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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逸宸奕奕的,眸子噌然若燭火一樣亮、一樣熱,熱得簡直快要把一旁的未熄燒著了。
未熄微一怔,很快反應過來,“大人,還是小的現去換一盞罷,總不能叫五姑娘這麼渴著罷。”
她說著,託過玉盞退了下去,還識趣地把門扉闔上了。
鎖釦一搭,扣出清脆的響,崩雷一樣炸在沈南寶的腦子裡,她惶惶站起身,“出去就出去,怎麼關門呢。”
身後有薰風撲來,漸次逼近的橐橐聲一下捏住了她的心,踅過身,他就站在她的跟前,山一樣昂然的身軀,迎著光,有一種欣欣向榮的況味。
而他身上的那股香,勾出了往日的回憶,沈南寶一霎無所適從起來,忙耷了腦袋要擇另一條道的繞開。
他卻腳一邁截斷了路。
沈南寶駭然地抬眼,“殿帥……”
他‘嗯’了聲以作回應,昂藏身軀卻風馳電掣地壓下來,那香味便愈發濃烈了,直龍通地往鼻尖躥,把五臟六腑的空氣都擠殆盡了。
沈南寶只覺不能呼吸,“殿帥,您離得太近了。”
蕭逸宸充耳不聞,直低下頭,望住她。
他生了一對無可挑剔的黑睫,濃密且長,交織起虛實的迷離,誰落在這眼裡,就如同獵物掉進了網。
沈南寶在這網裡,逃脫不掉,訥訥看著他,看他愈發逼近的臉,臉上那張嘴勾了勾,勾出一抹狠厲堅定的笑。
“沈南寶,你喜歡老子!”
突如其來的直呼其名,像一把鋒利的茅,堅硬地插進沈南寶的心頭,讓她又驚又窒,牙齒都差點咬著舌頭,“您,你好好的,說這個做什麼。”
他把她的慌亂看在眼裡,勝券在握地笑,“我想說什麼便說什麼,你別避開我的話。”
沈南寶色厲內荏地搓著牙花子,“憑什麼你問,我就要答。”
蕭逸宸眯覷了眸,那一線虛光裡含著濃濃的警示,隨著埋下來的頭,放大的五官,組合一副讓沈南寶心驚膽戰的景象。
她不由地嚥了咽,他卻倏地道:“你不是一向伶牙俐齒的麼?這點問題都不敢回答?”
精瓷的面貌有了篤定的鋒稜,尖銳得能戳得她窒了口。
但她到底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物,很快就從那發懵發暈的漩渦裡掙脫出來,她仰面衝他笑,“殿帥說笑了,我就是覺得這事有什麼好說了,從前都說了那麼多次,您還不明白麼?何況,這兩下里,我還得仰仗殿帥的一臂之力不是?”
她有一條靈巧的舌,隨意翻轉出來的話都帶著毒液,鑽刺得他五臟六腑的燒。
他不懂,也不明白,他腦子裡充滿了無數個為什麼,為什麼她明明喜歡卻非要否認,為什麼要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為什麼要讓這份情蒙上窗戶紙。
是為了顧小娘的死?
還是害怕他會負她?
他抿緊了嘴,視線釘子一樣釘在她臉上,企圖能透過這樣瓷樣的面孔看出她那些拐彎抹角的心腸。
可惜,不能夠。
她粉飾得太好了,一顰一笑,就是每一根頭髮絲都寫滿了卑微懇求的意味,完全沒有半點歡喜,彷彿方才她的吃味只是他苦戀不得而捏造出來的幻象。
蕭逸宸深深閉眸,花了極大的力氣才忍住,沒有把她領褖拽起來,惡狠狠地質問。
轉過身,手指捏得咯咯作響,她在背後,聲音清淡得如風,“殿帥,我還要等多久?”
面前靜靜燃著的鼎爐,一蓬一蓬地照亮了他的面龐,彷彿驅散了他心底陰霾的頹唐,所以他默然了半晌,便轉過身,舒展了眉目道:“開封府斷案、判案講究‘事為之防、曲為之制’,就算拿了我名頭去要人出來,也得自獄卒、招房這些挨次過了明目,才能放出來。”
這話說到了沈南寶的心坎上,她舒然的一笑,“既這麼要許久,那殿帥容我坐著等候?這麼幹站著,腿都要折了。”
她慣會這樣下套。
誘著旁人一步一步走進她的舒適地帶裡。
把自己圈在那見不得天光的隱秘角落裡。
誰也打擾不到她。
誰也剖不開她的心肝……
蕭逸宸極緩慢地牽了牽嘴角,無可無不可的模樣,腳尖卻一旋,旋離了她。
突然抽開的香氣,帶來眼際的豁然開朗,明明該是劫後餘生的慶幸,沈南寶卻覺得心頭有什麼東西在墜落,杳杳的,腦子也空空的。
好在她很會裝樣,操著冷淡的一張臉,踽踽從他身旁走過,走到方方坐著的圈椅上,正要把自己那灘肉泥摔上去,他在後頭很寬慰地開了口。
“五姑娘,蕭某的手段再不濟,這麼點小事,我還是能夠把人撈出來。”
平白的一句話,讓她有些無所遁形,忙忙嘬了嘴道:“殿帥,您多慮了,我就只是擔心……”
其實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早在方才一言一行裡,她不就是已然篤定祖父母被他捏在手心裡?
