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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的呆霸王說起好話來,又甜又脆,像咬了一口蜜餞,讓沈南寶從嘴裡甜到了心腸,不過還是鋸著嘴嗔他,“八字沒一撇的事,別拿出來亂說,要是不成豈不是掃你我二人的臉子。”
蕭逸宸不幹了,“為什麼不成?憑什麼不成?你歡喜我,我歡喜你,兩情相悅,誰敢棒打這個鴛鴦。”
綠葵看著二人,驚訝於他們之間纏綿的湧動,一張口不自禁地翕開。
看得沈南寶瞬間一窒,忙忙轉了臉,直龍通地衝綠葵道:“姑姑不瞞您說,我想帶您回府。”
綠葵愣了愣,不知為何的先覷了一眼對面的蕭逸宸,方才躑躅地看向沈南寶,“姐兒……”
沈南寶咂摸出她臉上的難色,輕淡從容地笑,“本來我也是厚著臉皮,想再要姑姑陪我,姑姑要是有難處,可儘管說的。”
綠葵嗐然,“小的孤家寡人哪會有什麼難處,小的是怕姐兒帶小的回去,老太太他們要找您麻煩。”
沈南寶嘴角寞寞地一捺,“麻煩,我行不差做不錯也會給我挑刺兒,我哪裡還怕著那點的麻煩。”
就這麼說動了綠葵,在杳杳一線天光裡,坐上了回府的馬車。
蕭逸宸眼睜睜看著沈南寶蹬上腳踏,在將要撩簾子的那刻,忽地喚住了她,“五姑娘。”
沈南寶回過頭,餘暉傾倒在蕭逸宸的眼裡,耀得眸子一片星光,星光裡映著她,他驀地一彎眼,無數星光閃爍,照亮了她。
沈南寶怔了怔,後知後覺地臉紅心跳,眼神遊移著嘟囔,“你說話,盡看我笑幹什麼?我臉上有花呢?”
蕭逸宸點點頭,又搖頭,“沒呢,不過五姑娘比花兒好看,所以盡看五姑娘了。”
倏地一陣風來,吹得鬢絲飄飄,拂在臉上有些癢癢的,她伸手撓了撓,發現臉頰燙得可怕,連忙避開了臉,嘬嘴道:“有事說事,別習得外面那些勾欄小郎君一樣油腔滑調。”
像是一拳打在了胸口上,悶得蕭逸宸靈魂震盪。
怎麼回事。
不是杵臼說的麼?
小娘子都好聽這種話。
怎麼他一說,她就這麼避之不及的樣兒了?
還有,勾欄小郎君?
怎麼說得像是去過一樣。
蕭逸宸憋了頃刻,老牛喘氣似的哼哧一句,“真心實意的話,怎麼就是油腔滑調了,五姑娘好歹平日照照鏡子,自個兒長什麼樣不知道麼?”
坐在轎子裡的綠葵聽了這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問道風月,“這蕭指揮使,往常就是這麼和咱家姐兒說話的?”
風月也訕訕的,藉著洞開的轎門覷向外面,復點了點頭嘀咕,“姑姑您別瞧蕭指揮使那一副拽得二五八似的樣兒,實則內子裡就是個二五眼……”
話還沒說完,外頭蕭逸宸突然揚高了調,駭得風月瞬間噤了聲,鋸嘴葫蘆地坐在轎子裡。
沈南寶呢,聽著蕭逸宸那番話,皺了皺眉,重又鬆了開,“殿帥是要栽贓我爹爹麼?”
蕭逸宸搖了搖頭,“自然不是。”
沈南寶便笑,“既然不是,那殿帥秉公執法,我爹爹便是惡有惡報,我又怎麼會心生惻隱,而對殿帥您不滿呢?”
蕭逸宸反覆斟酌了她的話,覺得她意會錯了,抿了抿唇,語氣有些格澀,“五姑娘,我不是覺得你會有貳心,我只是想讓你到時候真真看見他落勢了別軟了心腸。”
見她翕了翕口,一副要反駁的模樣,蕭逸宸忙忙接了話茬,“五姑娘,有些時候,你自個兒都不自知你的心腸有多軟。”
她心腸軟麼?
譬如紓華、譬如悠柔,甚至那個只是因為一句話就被自己冠了‘綠葵’的小紅,不一一被她害得悽悽慘慘。
沈南寶默然,很快牽了唇笑,“心腸軟那也是對該對的人兒,方才不也說了麼?他從來不將我當做親生的,既然這樣,我又何必將他當作親爹來看?殿帥儘管施展手腳罷,不必因我而牽五絆六的,其實實話說來,我比您更想看著他打入轂中,受一受我娘當年含冤而死的心情。”
然後打起轎簾,雜彩的繡鞋踩在杉木製的轎底上,擠壓出一片輕脆的響。
轎簾落下來的一瞬,壓沒了天光,也蓋住了蕭逸宸那輕微的、細小的一句呢喃,“他的確從來沒將你當作親生的。”
等馬車愈發迫近沈府,綠葵愈發顯得惴惴,無措地搓著手指,又時不時掀起窗幔眺向那恢宏高深的府門,最後終是說了句,“還算了,姐兒,小的不能跟你添麻煩,要是老太太他們因此責怪您……”
這麼話罷,車伕甩了個響鞭停住了轎。
風月先跳了下去,拿出腳蹬,一壁廂伺候著沈南寶下車,一壁廂衝綠葵笑。
“姑姑甭擔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咱們姐兒又不是泥捏的任人欺負。更何況,那還有蕭指揮使不是,誰要是敢動咱們姐兒一根手指頭,蕭指揮使便把他雙手都卸了!”
