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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誰?
疑問懸在嗓子眼,刺激得舌根劇烈作疼,雙眼也嗆了水似的泛紅。
隔著迷滂滂的視線,沈南寶定睛著官家,黑白分明的瞳仁裡寫滿了期待,期待他繼續說下去。
敝舊的陽光裡湧動著金的飛塵,稍一吮進肺裡就嗆烈得很,官家似乎吮進去了一大口,因而嗆烈極了,喃喃著陡地嗽了起來。
這次不像方才,綿綿如春風的細細簌動聲兒,而是猛烈的,疾疾的,帶著摧枯拉朽似的力量,一副勢必要把心肝肺都嘔出來的架勢。
沈南寶煞白了臉色,她發不出聲,張太監卻已退行到了殿外,她必須去招他進來。
念頭一起,身子便已拔地而起。
她朝官家屈了屈膝,便急奔向殿外,拽過正閒哉哉賞天的張太監就往裡走。
張太監到底伺候官家經年,這麼一岔子,哪裡還不曉得發生了什麼,遂怔愣了一會兒,便自個兒牽了襞積往裡頭趕。
一壁兒趕,一壁兒往外喝,“快叫茅疾醫!就說官家嗽疾又犯了!”
然後沸水頂鍋蓋似的,一窩蜂湧進來許多的人兒,七零八落的一串跫音,人群裡不曉得是誰搶擠到了沈南寶,跌跌撞撞,踉踉蹌蹌的,就這麼被擠了出去。
她成了邊緣人物,默默地在旁看著這一切。
隔著飄飄渺渺的一道簾,這時候的寂靜和喧鬧顯得不太涇渭分明,生和死距離彷彿也就跨那麼一步的事兒。
沈南寶見著,見著,不由的提心了起來,她害怕官家就這麼薨了,她再也聽不到官家那句的後話是什麼了。
但好在,嗽疾來勢洶洶,去勢也洶洶,在茅疾醫施行幾記險針後,官家終於呼吸勻停了,臥在踏上淺弱的咳嗽著。
眾人見狀都松落了口氣。
茅疾醫卻一臉的凝重,當下也不說什麼,只是收了銀針,朝官家揖了揖禮,方攜了張太監往外走。
跨過了一道門,張太監這才衝著壅塞著一張臉茅疾醫哈腰,“茅疾醫,您同小的透個底兒,官家這病怎得了?”
茅疾醫作揖道:“這病本來也是積鬱內火的小病,本來藉著當下的節氣,好生靜養,勢必用不了多久便能大好,只是今兒……動了這麼大陣仗,就跟往烈火裡澆了油,有沉痾的趨勢了……”
張太監被他嚇得臉色一白,“茅疾醫您,這這,這可嚇破了小的的膽兒了!這麼嚴重麼?今兒晨起官家還覺得精神頭好呢!還叫司膳做了好一大碗的蓮子羹,還都吃盡了!這怎麼會……”
茅疾醫道:“是我瞧官家近來病榻,遂在藥裡添了一味山楂,開了官家的胃。”
反正說到這裡,什麼都明瞭,官家也不能再受什麼刺激了。
遂送走了茅疾醫,張太監也終於料理起這場的後事。
到底是官家的大伴,官家的心思不說摸得透透,但官家對沈南寶是什麼態度,張太監也明眼瞧得見,也因而即便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他也沒喚了人扽了沈南寶去司憲。
於是,站在那兒,看著沈南寶直顧打著眉眼官司,好半晌,才遲遲開了口,“姑娘……方才吃了好大一嚇罷!”
張太監停了一停,看沈南寶搖頭,才又緩緩開了口,“姑娘,您也瞧見了,目下這情形……”
話還沒說完,有一小黃門急急踅身了出來,衝著沈南寶就是插燭似的一僂腰,“姑娘,官家說今兒叫您受了驚嚇,還望您不要太吃心,也不要太過憂懼,好好的回成平殿,安安心心的養傷,等著您祖父母進宮。”
親人進宮,那可是頂頂的榮耀!
就是而今恁般勢大的聖人也不能隨隨便便召了家人進宮。
不然未免會有夥同外戚的嫌疑。
而這沈南寶不過才見了官家一面,將官家鬧得咳喘,不罰便罷了,竟還賜這麼大的榮耀?
張太監肚裡打著官司,臉上卻不露聲色,只管朝沈南寶恭喜,並遣了自個兒的乾兒子親自把沈南寶送回去。
那張太監的乾兒子叫張安,同乾爹一個貌兒,都生得唇紅齒白,即便穿了姑娘的衣服,也不覺得違和,但在個子上比張太監矮上那麼一頭,面板也因年輕更要細嫩些,瞧上去只覺得是個半大點的孩子。
也因而衝沈南寶一鞠躬,雖是由禮,卻是有一股子小孩穿了大人衣服的況味。
“姑娘今兒受了驚嚇,方張都知已經告了司藥那壁,切切得來瞧一瞧姑娘,順便也再替姑娘瞧瞧這傷。”
沈南寶曉得這是因著方才官家那賞賚才有的他們這麼豪言相待,她笑了笑算是回應。
沒人響,張安也不覺著冷場,反正恭敬話磚頭瓦塊的來了一車,就這麼送沈南寶到了成平殿。
淑妃正坐在殿內上座,一手撐著額,聽見動靜才捨得睜眼,見是沈南寶,又瞧見一旁跟來的是張安,妙目溜過一道光的下了座。
“這麼快便回來了?”
