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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行!”
彭氏想也沒想地反駁。
只是話一說完,她就怔住了。
那高而尖銳的聲音,一聽就帶著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
本來作壁上觀的容氏好似被醍醐灌頂了,撥開了人群,瞪大了眼看著她,痛聲質問:“夫,夫人,原是你,原是你攛掇鄭媽媽下毒害的我?”
彭氏搖著頭囁嚅,“我沒有……”
這聲音多麼沒底氣啊,哪裡像平日趾高氣昂的大娘子說出來的話。
容氏似乎被她這樣恨氣了,搓著牙花子,錐心泣訴,“大娘子,您沒有?您沒有您為什麼要這麼害怕指揮使將人提到提刑司?你不就是怕事情鬧大了掖不住?”
是,彭氏是怕鬧大了。
那是怕顧小娘那事,四哥兒的事被提溜出來。
但這話哪能說。
但不說,豈不是就坐實了容氏這番話,認下了這毒害容小娘的罪?
彭氏鋸嘴葫蘆樣的杵在那兒,助長了容氏的氣焰,她直顧地哭嚎,“先一個倬哥兒,後一個六哥兒,是不是你還要毒死我的宛姐兒啊?”
容氏哀哀著,忽而轉過身,朝沈蒔直凜凜跪下,“老爺,您可得為我做主,再這麼下去,我真真是不敢在這兒待了,指不定哪日奴奴就再也侍奉不了老爺您了。”
容氏哭得很動情,言行舉止都有順服的意味,一如從前她每一次的以退為進。
沈蒔因而勃然了起來,沒管沒顧地上去就颳了彭氏一耳光,“倒灶的玩意!你給我說話!是不是你指使人乾的這些腌臢事!”
彭氏完全沒有防備,生生受了這巴掌,一徑歪在了地上,頭直偏到一邊去,等轉過臉來時,一半的臉頰已經隆起得跟山丘一般。
一旁的沈南伊喚了聲‘母親’,連忙扶住了彭氏,剛剛還趾高氣昂的一雙眼,此刻大淚傾下,衝著沈蒔就是一頓哭,“爹爹您還要聽母親說什麼?您這一巴掌不就信了小娘的話麼?”
沈蒔被沈南伊氣個仰倒,指著她的手都在顫,“到底平日你縱得沒天了,竟還敢來當眾質問起我來了?你說我不信你母親,那你瞧瞧她從前做的那些狠毒事,還值得我信她麼?”
他的話比長矛還尖銳,戳得彭氏一顆心都是窟窿,窟窿透進風,吹得她心尖一脈的冰涼,臉上又痛得像火燒,她夾在這樣的冰火兩重天裡,聲音都悽惘了起來。
“老爺您捫心問問您自個兒真真是因為我從前的事才這樣麼?”
沈蒔窒了下,“所以呢,你覺得我什麼?難不成,還上演那一套寵妾滅妻?”
寵妾滅妻鬧大了那是得敲登聞鼓,報衙門,丈夫會因此丟官入彀,又或仗責九十,到時候連帶著彭氏自個兒的臉都丟盡。
在這樣吃人的世道里,女子根本就不能隨心所欲的活。
就是彭氏也不能。
彭氏忍不住悲從心來,擎著錦帕直掖眼梢,“那老爺呢?老爺覺得我真真是那樣狠毒的人物麼?奴道光五年嫁給的您,如今細數起來已經有整整十餘年,奴是什麼樣的人,老爺您不清楚麼?”
她說得這麼誠摯,沒想沈蒔卻彷彿聽到了笑話般的,“你叫我捫心自問,你自個兒不捫心自問一下,你有臉說這話麼?”
殷老太太聽不下去了,拍案而起,“都給我夾緊嘴巴咯!”
赫赫一的聲,沈蒔頓時篩了下糠,瑟瑟朝殷老太太作揖道:“母親……”
他還沒說完,殷老太太就乜來一眼,“我的話你聽不明白麼?我叫你閉嘴!”
沈蒔就跟淋了雨的雞崽,站在那裡不敢吭聲了。
殷老太太瞧著,愈發爛泥扶不上牆的感受,冷哼道:“你堂堂大老爺們,不主持著大局拉架,反倒加進去碎嘴,你是嫌府上還不夠熱鬧?”