這話沒掖聲兒,順著風一股腦灌近了匆匆而來的胡媽媽耳朵裡,腳步滯了一息,方又抬步過去,一雙浸透了歲月的眼,先不錯眼珠兒地瞧了綠葵,復才望向沈南寶,屈膝一笑,“五姑娘可算是回來了,老太太找你好久了。”
沈府這個個兒的,心眼比煤炭還多,富貴潑天時,光想著怎麼餘蔭兒孫,如何能拽掉了沈南寶這麼個汙穢,臨到了事,就紛紛縮著脖子,開始打量起她的用處來了。
沈南寶心知肚明,這一去跟奔赴鴻門宴沒什麼差異,但還是吩咐了風月好好安頓好綠葵,自個兒隨胡媽媽一腳邁進了碧山長房。
沈南寶踩進去的時候,綃紗輕帳動了動,傳出一聲聲沉沉的咳嗽。
大抵是聽到了動靜,殷老太太掀開了簾,露出要闔不闔的一雙眼,“是寶姐兒來了嗎?”
沈南寶道是,殷老太太復招了招手,“寶姐兒,你過來下。”
沈南寶依言過去,握住了殷老太太吃力攀過來的手。
在那片掀開的簾幕裡,看到戴著眉勒子的殷老太太,大概是才氣暈過罷,又躺在這樣天光不近,清風不透的地界兒裡,一張縱橫溝壑的臉便愈發顯得頹喪了,襯得那往日威嚴無比的語調也帶了些柔軟的腔調。
沈南寶嘴蠕了蠕,“祖母不虞,還是先歇著罷,明兒我再來看望祖母。”
說著,便託著殷老太太的手要放進被褥裡。
誰料殷老太太一把桎住了她,垂死病中驚坐起地拽了她一趔趄,“今日事今日畢,哪能拖到明兒來的道理!”
許是覺得口氣重了,咳了數下,復綿柔了聲氣,“你也曉得我的性兒,說一不二的,最厭煩拖拖拉拉的。”
沈南寶點點頭,“我知道的,我而今來看了祖母,祖母也應當休息了。”
說著,一手拽開殷老太太的手,替她掖起被子,手上還有老太太方才擎住殘留的汗漬,沈南寶不自禁地拭在暗紅金線繡的雲紋上。
殷老太太重又拽住了她的手,“寶姐兒你生辰快到了罷,這還是你頭一次在家中過,需得好好置辦置辦,也一併叫京畿的高門曉得你,日後也能說個好的親事。”
沈南寶笑了下,渺渺的一聲,聽得殷老太太臉上肌肉猛地痙攣,默然了半晌,才將那不自禁蹙緊的眉心硬拗出一個屈苦的形狀。
“寶姐兒,我曉得,我明白,你回來這麼久,受了諸多的怨氣,但如今已經過了,就不能放下那心中的成見麼?”
沈南寶不言聲,一雙濃睫垂著,虛虛掩住了眸裡的神情。
殷老太太看不清,沒法子只能繼續道:“我年紀大了,許多事動輒起來,我都招架不住,這才叫彭氏隻手遮天矇蔽了眼,如今真相既白,我也曉得我曾經因為那起子事對你有許多偏見,所以先在這兒說一聲對不住了,希望寶姐兒你能寬諒,也打算著好生彌補你人生這麼十幾年的缺兒,能看著你嫁人為婦……”
沈南寶倏地抬起頭,“祖母覺得,誰家還敢要我?也不說這個,我也不期待著那些個眼孔子淺的高門要我。”
殷老太太以為她在說蕭逸宸中意她的事,咳了咳,拍上她的手背,“寶姐兒,雖說那些事於你不公,但我們都是過來人,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那羅剎娑不是個良配,比之他,陳都護,謝小伯爺,哪個家世,哪個名聲不比他好。”
沈南寶起初還沉得下氣,聽她詆辱起蕭逸宸,不耐地撇過去眼,“祖母,我說的是我的名聲,不是您說的麼?我的名聲都這樣兒了,誰家還要?您也說過,像我這種,應當有那個自知之明,只能配個寒門秀才。”
殷老太太嘴角顫了顫,半晌才回過來神,捂住口狠狠地嗽,“我不是……這是從前,如今不一樣了,真相既白,你……”
沈南寶望過來,嘴角嘲諷地一揚,“但真相再怎麼既白,我也是小娘生的庶出,比不得大姐姐嫡出。”
殷老太太沒看到她的神情,只管撤口氣,沉然地點起頭,“寶姐兒一向伶俐,看得比兩個姊姊清明,也正如你所說……不管彭氏如何,那到底是別家的,寫個休書,就這麼焯水撇浮沫的,撇得乾乾淨淨去了,但伊姐兒不行,她是沈府的血脈,亦是你的姐姐,她敗壞了,她遭殃了,寶姐兒你也會跟著遭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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