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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秋高氣爽。
建康城北覆舟山上游客不斷,秦淮河畔夜夜笙歌。
金陵繁華,詩酒風流,醉生夢死。
長子城破,慕容永國滅的訊息從商旅嘴中傳出,建康城內頓時風聲鶴唳,唯恐淝水故事重演。
五兵部的官吏變得炙手可熱起來,當差的時候有人相詢;回家的時候有人訪問;到酒樓吃頓飯還是有熟人過來詢問……
雖然五兵尚書杜含嚴令向外洩露軍情,但訊息還是從五兵部官吏的親友嘴中透露出去,酒肆妓樓無不交談兩燕合一之事,出城南下避禍的車馬多了起來。
會稽王府,司馬道子正襟危坐,手捧塵尾,其子司馬元顯捧劍侍立身後。
左側是尚書左僕射王珣、右僕射謝琰以及五部尚書,右側是中書令王國寶、侍中王爽、太常孔安國以及太子左衛率徐邈等人。
“……訊息傳出,建康城內人心惶惶,朝庭該早做決斷,以正視聽。”杜含說完,對著司馬道子躬身一禮,退回席上。
孔安國高聲道:“當日慕容永獻璽請援,萬歲曾下旨讓青、兗刺史王恭、豫州刺史庾楷率兵援救,這兩人貽誤戰機,坐看慕容永國滅,當下旨處罰。”
王恭是天子信臣,庾楷則是會稽王的心腹,孔安國的話直接被眾人無視。
司馬道子用塵尾輕敲案几,止住眾人議論後,道:“本王數次面聖,天子已下旨命北府兵北移,雍州、荊州、青、兗州、豫州招募操練兵馬、修繕城池,謹防有變。”
徐邈沉聲道:“燕軍若南下,洛陽首當其衝。王爺應派兵馳援洛陽。一旦洛陽有變,恐怕天下震動。”
洛陽是晉國舊都,太元九年洛陽重歸晉國後,一直有重回故都的呼聲。若洛陽城被奪,對朝野上下的打擊可想而知。
“雍州郗刺史呈文說派新野郡派軍援助洛陽,不知現在到了沒有?。”王國寶陰陰地道。
杜含應道:“稟中書令,厲威將軍楊思平率二千兵馬於六月二十一日啟程,七月八日到達洛陽城,現駐守在孟津關。”
王國寶算算行程,差不多一天趕了五十里路,挑不出毛病來,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其他各州增援的情況可有報來?”司馬道子問道。
“青兗王刺史回報最遲九月二十日派出三千兵馬援助洛陽;豫州庾刺史稱與燕交界,要謹防燕軍從豫州突破,不僅派不出兵援助洛陽,還需朝庭派兵援救豫州;荊州殷刺史呈報,正在招募新兵,十月份有五千兵馬前往洛陽。”杜含稟道。
司馬道子眉頭皺起,下意識地塵尾敲打著掌心。
抓襟見肘,朝庭除了北府軍能拿出手外,其他各州的兵馬都難堪大用。
可是北府軍怎能離開京口,要知道建康的安危重於一切。
正一籌莫展之際,有小吏奔進殿中稟道:“雍州郗刺史急奏,信使就在殿外。”
眾人都是心中一沉,生怕壞訊息傳來。
司馬道子連聲道:“快傳,快傳。”
胡藩揹負包袱,大步流星踏入殿中。
快步走到司馬道子案前,胡藩單膝跪地行禮道:“卑職雍州徵虜參事胡藩,拜見會稽王。”
司馬道子心急如焚,搖動塵尾道:“免禮,胡參事,是何訊息?好還是壞?”
