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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元昶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後在沈南宛眼裡縮成一丁點,她嗐然放下簾。

如水的夜色從搖曳的車簾裡漫進來,沈南寶在這片晃盪的微光裡,垂眼將那藥包放進轎箱。

鎖釦合上,輕輕一聲脆響,引出沈南宛的一聲輕嘆,“四妹妹,其實你這是何必,認他做個哥哥或好友,這樣日後也有轉圜的餘地。”

世間都沒有太絕對的事。

感情更是如此。

一見鍾情常有,慢慢相處培養出感情的也不在少數。

誰能保證下一瞬,你的心不會為這樣風光霽月的小郎君跳動呢?

沈南寶明白她的意思,深彎了唇,“二姐姐也見著了,因他我受了大姐姐多少刁難?往後離我及笄還有一年多,我若是認他做哥哥做好友,大姐姐豈不是能變著法的整我?何況,說親向來講究門當戶對,我和謝小伯爺從來不是一路人,如今爹爹這般境況,伯爵府都能這般不顧情面,若哪一天真遭事了,又該當如何?”

她看得那般透徹,就像是個局外人從沒遭謝元昶的赤誠撼動半分。

沈南宛沒咂出她言辭裡的另外深意,只再次感慨自己從前小瞧了這個四妹妹,原以為年紀輕,眼孔子淺,深諳不出那些門道來,沒想比誰都來的門清,在感情上也來得比誰都要利落。

試問問自己能這般麼?

只怕怎麼都得溼腳罷。

沈南寶卻沒她那麼多肚裡官司,臨了府想起給沈南伊買的抹子還揣在兜裡,便叫了風月去送。

彼時沈南伊還拉著一幫的下人在沈蒔的書房翻箱倒櫃地找著那本《左傳》,並指著下人們赫赫揚言,“全都給我找,找不著通通都給我吃板子。”

烏暄暄地鬧得另一頭的彭氏披衣來見,“好好的,又撒什麼癔症!你不怕你爹爹聽見又叱你嗎?”

沈南伊嘟囔了句,“爹爹不在府上呢,他去窯子找他那些梳攏了。”

彭氏並不嫉著沈蒔出去吃花酒,按她來看,要是沈蒔日日留宿沉香軒,那才真真叫她頭疼,遂喝了她一聲,“你爹爹好歹升了開國子,要和同儕熱絡熱絡,是沒法子的事,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作這些碎嘴子幹什麼?何況這裡還是你爹爹的書房,你不怕叫旁人聽見,報給你爹爹聽?”

彭氏偃旗息鼓了一陣,好容易叫沈蒔不那般牴觸她了,願意踏足應樓閣了,而今又見沈南伊這般要惹事的禍端,眉頭擰得跟麻繩一樣,“你今個兒不是去出去見謝小伯爺麼?怎得?他給你氣受了?”

沈南伊一氣坐下來,輝煌的燈火映出眸底的黯然,“人家謝小伯爺心底只有那個沈南寶,能給我多大氣受?總不過是瞧不上我罷了。”

這一通洩氣的話,聽得彭氏只管嗆聲,“胡說!你是嫡女,你還能比不過那個沈南寶?”

見她悵然坐在杌子上,一雙眼隨燈火明明滅滅,是彭氏從未見過的落寞,心提了起來,“發生了什麼事?你沒支開沈南寶去見那陳小侯爺?”

“見了!”

沈南伊嗐然,絞著錦帕,麻繩樣的一圈圈纏著手指,“見了又有什麼用,人家身上提著謝小伯爺的心,人家去哪兒,謝小伯爺心就在哪兒,我就算臨到謝小伯爺跟前,也不過是見個軀殼罷了,好沒意思!”

“我跟你說的,你又忘記了。”

彭氏猛地拍了下她的手,啪的一聲脆響,扇得燈火劇烈跳動,那雙映著沈南伊的眸閃出針刺的芒,“男人總是三心二意,更何況風流的謝小伯爺?這起子不過是因他得不到,所以他奮起直追,滿當當揣著沈南寶,但這樣的勁頭能堅持多久,不過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罷了,再等等,等他瞧見沈南寶和旁人有染,名聲不潔,你覺得謝小伯爺還能將她當寶嘛,指不定一口一個破鞋,還捫心慶幸自己錯過呢!”

說到後頭,似乎瞧見沈南寶委頓頹唐的模樣,彭氏只管把扇搖得愈發利索了。

那廂下人就在這時捧著《左傳》登門入室,“大姑娘,小的找著了,藏在旮旯裡,等閒不容易瞧見,幸得好小的眼尖,沒錯眼子過去。”

說著,雙手捧上來。

彭氏睇了眼過去,見上面響噹噹兩個字,揚了眉梢,“好好的,你怎麼想著看這書了?”

沈南伊接過那本書恨聲道:“還不是那個沈南寶,說一通什麼共叔段,我聽都聽不懂,幸得好謝小伯爺不在,不然又要掉臉子了。”

彭氏一頓,竟一時忘了打扇,“共叔段?”

