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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多麼溫情的字樣啊。
幾乎是翣眼的功夫,沈南寶就看到陳方彥眼底湧現出的那抹寂寞,還有一點點夾纏在寂寞裡的眷戀。
沈南寶心裡不由發虛起來,她忙裡忙慌地朝陳方彥屈了屈膝,「今日多謝你了。」
暗裡看光亮處,分外眼明,陳方彥因而很清楚的看見沈南寶眼底的躲藏,他勾了勾唇,笑裡摻了許多的意味,「我就出個面罷了。」
沈南寶眼神爍了爍,還沒張口,腕兒就被蕭逸宸桎住了。
瞧見沈南寶睇過來的疑惑,蕭逸宸乾乾的道了句,「祖母在家等你等得焦心。」
沈南寶道曉得了,朝陳方彥說了句來日再來感謝,便依著蕭逸宸把她牽走了。
走了一丈遠,回頭看看陳方彥,他仍然站在原地,渾身蘸滿濃濃的夜色,微末的一點光映在他如緞的綢面上,恍惚間,又見到了前世,他伸出手,對她說:「我從前不曉得家的模樣,你來了我才曉得。」
沈南寶只覺得踏空了一階似的,心頭猛地一悸。
蕭逸宸彷彿察覺到了,那桎著她皓腕的手緊了緊,「你不要看他。」
那語氣吃了梅子似的,酸溜溜,沈南寶聽著卻沒從前的心情了。
等拐了道,陳方彥看不見的時候,沈南寶止了腳蹤,靜默地看著蕭逸宸,「方才陳方彥那話是什麼意思?」
恭州不似京畿,夜半都還燈火如龍,目下不過太陽剛落山,先前還攘攘的人群霎然沒了影兒,剩下個空洞洞的街,任憑著長風過境,哨子一樣尖溜溜刮過沈南寶的耳畔。
也因而愈發顯示出蕭逸宸的沉默。
也不知道過去多久,蕭逸宸才開了口:「你是氣我發生恁樣大的事,卻連面也不露罷?其實我也想,只是那江府尹,我先前同他有過照面,我不好與他相見,所以只得讓那姓陳的替我去同你打官司。」
說罷,那擎著沈南寶的手搖了搖,「你可別置我的氣。」
沈南寶被他搖得身子晃盪,跟撥浪鼓似的,她有些耐不住了,撒開他的手,「你好好的,別這麼……」
話裡摻著點氣性,惹得蕭逸宸愈發低了喉嚨,「我只是怕今個兒沒我……你心裡不受用,更對我失望。」
誠然,他沒來,她是有些失望,但單槍匹馬上陣也不是一次兩次,她沒柔弱,也沒依賴他到事事都得要他出面。
「你還記得你從前同我說的麼?你說你不會瞞著我……」
沈南寶撤了口氣,定睛住他,「你有瞞我什麼麼?」
黑洞洞的夜裡,不知道哪裡來的火光落進了她的眼裡,生動了她的眸,蕭逸宸望著,眸子暗了暗,語氣卻沉了,「沒有。」
沈南寶只看著他,一陣風來,吹滅了周遭的燭火,四下裡霎然陷入了坍圮一樣黑暗裡,就連沈南寶方才那炯炯一樣的眸色也暗了下來。
蕭逸宸雖看不到,卻知道她仍看著他,就像打量一件精緻的器皿,從頭到腳,從裡到外,需得打量仔細了,才不能叫人得了誆騙的便宜。
蕭逸宸心悸了下,正要張口,卻聽得沈南寶輕輕的一聲,「沒瞞著我就好。走罷,咱回家罷,祖母在家不曉得怎麼坐立難安呢。」
伴著這話,一道分量落在了蕭逸宸的手上,是沈南寶搭過來的另一隻手。
蕭逸宸忙握緊了,石點頭一般的篤篤點著頭,「走,咱回家。」
回的路上,蕭逸宸嘴沒歇,只講著今個兒昏禮雖被耽擱了,但他已經打點好了,並挑了後日的良辰吉時,請各位來賀。
蕭逸宸做事一向妥當,更何況話都放出去了,沈南寶也說不得其它,只待在家中靜待著後日的到來。
至
於那天那事的結局,只聽得風月那耳報神說,那端方因拐賣良家婦女,被押進了牢,要麼等緝拿了霍奇歸案,要麼拿錢贖人。
而劉家一家,王婆和劉惲因滋事挑釁,被勒進牢裡關押,本來那陳芳也是,但念著家裡只有一殘障的劉二郎,還有個啼哭的婗子,便將人放了回去。
「也不知道會關幾日,最好捱過姐兒你的昏禮,不然他們又來鬧,那可怎麼得了。」
風月總是這樣,該擔心的時候不擔心,不該擔心的時候瞎擔心。
不過都是好心,大家便只管笑她,「都鬧出這樣的事了,何況那陳大人還撂明白的身份,他們有幾個膽敢再來鬧?」
這話說得沒錯,風月懵忡忡點起頭,卻又看向了沈南寶,「不過,姐兒,那日小的聽陳大人說,他是受了官家的令兒,低調出遊……官家到底給他下的什麼令兒,會不會是在尋姐兒您的?」
