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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寶還沒說話,風月倒先吭聲,“桉姑娘,您明曉得開國伯爵是怎麼侮辱我們姐兒的,您方才也說了替我們家姐兒抱不平,既這樣,您又為何拿這種您剩下的侮辱我們姐兒?”

做奴才的,要緊的就是一宗,維護好自個兒的主子。

風月這麼一說,櫟棣也哼聲起來,“你這話說得,什麼叫做侮辱,我們姐兒也是好心替你們家姑娘考慮周顧,這才想著引她來和太尉家的公子瞧一瞧,這難道不比開國伯爵家強麼?又什麼叫做剩下的,這都八字還沒一撇呢……”

桉小娘子蹙了眉,“有你這麼說話的麼?本來就是我們不對,經你這麼一嘴,倒說得真像施捨了。”

櫟棣訕訕的閉上了嘴。

桉小娘子這時轉過頭,拍了拍沈南寶手背,“我昨個兒給你帖子後心裡就一直不安穩,晚上也輾轉反側的一宿沒睡,今個兒見到你,還是覺得這樣瞞著騙著不好,遂和你說實話,也想瞧瞧你的意思,若你想,那正正好兩全其美,若你不想那就不想,只是今個兒就得抱歉五妹妹你多跑一趟了。”

她說得很誠摯,往日倨傲的一雙眸捺下來,就著秋光這麼看時,有一股哀致的況味。

沈南寶大抵是瞧著心軟了,微凜的神色漾出柔和的笑意,“姐姐既這麼替我著想,我哪有不應承的道理?”

桉小娘子一霎霽了,又如復最初見時那般模樣,“妹妹願意就是,不過若是去見了覺得不合心意,也無須顧忌我,懂麼?”

這麼說著,那壁泊主甩著攬繩套上石垛,“船泊好了,小娘子們快上罷,省得等會人多搶攘。”

那畫舫大,吃水卻不深,需要費些周章才能踏上去,桉小娘子心底兒有愧,又瞧沈南寶一張秀面,柔弱得很,便主動攙她上去。

微微一頷首,清風拂在面上,遠處峻嶺開滿一蓬蓬的楓葉,映在水面花一樣的豔麗,幾隻鴛鴦踩著波光從上面踩過,倒頗有一番‘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感受。

身後有人跟上來,瞧著二人議論,“旁邊的人是誰。”

另一個嗡噥著,“不怪你沒見識,上次春日宴你抱恙沒來,不知道她是沈通政的五姑娘……”

這話引得那人揚了聲調,“這就是那個叫謝小伯爺魂不守舍的人?聽說什麼陳都護還有蕭指揮使都……”

後面的聽不到了,是桉小娘子轉頭瞪了她們一眼,“你們這些人在家裡吃了蒜的麼?出來張嘴就一股子味,不怕臭著人吶?”

一人鐵青著臉上前,翕嘴就要理論,身旁的人攔住她,“算了算了,這是參政知事的嫡女,你又不知道她那個娘怎麼護著她的,都是出來散心,鬧這些不愉快的做什麼。”

然後扯著自己的同伴,掩著唇躲到甲板的一壁去絮話了。

桉小娘子眼瞧著,咬牙切齒地就要上前,沈南寶拉住她,“桉姐姐算了,那人說得對,都是出來散心的,沒必要整得自個兒不順暢。”

桉小娘子這才作罷,不過還是直搖扇地道晦氣,“可見我說的沒錯,這些人兒看著一張張秀面,其實心裡跟淌了渾水似的腌臢,要不是我母親拿絕食逼我,作什麼我都不願出來,在家裡對著那一堆核桃都比對著這些人好!也是連累你了,跟我一徑受氣。”

沈南寶知道她這麼說,是害怕自己上心,遂笑笑,“我這哪受氣了,你不是都替我撒出去了麼?”

說話這當兒,人漸漸地多了,穿紅戴綠擦脂抹粉,湊在一起跟打潑了墨的畫,光看著就難受。

桉小娘子本來就不喜歡人多的地兒,搖搖扇說味兒衝,便從甲板下到了船艙。

趁桉小娘子沒注意,風月悄摸地扯了沈南寶的衣衽,“姐兒,您這是做什麼?您不要指揮使了?”

沈南寶差點跌了個趔趄,等穩住了,瞧瞧前方正走的桉小娘子,這才通紅著臉低聲斥,“你胡亂說些什麼呢。”

風月託著她嘟囔,“小的沒亂說,桉姑娘要學國公府夫人給姐兒您相看呢,姐兒您還願意,這不就是不要指揮使的意思嘛。”

說著,半眯起眸,靠近了道:“姐兒,其實呢,您歡喜誰,要和誰結親都好,小的就是替您擔心蕭指揮使那人,上次乞巧節看您和陳都護站一起都氣成那樣,您這要是……”

這話說得沈南寶心尖打突,蠕蠕嘴,“你懂什麼,我不過是瞧一瞧罷了,又不是說真要和他結親。”

風月到底侍奉她這麼久,她什麼性兒哪裡不門清的,掰著指頭細數起來。

“姐兒對待喜歡和不喜歡的是兩個樣,從前謝小伯爺都說了認姐兒您做妹妹,姐兒您不依然搖頭,勢必擺出個涇渭分明的態度,還有那個陳都護,姐兒是一徑的躲,只有蕭指揮使,不躲也不拒絕,所以啊,姐兒您現在不躲不拒絕,那說明,您不喜歡蕭指揮使了,是因為蕭指揮使拷打大姑娘麼?”

