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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寶不明白,她以為她說得很清楚了,也說了這麼多次了,為什麼於他來說就跟耳旁風。

是他太執著,覺得孝能感天,情也能動人呢?

還是他本來就沒把她的話當回事,所以這麼一而再再而三地這樣?

但無論是哪一個,都讓沈南寶感到無比煩躁。

人與人之間不是和讀書一樣,孜孜不倦就能成的,那是需要適量的持穩,也需要適量的剎性,給彼此留有喘息的餘地。

她站直了身子,出奇黑亮的眼眸裡閃著清晰決斷的光,“我可以,但謝小伯爺能一直像三哥哥那樣待我麼?”

謝元昶怔了怔,沈南寶復低下頭,有風從耳畔流過,吹散了鬢邊的發,她用小手指勾了一下,“既不能,那又何必,謝小伯爺才貫二酉,自然比我懂得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小小的一個動作,露出瑩潤飽滿的指尖,不施任何蔻丹的甲片清透且淨亮,有著那些小娘子不能及既純質又嫵媚的風情。

謝元昶看著,眼神微微的黯,“為什麼?”

他喃喃似的言聲,沈南寶一霎沒聽太清,抬起頭秀眉柔柔地一顰蹙,“什麼?”

謝元昶突然地把她兩肩頭抓住,用力撼動,“喜歡我就這麼的難麼?為什麼你就不能喜歡我呢?是我不夠好?還是你已經有歡喜的人了?”

猝不及防的動作,駭然慘了沈南寶,她拃掙著拃掙不開,只能勸他,“謝小伯爺,為什麼我不是已然講得很清楚了?你何必……”

他卻不聽,一徑攥緊了沈南寶,“那你又何必?試著喜歡一下我就那麼難麼?你也說了,我龍章鳳質多的是小娘子歡喜,為何這些小娘子裡沒有一個你?”

他擎得那麼用力,沈南寶覺得肩頭都要碎成渣,化成齏粉,她哀哀地呼痛,“謝小伯爺,你冷靜點……”

打斷她的是利落的一陣風,像巴掌呼過來,沈南寶不由閉了眼,只聽到一聲悶痛,她霎時掉進一人的懷裡,微澀的蘇合香罩子一樣的將她兜住,將她心上所有的慌亂都撫平了。

沈南寶睜開眼,慢慢側過頭,冷硬的下頜線條撞進眼裡,她怔了怔,囁嚅道:“殿帥……”

蕭逸宸很快轉過來眼,“還好麼?沒受傷吧?”

沈南寶搖了搖頭,鼻尖卻莫名有些酸,她忍不住地吸了吸鼻。

就是這樣小小的舉動,輕微的一點齉聲,蕭逸宸的臉色卻沉了,他轉過頭,看向那倒在地上的謝元昶,腔調俱冷,“謝小伯爺這是吃醉了,還是想去殿前司走一遭吶?這光天化日之下都敢做起這等子事來了?”

謝元昶灰撲撲地從地上爬起,抬眼就看見自個兒心儀的姑娘被他人摟在懷裡,他心生滔天的恚怒,嘴邊卻囁囁著半晌開了口,“指揮使?您怎麼在這兒?”

蕭逸宸笑了笑,眼卻眯成了縫,“怎麼?你父親當了肅王的走狗,你也雞犬升天的目中無我了?是輪到你來問我話麼?”

這話簡直如千鈞砸下來。

謝元昶冷不丁一激靈,忙忙俯首道:“指揮使,我不是這個意思。”

蕭逸宸哦了聲,“不是這個意思,那你怎麼不回我的話?”

拖長的聲調像鍘刀緩慢的落下,謝元昶忍不住觳觫起來,他老早就在家裡聽父親說過蕭逸宸,那些關於蕭逸宸的可怖事蹟,五花八門的手段,每一次談起,就能在眼前展現出一場鮮血淋漓的廝殺。

所以父親一徑督告了他,但凡遇見蕭逸宸,能躲且躲,不能躲那便恭敬。

謝元昶想罷,愈發俯低了身子,矮下來的視線觸碰到沈南寶那雙鞋,不知是想起先前的那番舉止,還是因現下這等的窘迫,反正耳根子一霎滾燙了起來。

他閉上眸,沉聲道:“回殿帥的話,我……”

在自己歡喜的人面前跌份,大抵是所有男子最不願發生的事。

沈南寶有些不忍見的,喚了一聲殿帥。

蕭逸宸眉心蹙了起來,沉沉的眼眸抬起來,什麼都沒說,只是看著她。

沈南寶有些不自適地蠕了蠕唇,“殿帥您誤會了,我和謝小伯爺就是不小心撞著了。”

撞著。

打量他瞎麼?

謝元昶那兩隻手跟嵌在她身上似的,要不是他跟著她出來,現在還不知道是怎樣的局面呢!

她可倒好,一點沒感激他,反倒替謝元昶說話。

怎麼的,人都還沒嫁進來,胳膊肘就開始往外拐了?

