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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人眯縫了眼,這次的嗓音更寒更冽,“我是長,是為尊,我作什麼,都由不得你來多這個嘴!”

其實這話撂出來前,永福帝姬希冀著聖人能反駁,至少能列出一二她關心過自己的事。

可是沒有,她預設了。

她從沒有將自己當做女兒來看待。

自己真真正正只是她的一枚棋子。

何其可笑?何其可笑!

永福帝姬渾身顫抖,腿一軟跌坐了下來,敝舊的太陽光裡,她的一張臉慘白,手卻死死的攥著沈南寶,就像溺死的人抱住浮木一般。

這景象看得聖人愈發青了臉色,登然拍了案喝,“收起你這些眼淚,你是大宣王朝的帝姬,更是長帝姬,你生來就是為了保護大宣國民不為外族侵虐!不止是你,永樂,永誠……她們都是。因為你們吃的用的,享受的所有優渥都是從大宣泱泱百姓囊中擠出來的!”

言訖,旦見永福帝姬仍然在那兒墮著淚,聖人也沒了耐心,當即叫來了宮人,“看好永福帝姬,沒我吩咐不許她出門半步。”

永福帝姬針刺了一般直起了身板,可是半晌,到底沒站起來,也沒說什麼話,甚至放開了沈南寶的手。

咫尺的距離,沈南寶乜一眼就能看清楚永福帝姬的臉。

淡金色的天光正好映進她的眼底,但沈南寶明白再熾熱也滾燙不了她的心了。

沈南寶旁觀著,卻行退了出去。

甫一走到宮外,身後就響起了聖人的喉嚨,“永福不捨爹爹和嬢嬢,所以才這般失態,永樂不必為此多煩擾,自去管好自己的事罷。”

沈南寶踅過身,一線天光擦亮了她的眼,“永福姐姐不捨嬢嬢,那嬢嬢呢?嬢嬢舍不捨得永福姐姐?”

不待聖人響,沈南寶兀自自抿起嘴笑,“嬢嬢定是捨不得罷,十月懷胎掉下來的肉,一朝嫁出,日後就再難相見了。”

言訖,屈了屈膝,也沒回頭,擇了宮門自行離去。

之後,沈南寶再沒去過永福帝姬那裡,只聽得宮人提起聖人是如何如何日夜勤懇著去,又是如何如何為永福帝姬精挑細選著嫁禮。

沈南寶覺得聖人大抵是把她的話聽進去了。

她把這事說給蕭逸宸聽,蕭逸宸卻只笑,“你真覺得憑聖人那性兒聽進去了?”

沈南寶不置可否。

劃一眼過去,月光下的那張臉醃漬了通明,豐盈得像彈牙魚鱗凍,蕭逸宸看著,忍不住湊上嘴嘬了一下。

見她回嗔,蕭逸宸不由摟緊了她,“不過,也的確是聽進去了,但和你想的不同罷了。永福帝姬同赤那族姻親,永福帝姬便是牽動赤那族的線引,只要把這根線引攥在自個兒的手上,燃不燃爆不爆不都得聽她的?”

沈南寶其實也這麼想過,不過,要真這樣……

沈南寶默了默,大嘆一聲,“還是往好點想,不然這樣就太可憐了。”

這話引來了蕭逸宸的冷嗤,“她可憐?她為虎作倀,為了聖人在你藥裡下毒時,你怎麼不覺得可憐了?”

說著,一手握過她的細腰,指腹在上面不輕不重的摩挲著,“你還不如多可憐可憐我,瞧瞧這些日子沒見著你,想得我都瘦了好幾兩肉了。”

自打那日後,蕭逸宸愈發肆無忌憚了,從前連握個手掌心都要出汗的人兒,現在討個乖,佔個便宜,那都是信手拈來的事。

沈南寶因而一把揪住他的兩頰畔,“想得骨瘦嶙峋?來,讓我瞧瞧,是不是骨瘦嶙峋了?也沒有啊,這臉上不還有肉麼!”

她沒怎麼留長指甲,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式樣,不過就是這樣才能掐得肉疼。

饒是蕭逸宸這種擅長忍的人物,也不住的齜牙咧嘴。

沈南寶聽他嘶起聲兒這才放過他,“讓你還嘴貧。”

蕭逸宸揉著臉頰,眼卻盛滿了笑意,“這哪裡是嘴貧,明明是實在話,的確想你想得緊……”

放在腰上的手節節攀升,他的呼吸就在耳根子底下,灼熱的、熱烈的,滾燙了沈南寶的臉。

他的聲音又低了幾分,絮絮的,像撓在她的心上,“難道你不想我?”

沈南寶聽著嗡嗡直跳的心,囁嚅道:“想……”

就在沈南寶以為他會更進一步時,沒料他突然抽開了手,用力在她臉頰上一捏,“算是還回來了。”

也不等沈南寶反應,一把抱住了她,把她倆手都抱得嚴嚴實實,跟五花大綁似的讓她抻不開,“明兒淑妃會因有喜而引得眾人都去成平殿,你借那時去到延福宮外,跨過拱辰門,往西走,一直走到金水河畔,我在那兒等著你,我已經輪好了班,那程子沒有宿衛往那裡過。”

沈南寶先是怔了一怔,“淑妃娘子有喜了?”