沈南伊並沒抬頭,一壁兒翻書,一壁兒點頭回道:“可不是,叫我多看看共叔段的故事,我真真是納悶了,我看他的故事做什麼?我又不考什麼功名。”

彭氏嗤了聲,從齒縫裡擠出一句,“共叔段,多行不義必自斃,她這是在警示我們呢!”

沈南伊一怔,猛地闔了書,“憑她也敢?自個兒不瞧瞧自個兒什麼身份!一個害死了人的小娘的女兒罷了,真覺得有謝小伯爺他們,就能硬仗腰子的說話了!”

彭氏深納了口氣,又復緩緩打起扇,“且等著罷,她也笑不了多久了。”

沈南伊抿了抿唇,顯然不信,“母親每次都這般說,但哪次不都叫她笑得愈發歡快了,就是祖母,先前還雷霆手段地壓著她,現在還不是作壁上觀,一徑瞧她佔地為王。”

她一向這樣看事都只看表面,不往根上去想。

彭氏從前還希冀著她能開竅,而今只願著她少說點錯話就好,“你祖母什麼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將門楣名望看得比誰都重,何況你爹爹開國子的身份又是靠她得來的,你祖母怎麼都得給些臉面,不然叫旁人說你祖母過河拆橋!”

沈南伊聽了不說話,慢慢坐下來,一雙眼只管瞧著自己鞋尖上的蓮花紋。

彭氏見狀,拍了拍她放在膝頭上的手,“這些也都不是你該想的,你就好好把握住謝小伯爺罷。”

又提起這人,沈南伊還是嘆氣,“就算不管沈南寶,這還有個容淇漪在摻和,我哪裡能夠。”

也不怪的她,平日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嫡女,因著沈南寶吃了多少虧,又遭叱又遭掌箍,而今來了個容淇漪,竟是連點口頭上風都佔不了,這叫她怎能不灰心。

不過彭氏並不把容淇漪放在眼裡,照她來看,沈南寶是揣著把柄才叫自個兒如此忌憚,那容淇漪往大了說不過是個司士的女兒罷了,老爺打個噴嚏就能讓容老爺沒了官做,能翻得起什麼浪花來。

所以,彭氏嗤了聲,“清水下雜麵,咱們看她吃了這麼久,差不多也該撐得吐了。”

她迎上沈南伊納罕的雙目,笑了下,“下回子她要是再朝你齜牙,你儘管罵回去,你也別顧忌什麼淵渟的事,覺得暗室虧心,都過去多久了?還往外撂,豬都沒像她那樣吃剩菜呢!何況這還是家醜,你祖母那麼要臉的人只想掖著,她鬧了這麼久,再鬧只會鬧得你祖母愈發厭惡她,到時候只想將她趕出府去!”

沈南伊有了彭氏這番話,終於撥得雲開見月明,從書房退出來,便忍不住吩咐起明箏,“過不了幾日便是賽神會了,你叫那個張士廉給我準備幾套新衣服,我得好好穿著去見謝小伯爺。”

說著,轉過廊道,簷上吊燈瀉下柔軟的光,剌剌照亮風月的臉龐。

看得沈南伊剛剛還躍上眉梢的喜意一翣捺了下來,“真真是冤家路窄,走在這兒都能見得你,不過既然見得你,想必你家姐兒也回來了罷,我還以為她要在驛站待許久才能回來呢,沒曾想這麼快!”

風月既領了吩咐要來給沈南伊送抹子,便做足了準備要受一頓冷嘲熱諷,遂也不上臉子,埋著頭將手上的買辦遞上去,“姐兒叫小的給大姑娘來送東西了,這是先前您叫姐兒去肆中棗王家買的抹子。”

沈南伊早完了這一茬了,叫她一說,倒是站在地心怔了怔,反應過來也沒收,只笑道:“先前在驛站我瞧四妹妹厲害得很,全然不顧長幼.齒序,兜頭用共叔段的事來教訓我,現下怎得又改臉畢恭畢敬了?是回到府上故意作樣給爹爹瞧麼?”

說著,點了點頭,“也是,妾以色饗主,小娘生的女兒又能高潔到哪處去?還不是慣會這等討臉子扮乖的活計。”

一句一句並沒有疾言厲色,卻聽得風月回到榮月軒直顧跺腳,“她還有臉子這麼說,只管當人都眼瞎,沒瞧見她私底下怎麼朝謝小伯爺裝委屈,扮可憐的麼?”

沈南寶坐在臨窗的炕上,感受著陣陣拂來的涼風,喟道:“她一向這樣,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跟著上臉子呢,招她曉得,又是一陣心快。”

風月蠕了蠕唇,抬眼看著坐在光下,穿著月白交領中衣的沈南寶,那舒展的眉目,飽滿的唇峰,還有玲瓏有致的身段,就像一樽琉璃瓶鑲了金邊,精緻得無可挑剔。

她都有些想不明白,姐兒這般模樣怎麼能說自己配不上謝小伯爺呢,別說伯爺了,就是王侯都能相配!

風月不免恨然,“姐兒,小的明白而今您現在這般處境最好同謝小伯爺斷得乾淨,但你這般退出可不是給大姑娘可趁之機,瞧瞧她,今個兒乞巧才見了謝小伯爺,過陣子賽神會又要邀謝小伯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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