蕭逸宸氣不過,攏著她的手緊了緊。

沈南寶自然感受到了,可是剛剛那話說出來虧心,她不敢妄動,只能沉默的站在那裡,垂頭耷腦的,像個做了錯事的小孩。

蕭逸宸那抿緊的唇一下鬆弛了,他嘆了口氣,“既這麼倒是我草木皆兵了,謝小伯爺快請起罷,別妨不得叫旁人看見,還誤以為這裡茲了事,鬧到前廳吵嚷了新人倒不甚好了。”

謝元昶這時方從地上顫巍巍爬起,看著蕭逸宸還將沈南寶攬著,彷彿被魘住了,枯站在那兒,還是蕭逸宸出聲驚醒了他,“謝小伯爺,我和你說話呢!”

謝元昶此刻腦子跟打入了碗裡的雞蛋,被筷子攪成了一團,他拱著拳,視線在他們兩人之間來回穿梭,終於道:“蕭指揮使和五妹妹認識?”

五妹妹三個字針一樣刺進蕭逸宸的耳朵裡,他緊了緊手,哂了聲,“我先前還想呢,謝小伯爺怎麼瘦了,而今是知道了,是管得太多,累的。”

他看謝元昶張了張嘴還想說話,徑直一擺手,大刀闊斧式的收剎道:“謝小伯爺還是快點回席間裡去罷,別出來得太久,叫伯爵夫人捏心吶!”

謝元昶驀地臉燒起來,也不再說什麼了,拱了手就告退。

那匆匆的模樣,看得沈南寶入了神,直到肩頭傳來一陣疼,她才回醒過來,蹙著眉瞪著始作俑者,“你掐我幹嘛!”

蕭逸宸哼了聲,“不掐你,你眼珠子都快掉人謝小伯爺身上了,既這麼你怎麼不跟著人去吶。”

瞧瞧這話。

什麼眼珠子,什麼掉人身上去了。

她在他心裡就是這樣的人麼?

虧她剛剛還以為他多體人意呢!

都曉得問她怎麼樣,結果這人就跟唱戲的一樣,臺上說得好聽,臺下卸了粉墨就現了原形,專刺怎麼捅人肺管子怎麼說!

沈南寶吊起嘴角,道可不是,“殿帥不就是覺得我這眼珠子跟死魚眼一樣麼,不往人身上扎哪能顯示得出來這樣兒呢。”

蕭逸宸覺得她這話說得奇奇怪怪,“我什麼時候覺得你這眼珠子跟死魚眼了,我明明就是氣不過你看別人都不看我。”

最後一句,直白得叫沈南寶心瞬時如擂鼓,臉都紅了,頭忍不住地往下垂。

蕭逸宸也後知後覺自己說了什麼話,心跟打了場仗,現在還兵荒馬亂得很,他咳唾著,鵠立在那兒,一會兒覺得衣裳皺了捵捵衣裳,一會兒又覺得領褖緊了鬆鬆領褖,無窮細小的事都被他挖掘出來了必須做的理由,勢必當下忙碌起來,這樣不至於兩兩相看唯餘尷尬。

沈南寶呢,手指捻著衣衽的一角來絞,絞成一股麻繩不夠,還要將它一圈圈地纏上指尖,勒得指頭全又青又白的變換。

可這樣到底不是個辦法,雖說眾人都在前廳聚著戲謔新人,但指不定等會兒子就過來鬧洞房了,思及不必要的麻煩,沈南寶主動開了口,“殿帥,我就是……覺得謝小伯爺可憐。”

蕭逸宸皺了皺眉,“可憐?他有什麼好可憐的?”

對於蕭逸宸來說,要甩掉謝元昶這起子狗皮膏藥似的麻煩,就得用這樣的法子,一擊即破他做為男人的自尊心,這樣,以後別說來找她了,就是想起她都一陣的頭痛。

但她卻說可憐他。

難不成她歡喜謝元昶這麼巴著他?

還是說她心裡是對謝元昶有點點歡喜的?

不是俗話說的麼,女子對男子最初的歡喜就是從同情開始的。

蕭逸宸一瞬間凜了神,想喝她一句,又想起先前自己掉臉子的那些事,忙嘬了嘴,細聲道:“人家多的是小娘子可憐呢,你還不如可憐可憐我,我一個都沒有。”

沈南寶窒了一下,瞠目看著眼前的蕭逸宸。

也不是說沒有見過他這副模樣。

很多時候他都對自己表露小孩子才有的舉動。

但那些時候大家都沒坦誠,所以作那些個鋸嘴的葫蘆,各不相讓除了氣,也沒咂出其他的況味。

今個兒這事,雖說來得奇奇怪怪,但沈南寶還是品味出一點人呷醋的味道。

她捏了鼻子,用另一隻得空的手在半空扇了扇,“好酸。”

蹬鼻子上臉說得就是她吧。

他還氣呢!

她竟然在那裡嘲笑起自己了。

蕭逸宸雖然心裡發虛,也把她小沒心肝的罵了個幾百遍,面上卻還是那副持重倨傲的模樣,甚至還坦然地嗅了嗅,“我怎麼沒聞到!五姑娘你別打岔,我跟你說呢,你可憐那個謝小伯爺做什麼?人家梳攏比那個陳小侯爺還多呢,你還怕沒人可憐他麼!”

說曹操曹操就到,一壁兒傳來輕微的一哂,“殿帥倒是念念不忘我,害怕我備水旱得閒,不止打發了那些梳攏來,甚至還時時刻刻將我掛在嘴邊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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