雞鳴寺、簡靜寺、莊嚴寺等等,僧尼數以萬計。
這些寺院或為天子敕造,或為世家興建,還有高僧募化,百姓籌建,建築金碧輝煌,壁畫光彩奪目,雕塑精美生動。梵剎林立,釋子成行;鐘磬之聲,不絕於耳。
建康城內,上至天子公卿,下至普通百姓,無不信奉佛教,佛門高僧升座講經,便是天子也會親臨聽講,佈施無數。
京都高僧無數,覺賢(佛陀跋陀羅)、法顯、慧觀、慧嚴、慧靜等都是有德高僧,座下弟子眾多,建康為南方佛教的中心。
司馬曜信佛,在宮中立精舍,引諸沙門與居之。像簡靜寺尼僧支妙音,出入宮庭,與天子論經講法,插手政事,王國寶、殷仲堪的任職都與其有關。
楊安玄走在秦淮河邊的街道,鼻中隱約有有檀香飄蕩,隨時看到身著海青納衣的僧侶,路上行人紛紛合十禮拜,無人知曉這場佛門盛事的背後是他在暗中推動。
河中一艘小船搖過,“欸乃”的漿聲伴隨著“鮮魚、活蝦、大蟹”的叫賣聲,在河面上飄蕩。
楊安玄站住腳,看著眼前平靜安寧的場景,烈火烹油,誰人知道一場大變即將到來。
昨日收到父親的來信。信中流露出煩悶,尚書省五兵部對堂邑軍政橫加指責,石頭城的駐軍對他的軍令陽奉陰違,中書省行文朝庭用度增大,堂邑郡稅賦加增一成……
楊安玄輕嘆了一聲,自己成功地轉移了天子的注意力,但是尚書省、中書省對楊家的逼迫卻沒有放鬆,風雨欲來啊。
手拍石欄,楊安玄目中閃過狠意。既然如此,自己索性在火上再澆一把油,看看能否從火中取粟,亂世行事,怎能循規蹈矩。
叫過身旁張鋒,在他耳邊交待數句,張鋒面色沉重,點頭離去。
數天後,街頭巷尾玩鬧的兒童傳唱開童謠,“燕代爭,長星現;燕高飛,委與鬼;天下亂,參與合。”
校事監察吏民,京中出現童謠,童謠是讖語,這可是大事,校事不敢耽誤即刻報入宮中。
司馬曜看到這十八字,先是鬆了口氣,前六個字把長星現歸於燕代之爭,這讓他惴惴不安的心又平復了些。後面十二個字不知何意,司馬曜詔眾臣商議。
王珣皺起眉頭道:“這讖語顯然說的是燕代兩國相爭之事,參與合是驗證相合之意,燕高飛莫非指的是燕國獲勝,代國委與鬼。依臣看來,此讖語是指燕代相爭燕國勝。”
“左僕射言之有理。”五兵尚書杜含附和道:“燕軍素來驍勇,慕容垂吞併慕容永後,又得精兵十餘萬,實力大增。此次派太子慕容寶率八萬精騎伐代,開戰以來,代國節節後退,並非燕國之亂,此讖語正如左僕射所說,預示著代國敗亡,委與鬼。”
孔安國拈著鬍鬚搖頭晃腦地道:“這委與鬼,合同魏字,代主稱魏王,這燕高飛,委與鬼是何意,費思量。”
譙王司馬尚之搖頭道:“若是慕容垂親自率軍,燕國獲勝的機率更大。可是慕容寶遠不及其父,臣看代國節節退後,用的是誘敵深入,拖而不打之略,要知道北地天氣漸寒,燕軍準備御冬的輜重轉運困難,而且慕容垂年歲已大,聽聞有病在身,一旦生變,燕軍沒有戰心,依臣看倒是燕國失敗的可能性大些。”
眾人七嘴八舌,各抒己見。司馬曜見司馬道子含笑不語,問道:“會稽王,你認為燕代之爭,誰能取勝?”
司馬道子拂動麈塵,好整以暇地笑道:“萬歲命京中佛寺宣讀佛法,祈求天下太平,現已近尾聲,何不讓佛門高僧解讀讖語,以論高下。等事後萬歲再向佛寺賞賜佈施,圓了此場功德。”
司馬曜喜道:“皇弟所言甚是,將讖語書在黃帛上,送與京中佛寺,請高僧解讖。”
天子請高僧解讖的訊息很快流傳開來,賭坊之中開出盤口,押燕國勝一賠一點二,押代國勝一賠一點五。
司馬曜巴不得世人皆知,這長星現是因燕代爭而起,與自己無關,暗中讓人推波助瀾。
這兩日楊安玄在國子學吃罷午飯便早早歸家,聽張鋒將市井中聽來的訊息告訴他。
童謠是他讓張鋒傳出去的,楊安玄讓張鋒化裝成紅髮黃臉少年,遠赴丹陽郡教與巷邊兒童。
楊安玄的目的就是想把事情鬧大,在亂中尋機。朝庭讓高僧解讖,賭坊為燕代兩國輸贏設賭,便是得來的結果。
讓張鋒退下,楊安玄在屋中苦思。
賭坊設賭於他而言是贏錢的機會,他手中有四百多金,押代勝一賠二點三,除去賭場的抽頭能得五六百金。
能在京中開賭場的多是權貴,賭場輸了錢,肯定要追查押賭的是何人,自己要小心在意,別露了餡,被人記恨。
楊安玄眼中露出狠意,明日讓張鋒去打聽打聽,兩個王家是不是開設了賭場,以王國寶的心性,賭場這樣賺錢的生意,一定不肯放過。
這小子想致自己於死地,不趁機狠咬他一口,難消心頭之恨。
二百多兩金子對太原王家來說不算什麼,楊安玄盤算著如何才能多籌些錢,讓太原王家賠個傷筋動骨。
自家族中應該能拿出幾百兩金子,不過父親是否會聽自己的建議還在兩說,總不能告訴他自己是穿越人,對結果一清二楚吧。
還有陰家,陰家不像楊家養著族軍花費巨大,估摸陰友齊能動用數百兩金,自己如何勸說他押代國獲勝。
陰友齊老謀深算,做事謹慎,在京中經營有年,自己索性取了錢讓他派人替自己押注,這樣不會引人注意。
至於像陶平、甘越這樣的朋友是不能說的,張衷雖然是性情中人,但交往尚淺,還是看看再說。
盤算好賭坊之事,楊安玄開始考慮天子請佛門高僧解讖之事。司馬曜是典型的不問蒼生問鬼神,天下百姓的死活哪會放在這位天子心上。
有過穿越的經歷,楊安玄對於佛道生出敬畏心。先是拜慧遠大師為師,接著在瓦棺寺結緣,雖然存了功利心,但未嘗不是與佛有緣。
說起來自家舍了兩萬錢在佛前點了長明燈,也該去親手添添香油了。
楊安玄打定主意,明日前去瓦棺寺拜佛,若是得見慧靜大師,便與他說說燕代之事,將善緣結得深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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