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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沈南寶拐過衚衕口,方走出一射之地,迎面吹來的風潲得蕭逸宸鼻尖一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一雙眼卻烙在了沈南寶的身上,“近來倒春寒,你可不能貪涼穿少了。”

沈南寶心下暖融融,剛應了個是,卻又笑得分外深意,“指不定不是天氣涼,是有人背後念著你吶。”

這話勾起了適才的回憶,蕭逸宸彷彿又聞到了那股餿味,一時拉長了臉,抻手就往沈南寶咯吱窩撓,“你是看熱鬧不嫌事大是不是?還拿這事笑我。”

沈南寶被他這一岔打得猝不及防,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沒成想這一幕被跟上來劉碧雲瞧見了,吊著的三角眼蘸滿濃濃的恨色。

看得一壁兒的陳芳忙勸:“算了……”

剛剛開個口,就被劉碧雲橫來的一眼堵住了,“你當我跟你一樣,反正只要有一頓飽,就算過得跟豬狗一樣也能咬牙忍?”

陳芳身形怔了一怔,“豬狗一樣。”

劉碧雲乜她,“怎麼,你覺得你現今兒的日子過得像人?你瞧瞧你現在這副德行,你再聞聞你身上的味兒,簡直比那棚子裡的豬囉囉都還臭!怪不得我大哥不願碰你!”

陳芳氣得渾身發抖,可是人吶,逆來順受慣了,喪臉在的話說得再深刻,再在心上添了傷,忍一忍,讓一讓,便又隨風淡了。

也因而,不過一頃兒,陳芳撤了口氣,心平氣和地道:“你倒提醒了我,我還有衣服沒洗,不能同你一塊兒出去了。”

那哪成,拉她一塊就是想出了事有個替自個兒墊背的。

劉碧雲忙忙拽住了陳芳,“哪個時候洗不是洗,你先陪我出去,不然我回來可要跟娘說你不管我的死活。”

陳芳簡直被這話驚到了,站在那裡,像跟焉了的絲瓜,裡子是空的,面子就一雙眼睛瞠得圓滾滾的,“你咋,咋這樣呢……”

話還沒說出,就被劉碧雲一推二搡的往外推了出去。

等倆人再停下,就見到迎著風高高晃盪的招子,上面鍍金的三個大字‘金銀鋪’。

陳芳瞅一眼就在地心打起了旋兒,“這家貴得很,咱們沒錢買。”

劉碧雲不以為然,“又沒要真買,就跟著進去。”

陳芳有那個自知之明,也明白像這等地界兒,有錢的主兒進去就是大爺,人家好吃好喝好臉色的把你當大佛供著,沒錢的主兒進去,那就是一掃帚趕出來的事。

不過劉碧雲的性子,她也明白嘴皮子磨再多都不會聽,反倒還要怪你看輕了,既如此,就擎等著她進去折這個臉罷了。

這麼一思量,陳芳按捺著,忐忑地邁了進去。

也正正如陳芳所想的,堂倌聽見門口響動,操起滑笏的微笑喲呵著過來,但打眼一瞧她們倆人的穿著,頓時擺手叫去,“這裡不是你們討錢兒的地兒!”

劉碧雲本來臉上揚著笑,聽到這話頓時拉了臉,“瞧不起誰呢,我是來買物事的!”

這聲沒掩著,清楚的落進了一壁兒挑頭面的沈南寶耳裡,她不由偏過頭去看。

也就是這一偏頭,擦亮了劉碧雲的眼,她忙抬起手指指向沈南寶,“妹子,你也來買物事吶。”

才方說過話呢,這轉個面兒就開始佯撞見了。

沈南寶勾勾唇。

細微的神情沒逃過一壁兒的東家,他呵著腰賠笑道:“小娘子,這是您的……”

一直沒吭聲的蕭逸宸卻划過去一眼,“不是誰,就來家裡找我們拼了條鴨腿的鄰居罷了。”

這事不算什麼折臉面的事,畢竟你家借點米,他家借點餳,這些都是常有的,但放在這樣的地界,那便有些難以言喻了。

果然那堂倌聽到這話,剛剛還忐忑的心瞬間落實了,又操起手吆人走,“鴨腿都要找人勻呢,兜裡能有幾個子兒買我家的東西,快走,別礙著真真的客官看物事了!”

劉碧雲哪裡遭人這麼對待過,登時臉膛紅了個透,一雙眼跟剔骨彎刀似的直刻向沈南寶,“小娘子,你這樣不太好罷!方才你怎麼說的?你還說咱們是抬頭低頭見的鄰舍,你也叫我一聲嬸兒,這扭過頭就不認人了?這人萬萬沒有你這樣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吶!”

說著,一眼划過去,見四周圍攏過來了人,劉碧雲煞有介事的扯開了嗓子,“還是說瞧不起我這窮鄰居,怕我們打秋風吶。”

這屎帽子扣得是哪跟哪兒吶,從頭至尾她就沒說過一句話。

現在倒說起她嫌貧愛富了?

