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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不過幾丈的距離。
卻彷彿隔了那麼遠,遠得恍惚眼前人再也不是自己的心上人。
所以那麼的陌生,那麼的生疏。
蕭逸宸闔了闔乾澀的眼,只覺得自己像掉進了封住口的袋子裡,四周不見光,呼吸也不得,只等著空氣,一點一點的殆盡,然後就這麼消亡於天際。
這樣就不必痛。
也不必眼睜睜看著她投入別人的懷抱,歡喜上他人。
沈南寶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她只是看著他站在那兒,翣眼的功夫,他擇了小徑,分花拂柳地走了。
“他走了。”
指派著人更替窗紙的風月聽聞,愣了愣,轉過頭,見沈南寶半倚著隱囊,眺著窗外,窗外枯葉落了多少,她這話便說道了多少遍。
風月不由得嗐然,卻不知道怎麼開解。
照綠葵的話來說,這就是自個兒飲的冰,得自個兒拿肚兒來消化,旁人是插不了手,也幫不了什麼的。
可是看著沈南寶這樣,她實在是難受。
風月走過去,踩在窗紙撤下來綽影裡,撫上她的玲瓏肩頭,“姐兒,要不出去走走罷?桉小娘子昨兒還捎來話說‘珍寶閣’安置好了。”
沈南寶這時才回過來點神,身子向上靠了靠,迎著大盛的秋光朝她笑,“什麼安置好了,我怎麼沒聽人說起,我瞧是你又想出去見識世面了罷!”
沈南寶歪解了風月的話,她卻也不惱,反而撓撓有些發燙的腮幫子,順勢說道:“姐兒曉得小的是閒不住的人兒,還盡拿這兒打趣小的!”
沈南寶蹙著的眉這下是鬆了開,“就是曉得你是閒不住的,所以才把這換窗紙的累活交給了你,沒想你慣會使喚人,叫來這麼一摞一摞的人替你佈置。”
大抵是聽到了這話罷,更替著窗紙的下人,從那片沙沙脆響裡支進來一張臉,“姐兒瞧瞧這新窗紙,好看麼?季管事特特兒吩咐了,姐兒房裡得是用這種桐油泡過的,不容易透風,姐兒的鼻痔便不易再犯了。”
風月暗道壞菜,哪壺不開提哪壺,非得揀這事來說。
當時因著鼻痔一事鬧了好大的陣仗,蕭指揮使那咬牙切齒的醋樣兒,甭說姐兒了,就是她都還記得。
這當下遭人一提,只怕剛剛才下的眉頭,又上了心頭罷!
這麼想著,翼翼的轉過眼去覷,果然見沈南寶坐在那片天光下,微抿了唇,“這事是大哥哥向下打的招呼罷。”
那下人不知其中的情由,還以為這話討了巧,當即笑得見牙不見眼,“可不,姐兒進府前,咱家大人俱細都打點好了,什麼姐兒歡喜的,姐兒不歡喜的,反正必得分清楚了,不能在姐兒跟前鬧眼子!”
沈南寶只覺得抿就的唇再支稜不起來了,只管連連點頭,喟道好,“大哥哥真是有心了。”
然後再說了些什麼,她也不知道了,只知道打發了人下去,在那片方寸之地裡站不是,坐也不是。
最後草草披上件斗篷,去了九門橋。
桉小娘子正在那兒指派著下人們這裡放長凳、那裡置圈椅,見到她來,因攀膊兒而展露的潔白細腕兒利落一招,就把她招到了圈椅上坐。
“你喝口茶,等會兒子細瞧瞧哪裡不周章,儘管著指派!”
其實哪有她說得那麼謙遜,桉小娘子眼瞧著是個粗人,但哪兒哪兒都透出心細。
譬如這地兒砌得不平整,那便叫人重新打磨,勢必要四平八穩,這樣客官臨了,要一盞茶坐下啜飲時,也不必灑了一身。
還有東邊牆沿上,那裡因著日照久曬,有了些些裂紋,問了工匠,雖能粉飾一番,但不日還是得死灰復燃。
桉小娘子便作罷,叫人在榫子上鑿了釘子,將一把瑤琴掛在了上頭,正正橫在了那束天光下。
遠遠看去,倒有一種出淤泥而不染的精雅況味。
沈南寶端端坐在一壁兒,手上是才沏好的茶,茶裡映著她迷離深然的眼。
風月見著,忍不住問:“姐兒,您緊顧著這把瑤琴作什麼?”
沈南寶沒搭喳兒,視線凝在那點,耳畔是竹簾被風吹動,敲撞著抱柱的一聲又一聲,那些細碎的飛塵便在那叢光瀑裡,漸漸的、漸漸的,急促翻飛起來,落在琴絃上,撥出錚然的一聲。
恍惚間,她又回到了前世,她站在陳方彥的跟前,在他厭煩的目光中,翼翼道:“我才學會了一首曲,您要聽麼?”
