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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袍殺手挺劍而出,攔在前面,道:“此地盡是荒山廢崗,無村無縣,怎會是青鹿宮的地盤?這位丹師,你是不是弄錯什麼了?”

丹師說道:“誰說這裡是荒山廢崗的?這片山谷名為神鼎峽,是黿真人與鶴真人前年商定的名字,青鹿宮在這荒山開坑藥田,廣播靈種,使得荒山成為仙苑,當然是這神鼎峰的主人了,你們竟敢罔視青鹿宮之功德?”

“青鹿宮身為四神宮之一,竟然也做這佔山為王的勾當?”紫袍殺手問。

“山河本無所屬,仙人登而居之,何來佔字一說?你們是哪個門派的,見我青鹿宮非但不禮,還這般不懂規矩?”丹師神色慍怒,已不耐煩。

“九妙宮。”紫袍殺手答道。

丹師凝思片刻,嗤地一笑,道:“九妙宮啊,雖說你們出了個了不起的祖師,可家底早就敗完了,一度淪為名不見經傳的小宗派,這百年裡雖有復興,但在下三十二宮中尚且算不得出彩,又怎敢在我青鹿宮面前逞能?”

“與青鹿宮相比,九妙仙宮的確顯得微小了。”紫袍殺手說。

紫袍殺手的回答已很識趣,卻沒擋住丹師繼續的嘲諷:“聽說你們宮中出了一個叫陸綺的女人,她一個人的名聲可比你們整個宗門都大啊,造了這麼大的陣仗,應該能賣個好價錢了吧。”

“休要折辱陸綺仙子!”紫袍殺手神色嚴厲。

“折辱?哈,我還不知道嗎,你們這些小宗小派,都不務實,就喜歡搞些虛名,引起四神宮的關注,若有幸被某位長老看上,就投奔了去,以此壯大宗門實力。這雖算是生存之道,被鄙夷卻算是咎由自取,你兇個什麼勁?”

丹師對紫袍殺手的態度頗為不悅,不由抖起了諸多往事,大肆譏嘲:“當年的上林門、櫳山派不都做過這等事?先請人造勢,吹個天花亂墜,說什麼雲出青山仙出水、說什麼絕代風華古今無二,結果神宮幾箱仙珠靈壁下去,就任由踐踏玩弄,真是好笑至極!”

“陸綺仙子與那些人不同。”紫袍殺手說。

“人人都覺得自己與眾不同。”

丹師搖了搖頭,他看著被囚禁的獅子精和少女們,猜到他們應是剛剛搗滅了一個魔窟,淡淡道:“這些女孩子歸青鹿宮了。”

“不可。”

紫袍殺手態度始終堅決。

丹師置若罔聞,只問:“你們可願意隨我走?”

“誰要和你走!”

南裳霍然起身,道:“看你這強盜行徑,青鹿宮也定是土匪窩,什麼四大神宮,我看是世人以訛傳訛!”

另一位小姑娘卻是怯生生舉手,顫著唇說:“我想和你們走。”

“你瘋了?”南裳大驚。

“這可是青鹿宮……”

小姑娘竟是直接跪下,額頭搶地,又是恐懼又是期待:“青鹿宮的仙師,求求你們帶我走吧。”

對於這些小姑娘而言,九妙宮已是龐然巨物,可與青鹿宮相比,又毫無疑問落了下風。青鹿宮作為四神宮之一,地位何其超然,能入青鹿宮,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陸綺仙子於我們有再造之恩,你豈可如此忘恩負義?”

南裳一怒之下,甩了這小姑娘一巴掌,小姑娘捂著臉,神色閃躲,卻沒有要改口的意思,只喃喃道:“你們不懂。

丹師突然皺眉,看向了一旁玉白色的輦輿。

“誰在裡面?”他問。

玉車前的白幔在風中起伏,四角掛著的辟邪之物忽地作響。

叮噹——

清脆的鈴聲陡地又被一道“嗆”聲擊碎,凝實的白光從簾幔間射出,直刺丹師面門,在旁人看來,這道光芒又亮又疾,但在丹師眼中,它卻說不出的慈柔和善,彷彿只是一道溫煦春風,根本無法生出抵禦的念頭。