說完,也不管沈蒔什麼臉色就轉了頭看向容氏,考慮到她腹中還有六哥兒,所以緩了些聲氣,“容娘你受了委屈,我明白,但這當下不是該你發問的時候,指揮使還在呢。”
容氏再惱也不好言聲,只能掖著淚退到一壁兒,沈南宛適時上去撫住她,至於附耳說了什麼,沒人關注,所有人都覷著當事的幾人,等待著後話。
殷老太太到底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物,剛剛能撒氣拍案,現下就能端穩了聲道:“大娘子,方才老爺說得沒錯,這事你得好生解釋。”
方方經了那麼一打岔,彭氏腦子終於稍微明晰了些,濡著淚,重又跪直了身子,“母親明鑑,我一向恪守本分,哪裡敢做這樣事,我方方著實是想著家醜不可外揚,我既是沈家的主母,自然要周顧沈家的門楣,像這樣的事哪能宣揚到提刑司去。”
蕭逸宸輕笑,“那照夫人你這話,一不願家醜外揚,二又覺得冤枉,敢情是非得要我擔下這個屈打成招的罪名吶。”
彭氏窒了口,蕭逸宸再接再厲,“這可是你的鄭媽媽親口告訴的我,說是受你的指派,才幹了這些個行徑吶。”
彭氏恍惚被兜頭打了一棒,怔在那裡目瞪口呆地看著鄭媽媽,她恍惚這時候才回過神來,才如夢初醒起來,地上這個人,平日裡即便遭她掌摑,還依然對她唯命是從的媽媽,今個兒竟然反咬了她一口。
彭氏搖著頭,銜恨指著鄭媽媽,“你心肝是被狗吃了?我平日這麼厚待你,就是你的哥兒上學也由我一應承擔束脩,沒想你以怨報德,竟然把所有罪名都潑在我頭上!”
她恍惚是氣慘了,所以椎心泣血的來質問了,來七拉八扯了。
但其實這話說得分外有章程,暗地裡拿了哥兒的前程來要挾鄭媽媽。
沈南寶在一壁兒旁觀,心裡直冷笑,她以為她這樣拿喬,鄭媽媽就能心甘情願當這個冤大頭了?
蕭逸宸那麼俱細的一人,哪能沒想到這點?
換一種說法,就是蕭逸宸早早就預料到了,所以拿了鄭媽媽的子孫作挾,這才敢提溜這人來沈府和彭氏當面對質。
果然,那壁本來被蔫菜一樣癱在地上的鄭媽媽聽了這話,當即就來勁了,費力從地上坐起來反駁。
“夫人,小的句句都是屬實,哪裡汙衊了您?不就是您吩咐的小的往容小娘每日吃的蜜餞裡裹馬錢子?您還特特兒囑咐了,需得臨了五姑娘出門不日才讓那藥效發作,讓容小娘注意了,這才能揸了風月那個賤丫頭回來……”
彭氏越聽越心驚,直有一種熱包子流糖汁的感受,這樣下去可不行,鄭媽媽容氏都能竹筒倒豆子地抖出來,四哥兒的事,哪裡還能鋸了嘴的。
彭氏上前一步,照著鄭媽媽的臉就是一掌摑了過去,“我瞧你是年紀愈大,腦子愈糊塗了,我哪裡叫你做這些事了?什麼馬錢子我聽都沒聽過,你就緊著你道聽途說的那些零碎七拼八湊的來陷害我,我是做什麼了叫你這麼怨恨?”
鄭媽媽捂著臉,瞪圓了眼睛看她,“天爺,夫人,您說話就是不過良心那也得過過腦子罷,您前兒都說了您對小的好,那小的怎麼能怨恨您呢?小的就是真真為了夫人您好,想讓夫人您不要再這麼走歪路了才把事情都交代了。”
彭氏這回是真真被噎住了,沈南寶卻站了出來道:“所以母親您就是打算著我到了金陵鞭長莫及,就把這樣的罪名安在風月身上,讓我吃了這個啞巴虧,您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沈南伊睨著沈南寶,寒聲道:“這事是不是我母親做的尚還沒定論,你就這麼巴巴的要定我母親的罪麼?你是有多大的臉?”
沈南寶捺起眉,有些哭笑不得,“這事到了這地步不管是母親還是鄭媽媽,總歸我的丫鬟受了不白,我難不成該問一句他們這麼做的緣故是為何?這麼平白誣陷我的丫鬟做什麼?”
沈南伊想都沒想地道:“能為了什麼?你小娘害死了我的四弟弟,你如今還這麼高枕無憂,你自個兒捫心問問,你好意思麼?”
彭氏這下是真的說不出話了。
她那麼努力地想把這事揭過去,結果她這個姐兒,非得扯後腿,非得說,這下好了,所有人都被這麼個一棒子敲醒了,甚至鄭媽媽都能拿這事來作筏她了。
彭氏心一寸寸死灰了下去。
沈南寶卻一寸寸翹起了唇角,人要懂得審時度勢,在適當時機為自己搏一搏。
眼下就是最好的時機,彭氏做了太多的壞事,祖母和爹爹就算再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也斷然沒有這般一再忍讓的。
沈南寶很快斂了笑,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大姐姐這話恍惚有點道理,所以您不認母親這麼指派過鄭媽媽,所以你的意思是鄭媽媽是自個兒打心底為母親不平,所以私自替母親報怨的?”
沈南寶轉過頭,清凌凌的眸子倒映出鄭媽媽的臉,“鄭媽媽,你是大姐姐這麼個意思麼?”
彭氏臉都白了,忙忙抬起眼。
就是這麼一個舉動,她正正碰上蕭逸宸的那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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