胡藩輕笑道:“稟王爺,是好訊息。”
大殿內齊齊撥出一口悶氣。司馬道子緊抓塵尾的手一鬆,臉上泛起溫和的笑容,道:“胡參事,且起身說話。”
胡藩站起身,大聲道:“偽燕主慕容垂遣使送來國書和金冠,向朝庭表達和睦交好之意。”
司馬道子的目光落在胡藩背後的包袱上,朗笑道:“將國書呈上。你身後包袱內可是金冠,一同呈上讓本王一觀。”
胡藩解下包袱,從懷中取出國書,有侍者上前捧過。開盒取出金冠,連同國書奉於司馬道子案上。
金冠閃耀奪目,孔安國笑道:“此乃五梁進賢冠,帝王所用。莫不是慕容垂知天朝強盛,甘願仰首稱臣。”
眾人紛紛點頭附和,餡諛之詞飄飛。
胡藩暗暗齒冷,朝中這些重臣們看到金冠便忘乎所以,以為真的天下太平了。
徐邈問道:“胡參事,燕國使者何在?”
胡藩不知徐邈姓名身份,拱手禮道:“沒有使者,金冠是偽燕主慕容垂託新野郡校尉楊安玄所呈。”
眾人一愣,怎麼跟楊安玄扯上干係了。
王國寶冷森森地道:“莫不是楊安玄投降了偽燕,替慕容垂為使。楊家好大膽,枉朝庭對其信任有加,居然背叛朝庭。王爺,當誅滅楊家以儆效尤。”
胡藩早就聽說過這位中書令的德行,此刻聽他不分青紅皂白就要問罪楊家,用心何其歹毒。
當即高聲道:“王爺,並非楊安玄投敵,而是楊安玄與卑職喬裝成商旅前往長子城……”
胡藩把經過述說了一遍,孔安國讚道:“好一個‘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此等忠良朝庭若不加以賞賜,恐傷了忠臣之心。”
王國寶急道:“且慢,這只是胡藩一面之辭。焉知不是楊安玄為求活命,嚮慕容垂投誠,替他做信使。”
胡藩義憤填膺,疾呼道:“蒼天為證,若胡藩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請王爺明鑑!”
王爽向來與王國寶不睦,出聲譏道:“王中書令這番言語,可謂小人之心也。”
王國寶拍案怒道:“王爽,你可願替楊安玄擔保,將來出了事治你包庇之罪。”
司馬道子看過國書,將金冠交給侍者,示意重新裝入盒中,站起身道:“金冠在此,此事應該不假,本王這就進宮奏明天子,請天子定奪。來人,備車。”
…………
九月十五日,太極殿東堂,常朝。
天子司馬曜春風滿面,看著坐於兩旁的眾臣,道:“燕主慕容垂獻金冠求和,諸卿以為如何?”
訊息早已傳遍建康城,城中歡宴通宵達旦,慶賀大劫消散。秦淮河上的歌舞昇平,重歸人間樂土,太平盛世。
王國寶搶先出班拜倒,奏道:“吾皇萬歲。洪恩浩蕩佈於天下,偽燕被陛下天威所攝,主動輸誠。此乃陛下仁德所至,當詔告天下,受萬民膜拜。”
司馬曜被王國寶奉迎得哈哈大笑,道:“卿言有理,理當昭告天下,以正視聽。”
司馬道子怒形於色,王國寶原本是餡諛他的,這個中書令便是他力主推薦的。
哪知王國寶做了中書令之後傲慢不守法制,居然在皇宮清暑殿旁建造房屋,惹得司馬曜大為惱火,數次當面厲斥。
王國寶大為恐懼,轉而討好天子,與司馬道子疏遠。司馬道子感覺被愚弄,曾在宮中當面責罵王國寶,更向他擲劍,往日情誼不復再存。
天子司馬曜卻認為王國寶對他忠心耿耿,要司馬道子不要針對王國寶,甚至有意讓次子琅琊王司馬德文迎娶王國寶的女兒。
司馬道子與天子之間矛盾越發激化,改封為太后的李陵容多次出面勸解,兄弟倆才勉強維持表面和睦。