一念之差。

白光已懸停在丹師面前,那赫然是一支白玉如意,如意的光將年輕的丹師的面目照得煞白。

丹師大怒,他貴為神宮弟子,從未有人敢貿然對他出手,可當他看到從玉車中走出的白裙女子時,卻是瞬間痴了,憤怒、憎惡之類的念頭如倒在雪中的醉漢,再拾不起半點。

如意飛回陸綺的懷抱,陸綺握住左手食指,淺淺地向這位丹師行了個青鹿宮的禮節。

“陸綺。”

仙子輕柔道出姓名。

“陸綺……”

丹師心想這些殺手裡連個黑袍都沒有,應不算什麼大行動,陸綺怎麼會親自上陣?

“出生時口銜玉蓮花,四歲觀老君,言其有七色,五歲得一白玉如意認主,被九妙宮寄予厚望,望仙師更直言九妙宮要出第二位祖師菩薩,可之後二十年,修道卻無寸進,直至次年八月,湖上泛起淡霧,女子雙足踏入霧湖,歸來時修得淨潔之體,發後懸五彩蓮花,是為始祖真傳,同輩中再無敵手……這些都是真的?”丹師想起了聽到的傳聞。

‘二十年來寸步不前,一朝修得蓮花之身……’

南裳聽得心神搖曳,想著這是何等傳奇的故事啊,可不知怎麼,她神馳想象時,又不禁想起了車緣給她講的趣事,‘皇帝的女兒無法一夜之間長大,修道之事又怎麼可能一步登天?是了,這二十年來,陸綺仙子定是付出了不可想象的努力,只是旁人愚鈍,沒有瞧見,才會覺得她是一日之間長大的。’

方才還在大罵皇帝的蠢笨,自己又險些成了那樣的人,車緣這故事可真是未卜先知的寓言。

南裳撫著胸口,心有餘悸,同時對陸綺的崇敬也更深了。

“或有誇大其詞之處。”陸綺輕聲回應。

丹師方才還極為不屑,可見到陸綺確有真才實學後,態度一下子恭敬起來:

“世上沽名釣譽之輩太多,唐突陸仙子了。”

陸綺柔柔一笑,並不在意。

“這位丹師來這荒山,可是來蒐羅藥材的?”她問。

“是也不是。”

丹師撫摸著身下的長臂白猿,沉吟片刻,又道:“除了蒐羅藥材之外,真人還囑託了要事。”

“莫非是大招寺南院一事?”陸綺問。

“仙子果然冰雪聰明,今年三月,大招寺南院舉寺入魔,邪僧肆虐天下,哪怕是四大神宮也不得安寧,現在每一位騎猿的採藥人都多了一件要職,便是巡視領地,提防邪僧侵入。”丹師道:“陸綺仙子久居深宮,看來訊息並不閉塞。”

“這等大事,天下誰人不知呢?”陸綺垂目輕嘆。

少女們卻是面面相覷,一臉懵懂,有人疑道:“大招寺不是天下最大、最神聖的寺院嗎?其地位更在四神宮之上。他們說的是入魔是什麼?聖地無瑕,佛陀清澈,大招院的高僧竟也會入魔?”

其餘人也紛紛附和。

南裳嘆了口氣:“你們過去居於塵世,未在仙山修過道,不知道也正常……大招南院入魔一事,仙門早已人人皆知,甚至可以說是,鬧得天翻地覆。”

在眾人的提問之下,南裳低聲將她知道的事簡略地言說了一遍。

西景國仙門眾多,最享盛名的便是一山一城一院四神宗,山是泥象山,城是白雲城,院是大招寺院,四神宗指的則是青鹿宮、命歲宮、伏藏宮、天華宮。

像九妙宮這樣的門派雖也是大派,卻無法與這七家相提比論。

大招寺高僧雲集,藏經無數,超然塵世之上,可是,今年三月初七,大招院的金頂舍利塔忽然冒出黑煙,黑煙分出手指一樣的岔子,攀著天空前行,轉眼遮蔽千里。

泥象山與四宗的修士聯袂趕到時,只覺炎熱異常,放眼望去,整座山的草木都已枯萎,他們撞開大招院寺門,看到了更駭人的場景。

那座氣象恢弘、壓著無數妖邪的鎮魔塔已轟然倒塌,數不清的妖魔掙脫束縛,脫身湧出,妖火將天空燒成赤色。

寺內佛陀金身盡數腐爛,白蛆翻滾,蚊蠅亂飛,散發出刺鼻的惡臭,進入內院,他們發現了十二位圍坐一團的倖存者,倖存者臉上沒有懼意,反而十分喜悅,他們堅稱自己昨夜見到了真佛,並向各宗來使宣揚真佛的樣貌。

