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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獄坐落在不見光的地兒,刑室更澆築的如鐵桶一般,唯一透風的,只有靠簷上的一扇小窗,一線白光從那裡翕進來,落在燭臺上,燈火跳動,滿室的刑具也跟著晃悠,一如沈南伊那顆亂顫的心。

她瞪圓了眼睛看著那燒得通紅的鐵鞋,猙獰著,咆哮著,瑟瑟發抖著,“不,不要!你不能這麼對我,你這濫用私刑!濫殺無辜!”

蕭逸宸勾唇,“濫殺無辜?濫用私刑?你給謝元昶下藥時,刺傷陳都護時,怎麼不覺得無辜了?”

說這話時,一點燭火暈染在他的嘴角,描摹出猙獰的弧度,看得沈南伊心在腔子亂蹦。

大概這是世人的共性罷。

越害怕就越能激發出人無窮的勇氣。

沈南伊咬牙切齒,淚水從眼梢滾下,糊得那一張臉既猙獰又扭曲,“你說得好聽,其實就是為了那個沈南寶!我要去敲登聞鼓,我要讓我爹爹上疏,告你們這對姦夫淫婦私通!”

姦夫淫婦。

這詞兒聽起來好。

有一種他和五姑娘不顧世俗,為愛私奔的感覺。

蕭逸宸咀嚼咀嚼,愈發覺得如是了,便足意地笑起來,“那我且得成全你,不然你拿什麼去告呢?”

這樣的笑貌就跟針扎一樣,戳進沈南伊的眼裡,她突然想起謝元昶閉著眸時,那一聲一聲的喚,跟鐃鈸一樣,絮絮抽打著她的心。

沈南伊恨然,“為什麼?為什麼?沈南寶有什麼?她到底哪裡好了?你喜歡,謝小伯爺也喜歡,陳方彥也喜歡!她就是個下賤禍,勾人的玩意!”

刮刮茶蓋兒,清凌凌的黃湯倒映出蕭逸宸陰鷙的眸。

他沒說話,但這種不動聲色的沉臉,就是杵臼看著都心裡直打突,邁步過去,打算堵住沈南伊的嘴。

蕭逸宸卻抬了手,“不用了,讓她罵,也正好給我醒醒腦。”

沒等沈南伊反應過來,蕭逸宸擱了盞,清脆的一聲響撞出他鋼刀拭雪般的嗓音,“乞巧節,是你故意讓五姑娘去的金銀鋪。”

他說完,抬眼看向沈南伊,見她訥在那裡,跟枯木一般沒了動靜,笑了笑,“是了,我忘了,你做了太多這些的事,哪裡還能記得,就跟你娘一樣。”

言訖側過頭,衝正烙鐵鞋的班直微揚了下頜,“好了罷,好了就伺候罷。”

就這麼退出去,身後是沈南伊的嘶聲力竭,眼前是如洗碧空,他輕舒了口氣,“吩咐下去,別傷著了臉蛋,她還要見人的。”

班直領命下去,杵臼站在一旁,看他招了招手,又道:“放點風出去,讓沈蒔曉得他這個女兒在我這兒過得有多安逸。”

杵臼不明白,本來自家主子名聲就不好了,雖說主子也不圖那些虛頭巴腦的賢名兒,但背後遭人戳脊梁骨啐罵這事,還是能少則少,何必讓汙點子髒了自己的臉呢?

不過主子既吩咐,他也照做。

就這麼半程子的功夫,沈南伊遭拷打的信兒就報進了沈蒔耳裡。

殷老太太不住地拍桌,“他那個殺才!殺才!伊姐兒是堂堂開國子嫡女,他竟然敢動手!”

容氏心底雖揚眉吐氣式的看笑話,但面上做足了樣,哀致致地給殷老太太順氣,“老太太,您別急,許是下人聽錯也說不定,不是有句話這麼說的麼,三人成虎,這話都是越傳越離經叛道的。”

殷老太太聽了沒好受,只管錯著牙,“別人是越傳越離經叛道,蕭逸宸那個羅剎娑卻不是,你們忘了那個陳老爺?當初是怎麼傳的?說是什麼打折了腿,臨了一看,哪是什麼打折腿,那是沒了腿!只剩個骨架子在皂絝裡晃盪,高老太太一見,當場就被嚇暈厥了!”

越說,心裡越慌,殷老太太臉都沉了下來,“不行!不能讓他這樣為所欲為!再這樣下去,豈不是到時候任他打打殺殺,我們連聲也吭不了?”

沈蒔澀然道:“說是這麼說,可該怎麼辦呢?”

殷老太太不耐他這沒主見的樣兒,橫了一眼過去,“你問我?你堂堂右通政,平日怎麼上疏,怎麼陳情的你不知道?你還來問我?”

沈蒔一怔,瞪圓了眼,“母親,您這是叫我上達聖聽?”

“不然呢?”

殷老太太睥睨著他,“你覺得現在還有誰能製得了他?”

沈蒔蠕了蠕嘴,一霎把話吞進肚子裡去。

殷老太太見狀,曲了眉,“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不願意?你不想?你情願看著伊姐兒在殿前司裡受盡折磨?”