陳方彥當時是怎樣的神情,她記不得了,她只記得自己咚咚作跳的心,還有那撥動琴絃時滑膩膩的手。
她甚至都沒去注意自己當時彈錯了音調。
但應該是彈錯了。
因為她清楚的記得,她彈完這首曲子後,陳方彥凜起的眉,還有他曼應的一聲,“不及芸孃的琵琶。”
她不知道當時自己是怎樣的神情,但一定精彩極了罷。
就跟她當時的內心,那震驚、那嫉妒、那絕望,就跟大雜燴,一齊倒進了鍋裡翻炒,翻炒出雜陳五味。
沈南寶想得深然,不妨從旁躥出來一人,握住她的皓腕猛地一扯,扯得茶盞一傾,湯湯水水全灑在了她身上。
沈南寶都來不及駭然,就聽到熟悉的聲調,尖銳的、淒厲的叫喊,“你竟然在這處!你這個天殺的倒灶玩意,你怎麼好意思還待在這處!”
沈南寶望過去,怔了怔,“容小娘……”
若有所覺的,沈南寶垂下眸,看向容氏的肚兒。
那裡空蕩蕩的……
容氏在她灼灼目光裡愈發恨然了聲氣,“你看著我這樣,你現在高興了罷!都是你!要不是你,我們怎麼會遭這樣的罪!”
她說著,舞著手便要上來撓,一副勢必要撓破沈南寶臉的架勢。
桉小娘子哪裡肯,叫了幾個長隨揸住了她,一把將她扽離了沈南寶老遠,然後踅過身,問道沈南寶可是燙著了沒,叫沈南寶緊快著下去更衣。
容氏被人桎住,兩片嘴皮卻翻得厲害,“這做人不如做衣,你別以為換一件,改個身份兒,你從前那些腌臢事就沒人曉得了!你是怎麼陷害的沈府,害得我,害得宛姐兒,咱們各自心裡都門清……”
還沒說完,桉小娘子手起刀落,拿起一壁兒抹布就塞進了容氏的嘴,“我就不懂了,怎麼你們沈府各個嘴都這麼能耐,白的說成黑,黑的被你們說成白?你們自個兒作孽,天不饒你們,怪我寶妹妹什麼事?哦,不對,你們不是嘴能耐,你們是臉皮兒能耐,一個個的,都是拿千層的鞋底做的,針刺不破,刀槍不入!”
說著,回過頭,安撫著沈南寶,“這兒有我呢,你先去更衣!反正塞著嘴,她也掰扯不過我!”
那茶本就不多,何況今兒穿的衣裳不算淺淡的顏色,所以潑在上面沒有很明顯的深淺痕跡,沈南寶便沒依教她的話。
“這事因我而起的,我去更衣,拿你在這處替我擋著,我豈不是成了縮頭烏龜。”
兩句話的功夫,桉小娘子便順遂了她,叫人將容氏扠進了內室。
甫一進內室,沈南寶便叫人闔了簾,自個兒迎上容氏那雙恨眼,滿含深意地道:“其實小娘你儘管開口,毋論你扯破了嗓子,其實都與我無礙,反倒是你,你如今……這般高調行事,要是遭知州通判家曉得了,只怕會連累二姐姐。”
許久沒道這個稱呼了,這麼一脫口,倒讓沈南寶有些怔忪。
怔忪之後,沈南寶看向容氏,見她恨然的一張臉上不掩鄙夷,那些猜想登時篤定了,“二姐姐被退親了?”
她撂下這話,容氏果然扎掙了起來,一徑嗚嗚咽咽,兩眼稍更是淌出了熱淚,倒把一壁兒的風月看得駭然,直拍著胸腹道:“果然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城門失火,這池魚都跑不脫!”
沈南寶腹誹她忘性大,都忘了那梁越是誰的人,上次沈南宛在郡王府那麼一通鬧喝,當時她就料到了,憑蕭逸宸那人錙銖必較的尿性,哪裡會讓她好受的。
不過……
沈南寶眯了眯眸,“我瞧小娘你這樣,怕是幾日裡都不好受罷,其實說來呢,本來你們也不必過得這般悽慘,只是不巧你們非要往那個硬茬子上撞,這下好了,撞得頭破血流,也不要來怪是我造就的這一切。”
容氏被塞住了嘴,沒法回應她。
她便自顧自的又說:“我早便同你們說了,命這什兒,若沒有全力以赴是沒法轉圜的,你們不聽,一徑動用你們的那些小心思,想著拿我作伐去對付彭氏,自己則好收那個漁翁之利,但你們不細想想自個兒的肚兒有沒有這個量,能不能受得住。”
也不待風月反應,她兀自上前拽掉了容氏的口布,就聽到容氏淒厲的聲兒,“你以為你又有多利害,不過是持了那羅剎娑的勢,一竿子打翻了我們罷了!不然,你以為你能多鬆快?還不是被賣到哪處勾欄裡拿笑示人。”
她罵得太難聽,風月都忍不住捂了耳。
倒是沈南寶在那片霧一樣的陽光,輕悠悠的笑了,“二姐姐,而今在哪處做章臺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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