各宗來使不久後陸續暴斃,倖存的和尚們下山,掀起腥風血雨,人們稱之為十二邪羅漢。

少女們聽得臉色煞白。

“仙子若見邪僧的行跡,一定要及時稟明青鹿宮,不可懈怠。”丹師提醒道。

“剷除大招南院的邪僧,維護仙道安寧,是每一位修道者的分內之事,我自也不例外。何況四宮早已佈告天下,藏匿、勾結邪僧者,殺無赦。”陸綺說。

丹師點點頭,調轉白猿欲走,目光卻注意到了關押在鐵籠內的青毛獅子,道:“你們抓的這是什麼?”

“作惡一方的妖王。”陸綺說。

“妖王?他脖子上纏著一圈骷髏佛珠,莫不也是個大和尚?說不定會與大招寺南院相關。”丹師認真道。

“丹師多慮了吧。”陸綺說。

“仙子有所不知,我宗真人早已下令,寧可殺錯不可放過,前日裡還有師弟去凡間赴宴,招待他的家主戴著假頭髮,讓師弟一下識破,揪回了山上,黿真人一瞧,原來此人是天生脫髮的光頭,但真人沒怪罪師弟,反而誇他謹慎,給了賞賜。”

丹師面露欽佩之色,聲音更顯肅然:“妖僧太善偽裝,此人是僧是妖,上山一問便知,絕沒有冤枉一說。”

陸綺靜靜地看著他,不再說話,似在猶豫什麼。

青毛天尊也睜開了眼睛,瞳孔中盡是玩味之色。

“九妙宮雖不如青鹿宮,總還能辨明妖邪,不勞真人費心了。”陸綺說。

丹師還要說什麼,遠處又騰起了一片煙塵。

煙塵裡,幾個騎白猿背藥簍的仙師已經趕到,為首的老仙師鬚髮皆白依舊精神矍鑠,丹師連忙向他行禮:

“滕長老,您怎麼來了?您不是和二師叔在一起嗎?師叔呢?”

“你這小子這麼久沒回來,可把你師妹急壞了,便央我來找你,你這是……他們是誰?”這位滕長老顯然也是青鹿宮的人,他的目光輕輕掃過,最後凝在了陸綺身上。

年輕丹師將事情簡明扼要地說了一遍。

“原來是陸綺仙子,我弟子性情急躁,沒冒犯了仙子吧?”滕長老態度溫和。

“不曾。”陸綺回應。

滕長老卻是不信,說自己平日裡疏於管教,這些弟子在他面前還好,離了他後一個個囂張跋扈,不少人來找他告過狀,讓他頭疼無比。他還代這年輕丹師向陸綺賠罪了,態度之誠懇,不僅讓跟在他身後的弟子倍感羞愧,也讓蘇真身旁的少女們心生同情。

“這青鹿宮的長老真是個老好人了。”南裳輕聲感慨。

封花冷笑了一聲。

南裳蹙眉:“我又說錯了嗎?”

“青鹿宮的長老的確對人恭敬,但只對女人恭敬。”封花說。

“為什麼?”南裳不解。

“因為他們喜歡騙女人上山,尤其是漂亮有資質的女人。”封花說。

“怎麼可能?青鹿宮可是四大神宮之一,大名鼎鼎的西景國第一道德律可是四神宮一齊頒佈,約束天下修士之德行的,他們怎會違背?”南裳質疑。

“對啊,正是四大神宮之一,普通的小門小派哪敢明目張膽做這些事?道德律令是用來約束下面的門派的,從不約束他們自己。青鹿宮修行丹道,絕佳的鼎爐勝過一切天材地寶。”

封花盯著南裳,冷冷道:“你太天真了,道德不是放之天下而皆準的東西,你和大人物們用的規則,從來不是同一套。”

“我不信。”