沈蒔髭髯抖得厲害,“我不是……母親,這事沒您想得那麼簡單。”

“沒我想得那麼簡單?那有多複雜?你說給我聽聽!”

殷老太太見他坐在圈椅裡,仍是一副囁囁嚅嚅的樣子,氣得連連拍桌,“你給我說話!你回答我!到底有多複雜?是害怕公然和殿前司作對,還是害怕什麼!”

沈蒔啞然,小聲道:“母親,哪有您這麼說的,我這哪是害怕……”

殷老太太啐聲打斷他,“收起你那套插科打諢,你是我肚子裡掉下來的肉,你吭個聲我都知道你是涼了還是熱了,你還跟我反駁?你真當我老了真糊塗了不成?”

一通話頓都不打一下的,說到末竟喘起急氣來。

沈蒔忙忙上前給她添茶倒水,在容氏給她順氣的那當兒,哀哀地道:“母親,您急什麼?我又不是……先喝口水,消消氣……”

殷老太太拂開他,“你少來!你老實告訴我……”

話還沒說完,一口氣沒提上來,沈蒔就見著殷老太太兩眼一翻,栽下了椅。

這下是真真的冷灰裡爆出熱栗子,端水的端水,找大夫的找大夫,闔府一霎沸反盈天起來。

唯有沈南寶那兒還是冷清清的一片,甚至聽到這個風聲時,榮月軒的室內也不過是就著微微清風,燭火側動了一下。

風月在亂晃的燭影裡,神情嫌棄地道:“早先看老爺待大姑娘那樣,小的還以為多寵愛呢,沒想不過這樣,自個兒女兒在昭獄裡生死未卜,他情願悶聲吞下去,簡直白長了那麼一副頂天立地的直脊樑樣兒。”

沈南寶心裡有疑慮,但沒落下笑她,“你這是為沈南伊報不平?”

風月咂咂嘴,“那倒不是。小的就只是瞧不起老爺,成天說著血脈相連,打不斷的聯絡,這臨到自個兒頭上,就跟頭髮絲一樣,一扯就斷。”

所以沈南伊也有樣學樣,自私得可怕。

沈南寶這時方發出一聲感慨,“才回來的時候,眾人都可憐我,沒自小在這樣的高門裡教養,而現在來看,倒還真是慶幸了,幸好沒再這樣的家裡長大,不然我會是個什麼樣呢?怕是比沈南伊還慘罷。”

正說著,門口踅進來方官,雙上呈上來一封帖子,“姐兒,桉小娘子方才託人捎來的,想邀請您明兒去蕪湖遊船。”

遊船啊。

上一次遊船還在前世呢。

那個時候陳方彥已然拜受節度使,成為眾人炙手可熱的官家愛卿,也因而多是官員巴結,陳方彥推脫一次二次,終不好推脫第三次。

遂在參經略安撫司的盛情下,攜著她一併遊船。

也是那個時候,他們遇見了芸小娘,那個以一曲說不上名兒的琵琶樂就勾去了陳方彥心肝的人。

沈南寶閉上眼睛思量,風月卻掀了車簾,露出那雙笑得月牙一般的眼睛,道:“姐兒,蕪湖到了。”

見她惘惘的,風月捺了眉,“姐兒是不想來麼?昨個兒就見姐兒一臉心神不寧的樣兒。”

這話撂下,外頭悠悠地傳來一道聲,是桉小娘子的,“是五妹妹來了麼?”

沈南寶趕緊迎出去,親親暱暱地握住桉小娘子的手,“是我,桉姐姐今個兒好.性怎麼突發奇想邀我出門遊玩了?”

桉小娘子聽聞這話蹙了眉,一手剌剌的搖著團扇,扇墜因而急促翻飛。

一旁的櫟棣卻接過了話茬道:“回五姑娘的話,是咱家姐兒聽說蕪湖邊的楓葉紅了,景色極好就想著邀請您來看。”

沈南寶剛要點頭,桉小娘子罷了扇,長舒口氣,“算了,櫟棣,我過不了心裡那道坎,你就別替我隱瞞了。”

桉小娘子不錯眼珠地看著沈南寶,神情微微地赧,“五妹妹你也曉得我的性兒,哪是那麼容易出門的主兒,是我母親拿命脅我,要我出來相看,我實在沒辦法。”

沈南寶怔怔的,“所以您拿我來橫插這麼一槓,然後讓這個相看不了了之?”

桉小娘子聽了,嗐然著挽起她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那人是太尉的嫡子,不好這樣攪渾水的對待,不然只怕會交惡……”

她頓了下,看著沈南寶半晌,才從齒縫裡擠出一句,“我是瞧妹妹長得恁好看,指不定你去了,人家太尉嫡子就中意你了,反正我也聽說了,你近來不是遭那個開國伯爵府好生侮辱麼?你那個祖母……也有意拿你做那個敲門磚,既這樣,還不如另挑一門親事,還能堵住他們的嘴,亦能平步青雲,過上個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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