後又是恍然,“所以,你說的等是等這信?”

“不全是。”蕭逸宸道:“只是碰巧她有喜罷了,我要你等是因著我且得要打點好離京的路,總不能出了皇宮就跟無頭蒼蠅似的亂轉不是。”

他說著,一手握住了她,這時才發覺她手心黏.膩溼冷的汗,他緊了緊,“打從明兒開始,我們且得要過上好些時日的奔波,可能不太好受……你要是害怕了,可以……”

“我的確是害怕,可我不是害怕那些奔波。”

沈南寶聽到自己喉嚨裡的顫抖,“我是……水性不好,從金水河渡向宮外,也不曉得是多長的一條水道,我怕……”

蕭逸宸一壁兒撫著她的後背,一壁兒道:“你水性不好,我水性好,更何況,那水道不長,就跨個門檻的事,所以你就且放一萬個心,到時你只消下水屏息閉眼,其餘的都讓我來做就成。”

說是這麼說,但真到說的這個時候時,沈南寶望著那金閃閃的滔滔河流,心一個勁的在腔子裡打哆嗦,臉也慘白厲害。

蕭逸宸哪裡看不出她的不周章,他環顧一下四周,只有細風捲過雜草的輕哨聲,他不由壓低了喉嚨,“要是怕……”

語氣裡的那點躑躅和擔憂,沈南寶哪裡聽不出來,又哪裡不曉得他為了撫慰她正預備著打退堂鼓呢。

沈南寶明倩的眉目裡生出一股橫了心的鋒稜,她拽緊蕭逸宸,“來都來了,哪有退的道理。何況錯過了今日,你日後打算怎麼帶我出去?劫出嫁的隊伍麼?”

為了便於今個兒脫逃,蕭逸宸特特兒給沈南寶準備了祗侯的衣裳,但別說,沈南寶穿上它還挺合適的。

配上這小倔的眼神,活脫脫一個才入宮的小祗侯。

蕭逸宸不由笑,“既是這麼,那我先下去,你隨後跟上。”

見沈南寶點了點頭,蕭逸宸再不兜搭,斂了笑,頎長的身子一躍,跟針一樣的扎進了那燦燦金光的河流裡,又一個鯉魚打挺的冒出來頭。

“下來罷。”

那雙手過了水迎著光,晶瑩的發著亮,就如同他眸子裡粲然的芒,給了沈南寶無限的安心。

沈南寶長舒口氣,再沒多想,一猛子紮了下去。

初春的水涼,幾乎是一紮下去,沈南寶就感到刺骨的寒意,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一雙手在水裡划著,努力讓自己不沉下去。

也就是這時一壁兒傳來了蕭逸宸的嗓音,“深吸一口氣,潛下水裡,我帶你出去。”

沈南寶不作多想,深吸一口氣閉上眼便擠進了河流裡。

湍急的水流聲在耳畔嗡嗡的響起,像是一個不透風的罩把什麼都隔絕了,她陷入孤絕的境地裡,蕭逸宸的那隻手便成了她的浮木,牽引著她的心定。

不知道過了多久,卻又彷彿只是一瞬。

一股力把她重重往上拉,刺目的天光逼近眼,所有的聲音回了籠,像是從昏睡裡乍然翻醒般,沈南寶大口大口的喘息著。

蕭逸宸捧著她的臉,吸飽了水的髮絲一滴滴往下滴,他眼睛裡的擔憂也濃郁得快要滴出來似的,“還好?”

沈南寶點點頭,望著他白得有些發涼的臉問:“我們出來了?”

蕭逸宸抱住她溼透的身兒,“出來了,快換衣裳,免得遭風吹了凍著。”

說著遞上來一細軟,裡面是普通的婦女式樣。

沈南寶看著,不由睇了一眼給蕭逸宸:她總覺得他準備這套衣裳時揣了些小心思。

蕭逸宸正脫著衣,沒聽見一壁兒簌簌的聲兒,因而望了過去,正正對上她煌煌如天照的眼,耳廓不由染上一點紅。

蕭逸宸嗽了嗽,“別耽擱了,雖然各個都去了成平殿,但聖人在你身邊安置得有眼線,約莫不過半柱香的時辰就會發現你不在了。”

話既這麼說,沈南寶哪裡敢再耽擱的,選了個草垛把衣服換上了。

蕭逸宸這時也換上了旋襖。

都說佛靠金裝,人靠衣裝,蕭逸宸換上尋常百姓的衣裳卻沒一點豔壓,反而愈發托出他精緻的面貌。

蕭逸宸彷彿也察覺了,抓了點灰在臉上蓋了蓋,這時便跟明珠蒙了塵,再也招不來人眼了。

蕭逸宸伸出手,同她十指緊握,“走。”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一笑,光風霽月卻又柔情萬千,“我帶你去過只有我們倆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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