不然,明明方官都說了他被官家病害牽絆在宮裡,這扭過頭,他就穩坐在指揮使府裡?
還有開封府的效用,為什麼非得她去問,他才說了那麼一通急人心肝的話。
更別提她在他跟前懇求時,他偶一表露出的慌張。
所以她不是擔心,她是在失落,失落什麼呢?
大概是剛剛那樣逼仄的境地裡,讓她心底堅韌的那根弦被撥動,讓她又湧上那股衝動。
就這樣罷。
就這樣順從自己的心意罷。
人生不就是一場豪賭麼?
何必因著從前那些事、那些人的苛責,給自己加上三木,審慎節制,金科玉律地活著。
還讓一向快刀子直進直出的他也跟著自己犯軸,拐彎抹角地做了這麼多逼她接受他的好意。
可是,她好容易提起來勇氣準備和他奔赴,但他一霎收剎了,好像他對她的感情並沒有她先以為的那麼深,所以輕而易舉地放棄了。
就像從‘沈南寶’到‘五姑娘’,這樣親暱轉疏遠的稱呼,不過短短一息的辰光。
她哀致地想,想得出神,全然沒顧身後上下打量的審視。
蕭逸宸就像極有耐心的大人,慢慢牽引著她說下去,“五姑娘,我曉得你很敬重他們,也心急他們在牢獄多待一息,便多一分的險難,但我怎麼說,都已經允諾過替你照顧好他們,我自然不會食言,畢竟大丈夫一言九鼎不是?”
他說著,邁步走到她跟前,就著窗欞篩進來的光影,他的笑忽如春日明媚,忽如冬日晦澀,“更何況,五姑娘,你還是我一心要‘休慼與共’的人吶。”
休慼與共。
多麼溫情的話吶,說出來卻有讓人打進十八層地獄的狠戾。
原來,原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利用她?讓她死心塌地地做他的內應?
沈南寶哂然,“殿帥越發會說笑了,我小小的一介庶女哪裡配得上您吶?”
蕭逸宸不置可否,負著手,在那片方寸之地的光瀑裡,肩披輝煌地踱起方步,“別說五姑娘你是庶女了,就是下人,只要我說是,我說配,誰敢置喙?”
腦子閃過未熄的臉,他們指尖相觸的場面,剛剛按捺下去的酸意又汩汩冒了起來,堵得沈南寶嗓子眼直髮慌,她哼的一聲冷笑,“可不是,殿帥是堂堂的殿前司指揮使,您歡喜誰,要誰,房裡納百八十個的通房,外頭都不敢吭一聲的!”
蕭逸宸誒了聲,說對極了,“還是五姑娘懂我。”
又輕又緩的一句,聽得沈南寶跟火上澆了油、激了冷水,砰地爆出萬千丈火光,她終於覺得自己吃味了,嫉妒了,開始痛徹心扉,想要控告他的浪子心思了。
他誘哄著她,一步步讓她喜歡上他,她喜歡他到骨髓了,然後轉過頭,輕渺渺說一句,就是玩玩,誰都一樣。
原來他就這麼不把感情當一回事,原來他是這樣的人,他居然是這樣的人!
他一壁兒說著喜歡自己,一壁兒還當著她的面和其他的小娘子卿卿我我!
她氣得心疼,肺葉裡都彷彿撒滿了破碎的銅鏡渣,隨意的一抖動,就能刮擦千瘡百孔的傷,扼得她呼吸都痛!
她怒不可遏,可是樣還是要裝啊,不然失了心,又失了體面,她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但打算是這麼打算,脫口的話卻不那麼得體,“殿帥謬讚,早些年同祖父母奔車走卒,去過那些章臺地界,有幸見識過那些小郎君是怎麼得左擁右抱,所以現下無師自通,掂得殿帥心緒明明白白!”
蕭逸宸很有君子的雅量,聽到這通酸透到腸子的話也不顯怒的,唯是點頭道:“怪我忘了,五姑娘你從前有過這麼一遭遇。”
但凡用心,他怎麼會不記得她從前的過往。
果然,他這麼接近她只是因為她是沈蒔的婗女,而他要為他爹爹雪恨。
至於那什麼歡喜都是虛妄的,都是不過心腸的。
他從來都沒有喜歡過她。
沈南寶突然有一種灰心的感受,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了,寞寞地垂了眼睫,他卻突然疾步過來,拽住她的肩膀,目光鉤子一樣把她的心勾到了嗓子眼。
“你喜不喜歡我!沈南寶,你就是喜歡我!”
“沒,沒有!我不喜歡你!”
高而尖銳的聲音,帶著欲蓋彌彰的慌亂,還沒匝地就讓沈南寶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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