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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寶覺得眼眶有些不堪重負,她悄摸地掂了掂,卻藏不住齉起的鼻音,“他這樣的滑嘴,平日裡是說得多了?”
方官哪裡沒聽出她的心潮澎湃,卻充耳未聞的只管笑,“誰說的這事需得同人多說過才能這樣圓滑,只要有心,無師自通不也理所應當?”
又怕沈南寶多想,又或是聽到了什麼風聲,方官重又解釋一句,“主子一向潔身自好,禁慾自持,姐兒您就放心罷。”
沈南寶大有被人窺探的感受,囁囁著,方官卻變戲法似的又從懷裡掏出一沓東西,“這是上次姐兒要主子用現銀折變鹽引及空名度牒。”
這事之後太多波折橫亙其中,導致她都忘了,沒想他還記著。
沈南寶輕輕合攏了手,玉佩的稜角壓著掌心,印章蓋戳一樣的,狠狠戳在她的心上。
“他還說了其他什麼沒?”
方官點頭,“主子說姐兒最近勞累了,需得多休息,至於風月不日就會回來了,所以勿要太念傷損耗了精氣神。”
一如春日宴上,他曾告誡的那樣,萬事還得得過且過。
沈南寶感他懷,也聽了這話,得過且過了兩日的光景,終是等到了蕭逸宸提溜著風月和鄭媽媽登府的日子。
他來得太突然,又攜著一摞麾下班直,錦衣鐵甲的,扶著刀,整齊劃一地隆隆踏在墁磚上,那赫赫氣勢,四遭沈府下人單看一眼就立馬跟醃菜一樣,只敢瑟瑟埋著腦袋躲在一壁。
沈蒔尚在後院寬慰著容氏,她近來遭了這麼多罪,又有著身孕,自然要多陪伴熨貼熨貼的。
當下人將這訊息遞到他跟前,他霍地從杌子上站起來,“他來?他來做什麼?”
下人只管搖頭,“帶了一幫子的人,小的沒也看清楚就緊著老太太的吩咐緊趕慢趕來找老爺您來了。”
沈蒔聽著‘一幫子人’只覺眼前髮旋,還好容氏扶穩了他,“老爺,您別急,到底什麼事先去前廳看看,指不定是什麼喜事。”
說是這麼說罷了,蕭逸宸那羅剎娑能帶什麼好信?
更何況他近來因著東床同各類承旨打得熱絡,常常湊在一起吃花酒、打茶圍。
那樞密院和殿前司又一向勢同水火,焉知蕭逸宸今個兒過來是不是借他殺雞儆猴?
沈蒔這麼心頭盤算著,攜著容氏疾步往前廳趕。
趕到前廳時,府裡上下都來齊全了,烏泱泱的一片,挨山塞海似的,看得沈蒔一顆心在腔裡直跳。
也不知道哪處冒了句‘老爺來了’,平日各個坐著都要斜籤的人物,現下就跟訓練有素的效用,一霎讓開了條道。
道的盡頭站著負手鵠立的蕭逸宸,但見他緩緩一轉身,迢迢渡來一記笑眼,“沈大人。”
沈蒔頭皮一麻,埋首迎了上去,作揖道:“殿帥……不知殿帥今個兒大駕光臨,是有什麼公務麼?”
蕭逸宸咂摸著他口中的‘公務’,散漫地頷首,“說是公務到算得上是公務。”
他說著,揚起下頜衝一旁的效用道:“把人揸上來,我有事要問問彭.夫人。”
彭氏眼觀鼻鼻觀心地揣測這羅剎娑登門是為什麼要事呢,這陡然一點名,她突然有股自腳底升起來的心慌。
但慌歸慌,該應的還是要應,遂迎了上去,雙手疊在腰間納福,“殿帥,您想問小的什麼事?”
隨著話落,身後傳來低沉的一聲‘別軟腳蝦的,快點給我走’,然後掠過一記殘影,帶來疾風猛地撲在彭氏臉上,彭氏不由翣了翣眼,定了定神,這才見清楚那逶迤在地上,蓬頭垢面的人是鄭媽媽。
在沈南寶印象裡,這個精幹的鄭媽媽平日裡總抹著頭油,一個髻梳得溜亮,就是衣裳也穿得乾淨利索,一個褶兒都不見的。
而今倒在這裡,楚楚的衣裳成了篩子,哪哪兒都透著眼,從這些數不清的豁口裡可以清晰地看到猙獰的鞭傷,還有斑斑血跡。
彭氏看得心驚膽戰,“鄭媽媽……”
蕭逸宸適時打斷了她,“彭.夫人喚得出這人的名字,看來果真是你底下的人,既這麼那這老嫗說得便沒錯了。”
沒錯?
什麼沒錯?
鄭媽媽到底說了什麼?
是顧小娘的事,還是容小娘的事……
彭氏一腦子官司打得個熱鬧,樣卻做足了,躊躇著要扶鄭媽媽起來,卻恍惚被她滿身的鞭傷駭然慘了,不知怎麼下手,只能在地心忡忡捺起眉問道:“回殿帥的話,這是我的鄭媽媽,她這,這是怎麼了?”