張安沒說官家嗽疾的事,這畢竟牽繫著國本,少不得會有人拿來作文章,遂只是一笑,“官家要靜養,不能太勞神,何況也念著姑娘舌頭上有傷,說了幾句話便放了姑娘回來。”
至此也沒其他的,淑妃舒了口氣,同張安說道幾句,張安急著回去幫襯乾爹,便作揖要走,只是臨到走時不忘叮囑沈南寶一句。
“姑娘且耐心等著,應當不下二日,姑娘的祖父母就會進宮來了。”
撂下這話,張安才跨出了門,循著甬道不見了蹤影。
淑妃顯然是被張安的話怔愣住了,好半晌才回過神,用一雙鮮異的目光打量著沈南寶,也不曉得想到什麼,綿長的一嘆,“好生休息罷,到時候見你祖父母,且得要勞神呢。”
其實淑妃什麼顧慮,沈南寶瞧得分明,但目下這等情況,她也鬧不清官家肚兒裡什麼名堂,說什麼也難以保證,還不如就這樣,靜觀其變。
沈南寶打好了主意,安安心心用著藥,擎等著祖父母進宮。
也正正如張安所說,二日過後,趙家老倆在黃門的攜領下來到了成平殿,這時沈南寶的傷也好些了,能短促的說一些話。
淑妃料想著親人相見總有些私密話要說,便特意在偏殿備下了茶點供沈南寶和他們一敘。
趙家老倆過來前顯然早就曉得沈南寶近來的遭遇,遂趙老太太一進門,也不說什麼話,紅著兩眼正正站在沈南寶跟前。
沈南寶有些日子沒見老倆口,只覺得他們瘦了,含淚上前,還沒來得及怎麼著呢,趙老太太一個巴掌就拍在了她肩頭上。
“我先前怎麼跟你說的,你怎麼就是不聽呢!非要觸犯禮教,惹得這麼多人碎嘴,碎嘴也就罷了,你們還鬧到衙門去……你真是……你就算不怕浸豬籠,你就不怕氣死我倆!”
說得急,嗆烈了嗓子,以至於說道後頭格澀了起來。
趙老太爺哀哀拍了拍趙老太太,“咱姑娘沒事就好,您瞧,姑娘還因此進了宮,住了這麼大的房子,還享了這麼大的殊榮,讓我們倆進宮和姑娘相見。”
趙老太太被趙老太爺的話氣得,乜了一眼他,喉嚨卻壓低了,“你當進宮是好的?沈府那麼一家子的破爛事,就整得咱閨女焦頭爛額,但到底有轉圜的地兒,可宮裡不成,說錯一句話腦袋就和頸子分了家!”
這話匝地有腳步聲從廊下響了過來,三人面面相覷,皆是諱莫如深。
只見得門口踅進來一淑妃那簇金的錦裙,伴著幾個託著物黃門,還有一綠袍的官員,淑妃笑盈盈的,指著綠袍的官員道:“這是翰林院的劉待詔,他奉官家的令兒,想請教老倆口一些事。”
至於是什麼事,劉待詔沒同淑妃說,淑妃也明白應當是官家那邊囑託的,當下便不作多留,領了人來,同沈南寶說笑了幾句,就藉故走了。
待到人走遠,劉待詔吩咐著幾個小黃門擺畫卷的擺畫卷,摞筆的摞筆,而他朝著趙家老倆深深一俯身。
“我奉官家的令兒,想請教二位一些事。”
說話間,劉待詔直起了身,鄭重地看向趙家老倆,“還請同我描述一下那顧氏的容貌。”
其實事情到了這份上,腦子再不開竅,也咂摸出來了意思,沈南寶坐在圈椅上,靜靜瞧著趙家老倆在那兒和劉待詔比劃,只覺得恍如夢寐。
漸漸的,那顧氏的容貌被七拼八湊的描繪了出來。
沈南寶湊上去看,不算太過分叫人矚目的容貌,但盛在清麗,彎彎的一道柳眉配著杏眼,很有欲語還休的況味。
這就是她的母親。
原來她母親長這樣。
可惜舌根傷沒好全,就是哭也得按捺。
趙老太太曉得她的心情,哀哀地將她摟在了懷裡,嘴上卻打趣,“你可別嫌棄你母親長得普通,你要曉得你母親曾說過好多次了,她這樣的長相生出你這樣的閨女,簡直是上輩子攢來的福。”
沈南寶怔了怔,那壁的劉待詔卻已收了畫卷,朝幾人告辭,就此覆命去了。
沈南寶這時才道:“我……娘這麼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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