一番話頓都不打一下的,豪雨似的湯湯潑向沈南寶。

沈南寶只得道:“你曉得我什麼性兒還說這些?還是說遭鄭媽媽劫擼了那麼一通,腦子遭她劫擼沒了?”

也不等風月反應過來,忙忙加快了腳步,遂桉小娘子邁進船艙。

船艙裡有個小郎君坐在洞開的窗戶旁,牙色的雲紋緞裳嵌著銀線,隨著日光一耀,折出細碎的輝煌。

小郎君的身後是放下半卷的竹簾,竹簾和支摘窗框出窄窄的一塊塊空白,隨著船悠悠地航行,路過一座山,一方天,就像一副副極具詩情的畫從眼前劃過。

小郎君從那片畫裡轉了頭,迢迢望過來,見到有兩個小娘子佇立在門口,一張秀面霎時通紅了,得得耙耙地站起身來,俯身一拜,“在下宋京杭,在此是為等人的,還望二位移步到別地兒去。實在失禮了。”

桉小娘子眉梢揚了揚,嘟囔了句,“奇奇怪怪的,不就是等我麼?還叫我到別地兒去,故意這麼著賞我臉的?”

這聲音沒掩飾,順著風,如雷一般的灌進宋京杭的耳朵裡,他因而很快地抬起了頭,瞠目結舌地看過來,後又忙忙垂下頭去,只管把頭埋進作揖的兩臂內,吞吞吐吐地道:“你,你是參政知事的桉小娘子麼?這,這,您身旁的小娘子是誰……”

相看都講究一個心知肚明,不必說出來,免得兩兩相覷。

沒想桉小娘子一點沒感受到人家的體意兒,剌剌的扯了嗓子說:“我想著就這樣寡相看的多無聊,不若找個伴兒,一起賞賞景,扯扯閒話也挺好。”

一壁兒說著,一壁兒將沈南寶往跟前引,“這是開國子的五姑娘,你可喚她一聲五妹妹。”

這話很唐突,不過宋京杭沒一點兒惱怒,反而羞紅了耳朵,更將身子往下僂,“宋某不敢造次,還是喚五姑娘罷。”

然後手一揖,身一俯,又是一個週週正正的拜禮,“五姑娘好,還請見諒,起先不知道你要來,沒準備茶,五姑娘愛喝什麼茶,我叫過賣的添一添。”

沈南寶福身道:“多謝宋公子,不必這麼麻煩了,就隨你們,再添一杯罷。”

隱隱有絲竹和大笑聲傳來,沈南寶晃眼一看,原是和別船相交了,不過一人寬的距離,輕而易舉地可以看到對面的人兒、對面的物兒。

就是這麼一眼的功夫,沈南寶就能判定下來,這打照面的是個花船。

便撤回了眸,在宋京杭的招呼下落了座。

桉小娘子有意讓宋京杭注意沈南寶,便幾句話就引到沈南寶的身上,更誇沈南寶繡藝好。

宋京杭滿肚子的經綸,桉小娘子既提一嘴,他也跟一句,不讓沈南寶落個冷場,“這我也有所耳聞,早先五姑娘送了不少絹帕給各門戶,我長姊也有幸收到過,她當時還說呢,誰家娶了五姑娘這樣手藝靈巧的人是上輩子造了福。”

沈南寶呢,看他跟看沈文倬一樣,不禁親近些,遂平日恬淡的臉上也多了些笑意,“我只是無聊才鑽營了些刺繡,沒桉姐姐說得那麼誇張,要說精細的,是桉姐姐的乾坤核桃,做得是頂頂精細。”

說起這個,宋京杭既有些興致了,一時沒顧地抬起眼笑,“這個我也聽長姊說了的,桉姑娘做的乾坤匠心獨運,人家都是拿來盤玩的,唯她做的可以賞,也可以收藏,什麼齜牙咧嘴的魑魅魍魎,又什麼山草水木,那都是活靈活現,還說這不該叫乾坤核桃,該叫小小一方天地。”

桉小娘子鎮日搗鼓這個,除了沈南寶,這還是頭一次遭人誇,一時紅了耳根,囁囁嚅嚅地說:“哪有這麼誇張……”

卻說著說著,低下頭,絞起了錦帕。

沈南寶見狀,瞭然地一勾唇,便把眼珠子往窗外看。

這一看,就看到蕭逸宸一張鬱沉的臉,臉上那雙眸直勾勾的盯著她,彷彿要把她的心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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