沈南寶坐在春光下,那本來勾起的唇一下抿住了。
細微的舉動,卻一絲不苟的落進了幾人的眼裡。
風月道果然如她所想,綠葵則操心起後日昏禮的事,趙老太太卻手往膝頭上一拍,道:「還是照我先前說的那方,捲了鋪蓋走人,至於這昏禮,到哪兒辦不是辦的,來的那些也都是些關係淺薄的人家罷了。」
結果這話被路過的趙老太爺聽見了,吹鬍子瞪眼,「哪裡是淺薄的人家,好些都是我的棋友……」
話還沒說完呢,就被趙老太太翻了白眼打斷了,「那些棋友比你孫女還重要是麼?都說胳膊都得往袖子裡折,你卻恁是要往外拐?」
趙老太爺對上沈南寶的眼,剛剛還凜然的神情立馬有些訕訕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趙老太太不給他檯盤下,「就是抹不開面兒唄,得,咱們就窩在這兒,敲鑼打鼓的等著那些官差來拿寶兒,恁她哭,到時候你只要管你對那什麼烏七八糟的棋友們有個交代就好了。」
這話把趙老太爺噎的,那火逆行,自臉直通通拐進了腸子裡,登時不曉得說什麼話,只像頑童撒氣般的,一拂袖,「你珍重寶兒,我難道不珍重?我只是不願瞧她這般顛沛罷了。」
抬眼見趙老太太不以為然,只道罷罷罷,「跟你說了也不懂。」
結果這話招來了壁角刨洞的寶兒叫喚,那「汪汪」的聲兒,衝散了方才的壅塞,沈南寶把寶寶抱到懷裡,一壁兒撫著它的頭,一壁兒道:「瞧瞧,它也有話要說。」
趙老太太平日喂著它,同它感情深,瞥了一眼就咕噥一句,「我就不信它還能張口說人話了。」
語氣卻較方才軟和了不少。
沈南寶趁勢把寶寶拎到了趙老太太懷裡,「它確實說了,說它餓了。」
趙老太太拍了下寶寶圓滾滾的身子,「鎮日就是吃喝拉撒,豬都比你勤快,適才才餵了你一碗飯吶,又餓了。」
說是這麼說,卻是把寶寶抱住了,站起身往灶房裡走。
剩下趙老太爺在原地,把嘴撅得老高,簡直能吊個油瓶,「我還沒個狗重要。」
沈南寶和綠葵風月對視一眼,都抿嘴笑了。
笑過之後,沈南寶便倒了茶請趙老太爺坐,「祖父您同祖母都相處多久了,您還不知道祖母那刀子嘴下的豆腐心麼!」
趙老太爺哼了聲,直把茶當水灌。
也就是這當時,耳邊響起了沈南寶清嘉的嗓音,「祖父,我想問問,你為什麼覺得我該留在這兒繼續昏禮。」
兀篤篤的一句話,把趙老太爺嗆了個捯氣,咳得個面紅耳赤。
沈南寶忙替他撫胸,「祖父您慢點喝……」
趙老太爺擺著手,好一陣兒才咳勻淨了,卻看也不看
沈南寶的道:「你方才那話……我哪裡是那個意思。」
沈南寶只笑,「祖父,你和祖母都把我當做寶,你怎麼可能真真覺得那些棋友比我重要。」
這話把趙老太爺的咳嗽都給噎住了,好半晌才操起一副含糊的喉嚨回道:「他們不重要,但我行商了一輩子,最最看重的便是誠信,你既允諾了旁人卻不兌現,這叫什麼話?」
這話有理有據,沈南寶因而不再問了,只伺候著趙老太爺喝茶,又同他敘了會兒話,便任他出去找棋友了。
這時綠葵才上前替沈南寶斟了一杯茶,「姐兒是覺得有什麼不對麼?」
沈南寶握住盞,瞧著水面映出那一雙濃重的眸色,半晌才搖了搖頭,只管衝她們笑,「後日便是大昏了,這次且不能出差錯。」
交友嘛,一回生二回熟,這做事也是一樣的,有了先前那次頭陣,第二次大家便駕輕就熟。
很快便把沈南寶送上了轎。
沈南寶坐在顛蕩的轎子裡,外頭是迴旋的、蠻性的,嗚哩嗚哩的吹打,還有一聲又一聲敲得震心的鑼鼓。
沈南寶藉著搖曳時偶爾那轎窗偶爾透出的一點縫,往外看,四下裡都擠滿了人,他們的臉上彷彿被這樣巨大的喜樂震懾住了,露出一種空洞的喜意來。
不知怎麼的,沈南寶就想起了京畿的桉小娘子,還有那些姐姐們,要是她們在的話,應該不是這樣吧,她應當會感受到發自內心的,實質的祝福罷。
但沈南寶也明白,世上沒有兩全的事,她要和蕭逸宸廝守,那就得舍了她們……
想到這裡,沈南寶沒再往外張望,只把一顆心浸在巨大的喜悅裡,那即將要成蕭逸宸夫人的喜悅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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