沈南寶放下手中的珠串,凜眉正想說一嘴子,一壁兒的蕭逸宸倒上前一步,將她擋在了身後,“不是怕,是覺得。”

短促的一聲,快得跟道迅疾的風,擦過劉碧雲的耳根,梭梭的泛涼,她不由變了臉色,泫然看著蕭逸宸。

“小郎君,你這是什麼話?難不成我們還是那等子不要臉不要皮的人物,向你們討要銀錢買這些手釧頭面麼?”

她的視線黏得像糖漿,看得蕭逸宸胃裡翻江倒海,忙撇過頭道:“我就是口頭上的話,你要是覺得我詆辱了你,那實在對不住,我這人向來眼孔子淺,好那個狗眼看人低,也愛認死理。”

說罷,不去看劉碧雲的神色,轉過頭湊上沈南寶的耳朵,“這裡味兒大,我們下回子再來挑罷,反正也不急。”

沈南寶睇睇蕭逸宸身後的劉碧雲,想起他方才捂著鼻子難忍的模樣,一時忍不住抿了唇,“也好。我其實都買得差不多了。”

兩下里相說著,兩人相攜著走出去,全然沒施捨劉碧雲一眼。

留下劉碧雲站在門口直搓牙花兒,可是再氣能怎麼辦呢,可不能叫人小郎君起先就看差了自個兒去。

所以,搓了搓牙花兒,劉碧雲還是仰臉笑了起來,邁開步就要跟上去。

結果堂倌眼疾手快的就攔住了她,方方還堆滿了厭棄的一張臉此刻笑得見牙不見眼,“這位客官,你方不是說要進來買物事?你快進來瞧瞧,哪些是客官您屬意的?”

劉碧雲吃了好大一嚇,忙掰開堂倌的手要走,“我是要買物事,可看看你們方那樣,我還在你們這買可不得是冤大頭了?”

堂倌嘬嘴笑,“方方是咱狗眼看人低,也是咱有眼不識泰山,竟然不曉得您同方方那小郎君小娘子相識,這才一時失了禮。”

這話勾起了劉碧雲的奇心,她睇睇走遠的蕭逸宸和沈南寶,湊近了堂倌問:“他們……到底是什麼來頭?”

“什麼來頭?”

堂倌笑成縫的眼線出一點精光,“能眼睛不眨豪擲百兩的來頭。”

百兩。

那可是她一輩子不吃不喝都攢不到的錢子兒。

劉碧雲的駭然失色,堂倌看在了眼裡,嗓音又壓低了幾分,“嬸子你同他們住得近,也應當看得出來他們不是尋常人家罷。”

一心想著百兩的劉碧雲,並沒覺察出堂倌的異樣,唯是訥訥的點頭,“當然不是,瞧瞧他們穿得那些衣裳,那一絲一線的,嵌金又鑲銀,定定是極顯貴的人家。”

要是她攀上這樣的人家,那她一輩子吃穿都不愁了。

就像那衙老爺的姐兒,想使喚哪個奴婢就使喚哪個奴婢。

劉碧雲想得燦爛,一壁兒的堂倌壓低了喉嚨切切道:“所以你都說了人都是極顯貴的人家了,你還做什麼癩蛤蟆的夢吶!”

聲音又急又厲,像猛地一巴掌拍醒了劉碧雲,她登時跳起腳來,“你這說得什麼話!”

堂倌鼻子哼的一聲,“我什麼話,我發自肺腑的話,你自個兒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個兒什麼泥腳杆的樣兒,你還賴著人小郎君,你看人小郎君願意瞧你麼?我就沒見過你這麼厚臉皮的人!”

一通話說得氣也不喘個,聽得劉碧雲氣得渾身發抖。

一徑默然旁觀的陳芳這時終於才開了口,“算了,咱回家……”

說著上前來攬劉碧雲的胳膊,卻被劉碧雲一把搡了開。

劉碧玉兩手叉腰,跟門神一樣,腳插大地的杵在金銀鋪的門檻上,“你別鬧我,我好端端的過來買件物事罷了,平白遭這麼一盆汙水扣頭上,我且得要和他好好說說,什麼叫做厚臉皮,又什麼賴著人!”

堂倌年歲不大,但見識過的人不少,像劉碧雲這般的,他見了不知道多少個了,遂瞧劉碧雲這撒潑的架勢也不怵,只嗤嗤冷笑,“方才你瞧那小郎君的眼神,恨不得給人生吞活剮了似的,還要我跟你複述?還有你要跟我好好說說,那我也要和你好好說說,本來人小郎君小娘子瞧物事瞧得好好的,立時便要買了,要不是你從中攪合,我們這攤生意能沒麼?”

年輕人,血清方剛,頭上慣來長角,後來出來了遭人磨鍊了,便沒稜沒角了,堂倌便是這樣,氣話撂了一大通,轉過臉又笑了起來。

“不過,嬸子你方才不是說要買物事麼?你要是買了,我立馬跟你鞠躬道歉!你說怎麼樣?”

劉碧雲當然不可能買。

堂倌自然也要趁勢追擊,將她罵個狗血淋頭。

也因而,臨到晚,隔著一堵牆,沈南寶清楚的聽到劉碧雲摔碗砸筷撒潑的聲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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