大殿之上又見王國寶奉迎天子,司馬道子怒火中燒,壓了壓火氣開口道:“燕國既有交好之意,我朝應遣使前往中山,擬定國書,各守疆土,永不相犯。”
司馬曜下旨道:“儀曹侍郎鄭豐為正使、散騎侍郎徐浩為副使,遊騎將軍鄧方率輕騎騎兩百護衛,過京口時從北府軍中抽調三百人,護送使團前往中山城議和。”
大事議定,天子退朝,招呼會稽王一同前往西堂,兄弟倆人擺上酒,邊喝邊談。
天子司馬曜道:“此番燕國獻冠請和,楊安玄功不可沒,加上楊家犁之功,朕要重重地封賞他,待弱冠後授個美官於他。”
司馬道子沉吟片刻,道:“算算時日,楊安玄差不多經過郡中正評議定品了,十月是大中正品議,萬歲何不等品評的結果出來再說。”
司馬曜道:“此子才學過人,朕讀過他所撰的《小窗幽句》,清雅脫俗,朕要宣他進京來,親眼看看此子。”
“臣弟也頗想見見此人。此子年方十六,便能寫出《小窗幽句》這等洞查世情、動中肯綮的句子,著實讓臣弟吃驚。”司馬道子嘆道。
難得兩兄弟除了酒之外還有相同的見解。
司馬曜來了興致,道:“天下之大,總有些天縱之才。此子的幾首登高詩朕都讀過,氣勢恢宏,足見其人胸襟開闊。那句‘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發聾振聵,忠貞之意昭然,朕深為感動。”
司馬道子默然不語,他原本與天子的想法相同,認為楊安玄是可用之材,應該用高品美官厚相結納。
其子司馬元顯卻提醒他,“楊家曾為桓溫麾下,如今投在郗恢門下,郗恢是天子近臣,如果厚賞楊安玄楊家肯定對天子感恩戴德,於父王有何益。”
主相相爭愈演愈烈,連王國寶都投向天子,司馬道子漸處下風。楊家族軍以驍勇著稱,司馬道子絕不願坐看皇兄勢力再增。
思忖片刻,司馬道子道:“萬歲,楊安玄雖立大功,但年歲還小,未滿弱冠就授官會招人非議(1)。臣弟聽聞楊家有三虎之譽,楊佺期、楊廣、楊思平兄弟三人皆是驍勇過人的猛將,而楊佺期的三子楊安深、楊安遠以及楊安玄亦是一時俊傑,如不加以抑制,臣恐桓家故事再生。”
司馬曜一驚,道:“皇弟說的不錯,你可有對策。”
在府中司馬道子與兒子司馬元顯曾討論過對策,胸有成竹地道:“分而治之。如今楊思平在洛陽孟津關鎮守,可將其從厲鋒將軍擢升為掃虜將軍,讓其鎮守孟津關,協守洛陽城。”
“楊家以族軍稱雄,可在明年尋機將楊佺期調離新野郡,轉任堂邑(2)太守,讓其守衛建康之北,增強京師戰力。”
“至於楊安玄,臣弟聽聞他恃才傲物,毆打對其異議計程車子,揚州義興郡太守陳輝之子,國子學生員陳志到棘陽探親,亦因小爭執被其毆打。”
“楊家畢竟是四品門弟,若驟將楊安玄拔為上品,恐引上品門閥非議。臣弟以為應為其留進身之步,方才是愛護之意。”
“此子雖然有材,但行事魯莽,玉不琢不成器,可命其進國子學讀書養性,待弱冠後再視其品行授官,免得拔苗助長。”
司馬曜嘆道:“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從其深入北境親探敵情來看,此子畢竟是武夫出身,年少氣盛。誠如皇弟所說,還需加以雕琢,皇弟兼著司徒,此事由你酌情處置便是。來來,且飲酒,歌舞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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