蕭逸宸看著她,輕輕牽起嘴角,“彭.夫人上了年紀,有些老眼昏花了罷,你瞧不清麼?她這遭了鞭,殿前司最輕的鞭刑,這還都是我瞧夫人你的面子,特特兒讓麾下的人手腳輕一些。”
他慢慢地說著,戛玉似的嗓音冰一樣,沁得彭氏直接透心涼。
沈蒔在旁咂摸出什麼,不過事不關己,心頭高高懸掛的大石可以緩緩鬆了下來,更甚改頭換面,操起一副主判官的架勢,厲厲揚聲喝道:“你這個打脊賤才,你到底犯了什麼混賬事,竟鬧得指揮使親自過問了!”
鄭媽媽這時恍惚才從那痛心拔腦的昏噩裡脫出來,哀哀地衝彭氏哭道:“夫人,您可得救小的……”
蕭逸宸聽到這話冷笑,“救你?你犯了這麼大的事,誰能救你?”
彭氏越聽心越沉,面上卻還算端穩,“不知小的這媽媽到底犯了潑天大罪?”
蕭逸宸道:“我本是去金陵了稽查尼姑庵遭劫匪劫殺一事,沒想緝了賊人,撬開了他的嘴卻聽到了是受人指使的話。”
這話不言而喻,彭氏卻聽得分外詫異,“殿帥是不是整錯了?鄭媽媽她平白找人去洗劫尼姑庵做什麼?”
蕭逸宸看向她,眼神眈眈得能把彭氏戳得盡是窟窿眼,但很快,他便笑了,指節敲著額頭,曖曖道:“是我鎮日案牘忙得暈頭了,話也說不甚明就了……”
他說著,閒閒轉開了眼,視線不經意地從沈南寶那張臉上滑過,然後道:“那劫匪不是說鄭媽媽指使了他們洗劫尼姑庵,而是他們洗劫了尼姑庵逃竄到靜安寺,被鄭媽媽攛掇著要毀了五姑娘的清白。”
他提及五姑娘,那本來泯然在眾人堆裡的沈南寶瞬間鶴立雞群。
殷老太太這時恍惚回過神來,忙忙拉起沈南寶的手,臉上端著長輩一貫憐疼後輩的神情,後怕地道:“寶姐兒,你回來怎麼不說這事?”
沈南伊順勢插進來一嘴,“對啊,五妹妹,你是不是就是因著這事才回來的吶?但自覺丟臉,所以才另說是為了你那個丫鬟?”
言辭裡恨不得敲鑼打鼓地往外道沈南寶不清白啦、遭人玷汙啦、謝小伯爺你快來看看吶,這就是你心心念唸的五妹妹,生性的浪蕩。
沈文倬聽不下去,捂著胸沉沉咳嗽,“大姐姐,您措辭且得注意著……好歹都是一家人……”
他還沒說完呢,沈南伊拉長了聲調嗤道:“一家人,什麼一家人,她小娘害死了我四弟弟,她又險些害了六弟弟,我哪有她這樣的妹妹,說出去簡直臊臉。”
一壁兒說著,一壁兒拿了錦帕掖住鼻尖,一雙眼睇著沈南寶,彷彿在看什麼腌臢物。
沈南寶卻目光坦蕩,也不管沈南伊在旁怎麼說,做足了乖的看向殷老太太,“雖說遭了這麼個事,但總歸是有驚無險的過,所以不想拿回來掛在口上叫祖母添憂。”
殷老太太拍了拍手,嘆了聲,轉過頭那哀致的神情突然就變了樣,衝著鄭媽媽就是一腳踹了過去,“你這個潑才,平日裡我待你不薄,你就是這麼回報我們的?竟然歪心思起到了這份上,要汙了寶姐兒的清白!你真真的天大的膽子!”
蕭逸宸在旁很贊同的點頭,“確確是天大的膽子,一個下人哪裡會有這麼大的膽子,要有那也是上頭人給的。”
意思很明確,聽得彭氏一下煞白了臉,直呼冤枉,“殿帥,我萬萬沒有這麼做,寶姐兒也是我的姐兒,我哪裡能做出這樣的事。”
蕭逸宸哦了聲,視線蛇一樣地涼涼滑過沈南伊,“可是方方我還聽你這個大姑娘的話,彷彿你和這五姑娘的生娘恩怨頗深吶,這殺子之仇……”
他嘖了聲,冷冷道:“換我,指不定怎麼狠的怎麼來,彭.夫人你能嚥下這口氣?”
他說這話時,昂藏的身軀稍稍俯下來,落在彭氏的眼底,就跟高山傾頹一般,她忍不住目眩,苦巴了的一張臉上唇直顧在顫,“我真真是冤枉,我絕沒有指使鄭媽媽做這事,我怎麼敢。”
她說得沒錯,這事她的確沒做。
她也沒那個魄力做,但不就著這事劃開個豁口,怎麼能名正言順地把其他的事抖落出來?
反正殿前司這麼羅織罪名也不是頭次了,應用起來也不會叫人掘出錯漏。
他冷眼旁觀著彭氏的慟述,微揚了眉梢,“那夫人你這意思,是說我誤判了?”
他忽而點點頭,“既這麼,那把人提溜到提刑司,換個主判的好好審問罷,妨不得不止勾結劫匪、蓄意謀害容小娘肚裡的子嗣這些,還能再審出個其他驚天動地的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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