南裳雖有動搖,仍然質疑:“道心不澄怎麼做得了仙風道骨的大修士?你將人想得太壞了。”

蘇真默默聽著,他對各宗各派知道太少,形不成什麼立場,但他內心更傾向於相信封花。

滕長老對陸綺欣賞有加,讚不絕口,感慨現在的世道上,仙人們大都醉心修道,不理世事,像陸綺仙子這樣願意為蒼生除魔的好人太少,滕長老誇讚完陸綺,順勢看向了鐵籠子裡關押的青毛老妖。

滕長老原本平靜淡然的臉色立刻變得凝重。

他抬起手指,在左眼上一抹,老人眼睛發出青光,眼珠子也如機械輪盤般轉了起來,到後面,他的凝重變成了驚恐。

弟子們見狀,紛紛問師父在這老妖身上看到了什麼,滕長老沒有理會徒弟們的詢問,他翻身下猿,顛袍甩袖,口中念念不停:“不會看錯,我不會看錯的!”

陸綺見他動作癲狂,不由問:“長老這是何故?”

滕長老雙目一片清明,他斬釘截鐵道:“此獠煞氣極重且極為特殊,是‘黑兔出洞,吞狼食蛟’之象,定與大招南院有關。”

陸綺的眉漸漸蹙起:“長老確定?”

“確定無疑!”

滕長老語氣激烈之激烈,似要將他為數不多的幾顆牙齒也碰碎了去,他恢復了冷靜,長嘆道:“大招南院的慘案震動天下,究其原因,至今無法確定,青鹿宮作為四神宮之一,不應放棄任何線索。此獠是仙子所擒,老夫願對長生如意丹起誓,絕不貪仙子功勞,但如今,線索近在眼前,若老夫返身離去,如何對得起這一身仙骨?”

滕長老抱起雙拳,深深一躬,道:“茲事體大,這老妖是何來歷,魔窟又在何處皆需查明,還望陸綺仙子不辭辛勞,隨我上青鹿宮一敘。”

青鹿宮的長老對一個小宗派施此大禮,令弟子們憤憤不平,很為長老感到不值。

蘇真偷偷瞧向封花,想看看她的反應,可他剛剛側過臉去,就和封花冷冰冰的眼神對上了。

封花也在盯著他看。

眼神極為沉凝。

“怎麼了?”蘇真忍不住問。

封花沉默了一會兒,問:“我能相信你嗎?”

“什麼?”蘇真愣住了,他完全沒有料到封花會問這樣的問題。

封花盯著他,等待他的回答。

“可以。”

蘇真憑直覺給出了回應。

封花沒再說什麼,重新看向了前方,她淡然依舊,剛剛的問話像是從來沒有發生過。

“我不願。”陸綺說。

“什麼?”

不僅是滕長老震驚,他身後的弟子也是罵聲一片。

“這是九妙宮的私事,青鹿宮不必插手。”陸綺說。

滕長老凝視了陸綺一會兒,他覺得是這個後生女娃沒有完全聽懂他的話,歲月積攢的閱歷讓他在胸懷釀出了新的文章,他相信,只要將這番於公德於私情都挑不出任何毛病的說辭陳述出來,陸綺再也給不出拒絕的理由。

可他剛剛開口,就見到遠處走來了一大一小兩個人影。

他們穿著不同顏色的衣裳,踩著不同樣式的靴子,樣貌也無相似之處,大的斷眉裂唇醜陋至極,小的眉清目秀可愛非常,但他們有一個相同之處——都是禿頭。

原來是一大一小兩位和尚。

他們沿著車轍印一路走來。

荒山野嶺,無頭大馬奔過時也未見人影,他們是從哪來的?

“阿彌陀佛。”

大和尚樣身材肥胖,相貌醜陋,態度卻是儒雅,他雙手合十,道:“貧僧遠遠就聽見施主在尋我,我便帶著徒兒來了,我徒兒不勝腳力,走的慢了,還望施主莫要見怪。”

“誰找你了?”滕長老皺起眉頭,聲音微變。

“咦?施主不是在找大招寺南院的僧人嗎?貧僧就來自那裡啊。”和尚一臉無辜有些摸不著頭腦。

滕長老翻身上猿,不顧弟子驚詫,掉頭就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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